第4章 Chapter.04

影房漆静,电影刚刚开场。

幕布闪着不算刺眼的光,拉长坐在沙发两人的身影。

玻璃瓶口碰撞一声。

片头播完,影片名《导盲犬小Q》。

杨萧词放下悬在半空抓着饮料瓶的手,完全不可置信:“又看这个?你叫我来就为了陪你再看一遍?”他强调,“我很忙的少爷,一分一秒都是钱。”

“求你了,”出人意料,傅江砚语气平淡,“再陪我看一次。”

他很少求人,应该是遇到了某些烦心事。

杨萧词重新举起玻璃瓶,漫不经心地靠着沙发背,喝了一口才试探性地问:“工作遇到麻烦了,还是,戏演不下去了?”

傅江砚摇了一下头:“都好。”

“少来,”杨萧词直接戳穿他,“没事你才不会看这电影。”不过话说回来,他想了想,“好像是挺久没陪你看了。”

依稀记得,上次还是大学毕业典礼的前一个夜里,傅江砚借着请客的名义,拉着他们一个寝室的男人,聚在他家的影院房里,陪他看了一夜的《导盲犬小Q》。

电影临近尾声,三个男人躺的到处都是。没人知道,傅江砚在飘窗上蜷了一夜。

第二天的毕业合照环节,傅江砚突如其来地,向他那时的女友云蓁好求了婚。

时至今日,他又一次陷入了当时的情绪。至于他又会做出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反正杨萧词困得一塌糊涂,没空理会。

四小方正的观影厅,电影再一次临近尾声,观影人的情绪在此刻被推拉到**。

傅江砚抱着双膝蜷坐在地毯上,头微微仰着,无声地盯着墙壁上画面闪烁的幕布。

看得并不投入。

他的脸忽明忽暗,一双眼早已浸满难以抑制的泪光,终于在幕布显示全剧终的那一秒钟时滑下泪来。

一声长叹。

同夜,云蓁好睡了一个好觉。

她梦到许多年前第一次认识阿堰的场景。

那时二零一一年,因为双目失明,她不得不被妈妈送到特殊学校。

她曾反复路过梧林一中却从未停留。

因为她知道,那样看不见、摸不着,也听不清的美好,并不属于她。

她抓着盲杖,慌乱地敲打地上的盲道。

放学铃响,学生一拥峰地挤在小路上。

那个时候尚未有十三的牵引,她一个人手足无措地偏离了盲道,距离车辆疾驰的马路仅有咫尺之遥。

汽车鸣笛声惊扰了她的思绪。

走着走着,她的身子不受控地向右.倾斜了四十五度,整个人无意识地穿梭在一辆又一辆急刹的汽车之间。

“要死啊,走路看着点。”有人骂。

她抱歉地弯了弯腰,彻底停在了马路中央:“对不起对不起……”

“滚开,”那些人骂得难听,“没长眼就别出门,真是晦气。”

“对不起……”

我只是想找到回家的路而已。

有口难言,迷失了方向,云蓁好愣在原地不敢再给别人添乱。

可能是停留的时间过久,终于有一个人看不下去,推开车门走过来抓着她右手。

好心地领着她走到人流散尽的盲道上。

她含着腰,笑了起来:“谢谢。”

一辆自行车快速从后掠过,没防备之际,她被眼前人用力拉入怀抱:“小心。”

说来也怪,阿堰的声音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可能,他长大了,也变了声线。

但她从未怀疑过,此时此刻帮她的人,其实是林序秋。

短暂拥抱的三秒,她嗅到了从林序秋胸口涌入鼻腔的海风味。

很少有人会用这款香水,而她之所以对海风念念不忘,其实是缘于三月份的一次海水涨潮,她被一个过路的好人救上了岸,意识清醒的最后几秒钟,她闻到了和此时一模一样的味道。

一道令她安心的镇定剂。

她笑容灿烂,有些讨好:“你叫什么名字?”

“……”沉默了几秒,林序秋挑笑说,“叫我江堰就可以了。你呢?”

“你好,我叫云蓁好。”

第一次见到,残废也能活力四射。

林序秋来了兴致:“你刚刚跑到马路中间,是想不开吗?”

“不是的,”云蓁好解释道,“是我没有找到回家的正确方向。”

“哦。”林序秋应了声。

他掐着两侧的腰,看了看四周,只是客套一下:“这样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当司机送你一程怎么样。”

眼前人是好是坏云蓁好并无十足的把握,可她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好啊,麻烦您,可不可以送我到一中站台,往春秀路的方向,我坐911公交车就可以了。”

林序秋意外地点了一下头:“……可以。”

“谢谢。”

走了不到半米距离,林序秋瞥了眼地上的盲道,又抬头看着女人笨拙的脚步,于是稍微好心地提了一嘴:“要牵手吗?”

他这人一向直接,尤其是对待感情,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爱憎分明用在他身上大概贬低了它的词性。

可能这一辈子,他做过最拖泥带水的事,或许是在刚刚。他借用了傅江砚的名字,和云蓁好,开始了一段没结果的恋爱。

云蓁好有些诧异,这个男人似乎坦率得过分。

细细想来,他确是这样一个人。

否则,他不会伸出援手,救她于深不见底的蓝海。

所以,她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牵着这个叫“江堰”的手。

没多久,他们恋爱了。

和真的傅江砚。

她不知道,那些真真切切的悸动,从始至终都不是林序秋带给她的。

也奇怪,那次之后,他们再没有牵过手。

傅江砚一夜未眠。

第二天照样起了个早,和精神萎靡的杨萧词一同搭车去了梧林大学。

他是梧大数学系的老师,二十七岁了,本该豺狼虎豹精力充沛的年纪,一夜虚度之后却难提起十足的精神备课。

杨萧词更过分,直接趴在傅江砚右侧的桌上,蒙头酣睡了一个早上。

有人事不关己,有人坐立难安。

从傅江砚的位置看向窗外,刚好可以看到美术楼外挂着的钟表。

已经下午两点了,订婚宴该候场了吧,他想。

候场的休息室在第六宴会厅的楼下。

没通知任何人,云蓁好独自守着礼服,坐在一面玻璃化妆镜前。

等阿堰,等化妆师。

有些无聊,她把手机连带着有线耳机一并从包里拿出来摆在桌台上。

凭直觉解开缠绕的耳机线。

戴上耳机,点开音乐软件,摁了一首电台随意推荐的歌曲。

音量不高,明明是一首轻快的甜歌,听着却有奇怪的声音夹杂其中。

于是,她摸到提音键,连摁两下。

还是会听到黏黏糊糊的水声,动静挺大的。

大概是从走廊传来的,她想。

索性又提高了些音量,攥着有线耳机线,安安静静地坐着等阿堰。

休息室的温度不低,云蓁好面前的镜子蒙上了薄薄的雾气。

白茫茫的一面,有两道身影交叠在一块。

男人挑起女人肩头的吊带,尚未落下来,食指被女人摁着:“她装什么呢。”

说这话时,女人侧头看了眼傻不愣登的云蓁好。

男人掐着女人脖颈,一只手掌的大小,俯下身来贴近她耳畔:“别管,你妹就这德行,装傻充愣天下第一。”

云蓓笑了下:“那你还不是心甘情愿地陪她玩了这么多年。”

“得了吧,”林序秋吻了吻她脸侧,“你也看到了,陪你妹的人不是我。”

“嗯,和她订婚的人是你。”云蓓略带醋意地搂着林序秋。

他刮了刮她鼻尖,哄道:“是又怎样,和我上.床的人是你,和我结婚的人也是你。”

话虽如此,云蓓依旧忌惮:“你爷爷……”

林序秋很快打断她:“别担心,在我预料之中。”

歌唱了一首又一首,一个小时过去了。

摘下耳机,云蓁好疲倦地耸了耸肩。

“咔嚓”,她循声侧头,门外嘈杂的声响放大倍数。

有人开门,肯定是阿堰来了。

她满心欢喜地伸出手臂,摸索着搁在桌子旁的盲杖。

左右不见盲杖。

她有些急了,扩大范围地摸索着。

自从十三岁双目失明之后,爷爷便用珍藏的金丝楠木制作了一根盲杖送给她。

爷爷叮嘱过她,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弄丢盲杖。

而今找不到盲杖,她心态逐渐焦急,胡乱地摸着硌人的桌角。

碰壁多次,一张嘴下抑着。

“为什么都找不到……”

慌乱之中,她抓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愣了片刻,但她很清楚,这绝对不是“阿堰”的手。

很快,云蓁好条件反射似的松开那人的手,身子向后仰了仰,神色抱歉:“对不起,我牵错了人。”

下一秒,她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牢牢地牵着她的手,低低的嗓漫了下来:“你没牵错,怪我来晚了。”

“是我,”傅江砚弯下腰,“阿砚。”

他不在还好,他一来,委屈就无处遁藏。

云蓁好不是一个乐意将负面情绪带给别人的女人,却一时心急,问:“阿堰有没有看见爷爷送给我的盲杖?为什么我找不到它?它是不是被我弄丢了?”

“我是个累赘,丢了盲杖,我该怎么办?”

“你不是累赘。”傅江砚的声音令云蓁好冷静下来。

只见,他单膝蹲在她身前,捏了捏她手指,一双眼深情似海,语气温柔又带着点特别的霸道:“你是我老婆。”

云蓁好被逗笑:“我认真的好不好。”

笑过之后,她面色凝重,说:“那把盲杖是爷爷送给我的,我害怕丢的不是贵重的金丝楠木,而是……”

她话没说完。

也害怕,万一说出来就成真了。

“不怕,”傅江砚安慰道,“盲杖没丢,在你听歌的时候,我让司机收起来了。”

“今夜破例,不用盲杖,好不好?”

“可我看不见。”

“牵我的手,我陪你走。”

她的阿堰,一如既往地令她安心。

她一个人走了二十六年的路,来来去去很多人,如今终于有一个人愿意迟下脚步来陪她慢慢走,其实她有点儿小恐慌,可一想到这个人是阿堰,那没事了。

因为,阿堰真的,特别特别好。

“发什么愣呢?”

起身之后,傅江砚才看到桌面的礼盒。

完好无损。

他视线落到云蓁好紧裹的针织外套,轻笑一声:“怎么没换礼服?”

云蓁好迟疑地点了点头,脸颊泛红:“在等你呀。”

“哦,”傅江砚明知故问,“等我?等我做什么?”

“我…我……换不了。”云蓁好的指尖绞着垂落半空的耳机线。

失重的感觉只在一瞬,她被傅江砚打横抱在怀中。

他一开口,她捂住了脸。

“我当你的陪试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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