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自习的宁静并未维持多久。班主任傅春明背着手立在教室门口,目光在室内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后排。他不紧不慢地踱步过去,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引得不少同学从习题中抬起头。
许昕雯立刻假装埋头苦读,大气不敢出,心里七上八下地回想自己最近是否又犯了什么事。然而,老傅的脚步却停在了她同桌的旁边。
“江挽,”他声音平缓,“来一趟我办公室。”
待那一老一少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教室里的寂静瞬间被窃窃私语打破。
“老傅找她干嘛呀?”许昕雯担心地回头,望向后座的周自珩和陈驰。
周自珩一只手撑着头,闻言懒懒地抬了下眼皮,视线在前方空荡的座位上停留一瞬,又垂了下去,看不出情绪。陈驰则显得没心没肺,大喇喇地翘着二郎腿:“嗨,能有啥事?估计就是新学期班长的工作交代两句呗。你就是想太多。”
有关心的,自然也有冷嘲热讽的。一道略显尖锐的女声插了进来,来自坐在赵知世前面的陆月。她半转过身,嘴角撇了撇:“与其担心她,不如担心担心自己月考吧。”她冷哼一声,语气带着明显的酸意,“谁知道走了什么门路,刚来就能当上班长。”
许昕雯一听就奓毛了:“陆月,你怎么说话呢?”
“我怎么说话了?我说什么了?”陆月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她要不是有关系,这班长能轮得到一个转校生?”
陆月平时性子还算温和,不知今天为何如此刻薄。夹在中间的赵知世左右为难,憋了半天才低声劝道:“陆月,你……少说两句吧。”
谁知陆月根本不领情,矛头一转:“怎么,赵知世,你是不是看人家长得好看,就帮着说话?”这一句顿时让性格内向的赵知世面红耳赤,张了张嘴,却笨拙地不知如何反驳。
“你欺负老实人算什么本事?”许昕雯怒道。
陈驰在下面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冷静,却被许昕雯一把甩开。“江挽哪儿惹你了?你就在背后这么编排人?你想当班长自己跟老傅说去啊,背后说算什么本事!”
陆月像是被戳中了心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咬紧了下唇。一直置身事外的周自珩此时才正眼瞧向她,目光清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我记得你上次摸底考,”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是班级倒数第一吧。”他嘴角微勾,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讽,“有这闲工夫琢磨别人的事,不如多写几道题。”他顿了顿,语气倏地转冷,像冰凌坠地,“自己站不起来,就看谁都是跪着的。”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陆月的气焰。许昕雯立刻“狗仗人势”般地附和:“就是!有本事你也让老傅给你开个‘后门’啊!”说完还偷偷朝周自珩竖了个大拇指,可惜后者看都没看,重新低下头,指尖转着笔,仿佛刚才那句犀利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陆月被怼得哑口无言,羞愤地转过身去,肩膀微微起伏。周自珩轻飘飘地瞥了她的背影一眼,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
陈驰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稀奇地凑过去,压低声音:“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周大少爷什么时候爱管这种闲事了?”
许昕雯立刻扭头呛声:“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遇事就当缩头乌龟?”
陈驰被噎得脸红脖子粗,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我这是顾全大局!是圆滑!你不懂!”
周自珩没有理会两人的斗嘴,只是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笔。黑色的中性笔在他修长的指间灵活地翻转,划出流畅的圆弧。他确实不爱多管闲事,只是觉得陆月那些话太过刻薄难听,纯粹的嫉妒和恶意,让他下意识地感到厌烦。
......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过梧桐树叶的沙沙声,阳光静谧的洒在微卷的书页上,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书卷气,一片宁静祥和。。
傅春明指了指办公桌旁的木质靠椅,语气比在教室里温和许多:“别站着,坐。”
江挽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安静地放在膝上,目光平静地看着班主任,等待他开口。
老傅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的保温杯里添满热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他吹了吹气,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江挽,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找你过来吗?”
江挽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开学也快一个星期了,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老傅没有直接切入正题,而是像拉家常般问道。
“挺好的。”江挽的回答简短而礼貌,听不出太多情绪。
“二班是强化班,学习氛围浓,同学们……也还算活泼。”老傅斟酌着用词,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让你当班长,会不会觉得有压力?”
江挽微微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我会尽力做好。”她没想过刚来就被委以重任,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她担心自己受不住。
傅春明看着她这副模样,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他放下保温杯,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更加郑重:“江挽,其实让你当班长,是我的主意,但……也和你父母之前找过我有关。”
江挽猛地抬起头,一直平静无波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诧异,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你别紧张,”老傅连忙安抚道,“你父母没有多说什么,他们只是非常担心你,希望你能有一个新的开始。”他的声音很缓,“他们希望我能多关照你,帮助你更好地融入新的集体。”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沉寂,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灰尘在光柱中缓缓浮动。
尘封的回忆涌上心头,那是她无法言说的过往。
那是N市的夏天,和Y市一样闷热。初中的教室里,风扇徒劳地转着,搅不动凝固的空气。她曾经那么真心地把林薇当作最好的朋友,那个总是低着头、怯怯跟在她身后的女孩。江挽带着她一起吃饭,一起回家,帮她抵挡其他同学有意无意的排挤……她以为自己在守护一份脆弱的美好。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流言开始像藤蔓一样悄然滋生、缠绕。有人说她假清高,带着林薇只是为了衬托自己;有人说她表面友善,背地里却对林薇极尽嘲讽……
她找到林薇,想问问为什么。她至今都记得林薇抬起头时,那双原本怯懦的眼睛里燃烧着怎样扭曲的嫉妒和恨意。“江挽,你凭什么?凭什么你什么都好,所有人都喜欢你?我受够了你那副施舍的嘴脸!”
争吵中,林薇情绪失控,哭着威胁她:“你要是敢把这事说出去,我就死给你看!”
当时的江挽年轻气盛,以为那只是气话,不以为然地回了一句:“随便你。”
她没想到,林薇真的那么做了。在那个黄昏,从教学楼顶一跃而下。死前,留下一封字字泣血的遗书,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江挽身上,坐实了她“霸凌者”的罪名。
一夜之间,她从众星捧月变成了千夫所指。那些曾经友好的、羡慕的目光,全都变成了厌恶、恐惧和唾弃。“杀人凶手”的标签,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身上。
错的人是她吗?如果不是,为什么她会感到愧疚,有无数个瞬间她都希望死的那个人是自己,她没有勇气去背负一条人命。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活在阴影里,走在路上总感觉有人议论她,她站在阳光下,却感受不到温暖。最后她不得不离开原来的学校,离开父母打拼了十多年的城市,重新回到老家——这座不南不北的小城。
江挽猛地从回忆中抽离,指尖冰凉,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傅春明,怎么面对自己的未来,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心安理得的活下去,负罪感简直要压垮她。
傅春明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色和那双强装镇定的眼睛,心中了然。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用更加温和的语气说:“我知道。让你当班长,并不是要揭开你的伤疤,恰恰相反,我是希望你能有机会走出来。”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个班级就像一个小的社会,作为班长,你需要去沟通,去协调,去承担责任。这个过程或许会有些难,但它会推着你不得不去接触身边的人,让你慢慢发现,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带着恶意,也不是所有的关系都脆弱不堪。
“江挽,试着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二班这些新同学一个机会,好吗?”
江挽怔住了。她想到了许昕雯那张明媚阳光的脸,想到了陈驰时不时的插科打诨,想到了周自珩总是噙着笑的嘴角,老傅说的对,不是所有人都带着恶意。
心口那块沉重的冰块,似乎被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良久,她终于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好。”
江挽推开教室门时,午自习结束的铃声刚好响起。
原本细微的议论声在她踏入的瞬间骤然平息,几十道目光明里暗里地投向她,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些许端倪。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目不斜视地走向自己的座位,步伐比离开时似乎更坚定了一些。
许昕雯立刻凑过来,急切地问:“江挽,你没事吧?老傅没为难你吧?”
江挽转过头,对上许昕雯那双写满真诚担忧的眼睛,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她轻轻摇了摇头,唇角甚至牵起一个安慰的笑:“没事,就是交代一些班长的工作。”
这个细微的笑容让许昕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松了口气,用力点头:“没事就行,吓死我了。”
坐在后面的周自珩,原本转着笔的手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抬眸,视线落在江挽挺直的背脊和那束随着她低头动作滑落到颊边的黑发上。
陈驰也探过头,压低声音:“看吧,我就说没事,老傅人挺好的。”
这一次,江挽没有完全沉默,而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窗外,秋日午后的阳光正好,明晃晃地洒满整个教室,将桌椅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许昕雯在旁边窸窸窣窣地找着卷子,陈驰和周自珩在后面低声斗嘴,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沙沙作响……
这些曾经被她下意识屏蔽的、嘈杂而鲜活的生活细节,此刻仿佛被放大,清晰地涌入她的感官。
她依然背负着沉重的过往,前路依旧迷茫。但在这个瞬间,在这间充满阳光和少年气息的教室里,她仿佛看到了一缕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光。
那道光很轻,很淡,却足以让她在无尽的黑暗里,看到一点点前行的方向。
江挽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笔,笔尖在草稿纸上落下,划出一道清晰而坚定的痕迹。
暂时告一段落,因为后面没时间写了[可怜]好的,虽然我知道应该只有我一个人看。。没事滴[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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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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