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哐得咚。
在这寂静的山村里,本该是家家户户深睡的午夜时刻,却莫名有一阵骇人声响飘在空中,顺着窗户缝钻了进去。
睡得沉的村民,便不会知晓夜间的动静。
那些睡得浅的、在床上闭目发呆的人,也只会嘟囔几句,一动不动,对未知的恐惧压过了一时的好奇心。
夜晚是鬼怪妖精的游行时段,这种世代相传的道理,是封闭又偏僻的小山村严格遵循的老规矩。
风起了,从山峰掠过屋顶,怪声时远时近,飘忽不定。
“唔……”
高大的黑发少年眉间紧皱,忽地睁开眼睛,眼底印出一抹憔悴的淡痕。他不耐烦地抓抓胳膊,摸索着按下床头台灯的开关,失眠让他对声音变得格外敏感。
反正今晚又是难睡着了,黑发少年干脆决定去庭院里走一圈,排遣心头那点挥之不散的烦心事。
他放轻脚步,下到一楼用作客厅的房间,拉开庭院间的障子。
院里的花草映下一丛丛疏影,芬香清浅,小虫绕飞。
黑发少年踩着一双黑色人字拖,站在庭院正中间,抬头望向邻居家二楼敞开的窗户。屋内并没有开灯,那扇窗户望过去也是一个漆黑的窟窿,似乎是房子在张大嘴巴无声哭泣。
并不是少年的心境太悲凉,只是在那房子搁置过两具死相凄惨的尸体之后,就在流言中多出来了可怖的阴森感。十多年前的血渗透了地板,散发出死亡的气息,至今缠绕着那个被剩下来的人捱过日日夜夜。
黑发少年张开手臂伸个大大的懒腰,露出一截紧绷的腰身,他侧腹漂亮的人鱼线斜入短裤,一看就是经常运动的好身材。
怪声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方向似乎是来自远山里。黑发少年刚准备转身回屋,余光却瞟见邻家门口有个清瘦的人影晃了晃,沿着乡路向远处移动。
嗯?这个夜间禁止外出的时间点,他要去哪里?
想起村子最近传的流言蜚语,这也是黑发少年正在烦心的事。眼看人越走越远,他顾不得那么多禁忌规矩,准备跟上去看看。
前面的人影走过村子里的商店、邮局和耕田,停在了村子通向山里的石桥。他蹲下身子,后面的黑发少年只能看到单薄的脊背在夜色中微微发光。
“喂,望,你在这里做什么?”
黑发少年挠挠头,忍不住开口了。
被称作“望”的少年全名叫做栗本望,他正在低头看潺潺的河水穿过桥墩,泛起粼粼波光,将水面月影变成大片虚无的碎银。
两个人显然是相识的熟人,蹲着的栗本望没有抬头,伸手一指:“杰,你看,水虱子。”
水虱子有什么好看的?
黑发少年名为夏油杰,他眉头一挑,不明白四肢细长、身体鼓圆的水虱子哪里有什么美感,但他没有把这种轻慢的态度表现在脸上。
这是夏油杰为人处世的诀窍,绝不能将真实的心展现给别人观赏,再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料和谈资。
“望,你要知道,大家都不会在这个时间出来。”夏油杰好心提醒,“要是让其他人看到了,村长会送你去神社受罚的。”
栗本望踟蹰了一下,想起眼前的人是唯一对他还算友好的夏油杰,坦诚吐露道:“家里爸爸妈妈太吵了,我睡不着。”
又是这种荒诞的胡话。
夏油杰在心底叹息一声,明明他的父母都已经……自己又不能坐视不管,便向栗本望体贴地发出邀请:“今晚要不要到我家睡?我爸妈都去亲戚家了,只有我在。”
“好呀。”
栗本望笑得眉眼弯弯,橄榄绿色的杏瞳亮晶晶的,河边的水汽沾湿了他的睫毛。他站起身,带着那种懵懂的稚气,向桥的另外一头挥手,说了一句“再见”。
顺着他的目光,夏油杰扭头望去,桥的对面分明连只狗都没有,沉默笼罩了山色。
完全不能理解,望到底是在同什么东西说话。
是揽过清风摇晃枝叶的大树?
还是陡坡上屹然不动的哪块山石?
这个出身凄惨的少年,明明只比他小了一岁,在心智上却有点毛病。整天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行为举止状若痴傻,遭到了村民们一致的厌恶排挤。
夏油杰的怜悯心油然而生,一边走在前面带路,一边思考望同那个流言的关系。
果然还是无中生有的陷害吧。
虽然望是很奇怪,但他绝对不会做出那种过分的事。
两个人身后的影子在路灯下拉长,扑棱着白翅的飞蛾们翩翩起舞,对炽热的灯泡献上生命的神乐。
“今晚,他又在闹了。”栗本望蹦蹦跳跳,自然地提起那个话题,“杰,你听见那个声音了吗?”
“哦,那种怪响?”夏油杰这才发现怪响不知不觉停止了,心不在焉地笑了笑,“你知道它是怎么来的?”
“当然知道,我看见好几次了。”栗本望比划到自己的腰部,信誓旦旦地说,“是一个这么大的小孩子弄出来的。”
六七岁的小孩子闹出来的动静?
夏油杰失笑,他一丁点都不相信这句话。因为在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村子里总共也就七八个,这些孩子里没有特别爱惹事、出风头的调皮鬼。
还不知道眼前和善的夏油杰把自己当成了妄想症患者,栗本望继续跟他形容了那孩子的长相,说得有模有样,连一些细节的部分都有描述。
那个孩子有着半黑半白的头发。
那个孩子抱着一个可怖的人偶娃娃。
那个孩子在村子里徘徊,捉去小动物撕碎。
有那么一瞬间,夏油杰很想问他,附近根本没有这样的孩子,那你到底是怎么看见的?
如果他问了,得到的回答肯定还是“就是能看见啊”这种废话。
栗本望好像生活在另外一个奇幻世界里,粉色大象也能在天上飞,与其他人隔着一层无形的障壁。
夏油杰不禁再次产生了怜悯的情绪。
走过长而窄的下坡,再向左拐一个弯,他们走到门口挂有“夏油”姓氏门牌的独栋房子。
夏油杰掏出口袋里的钥匙开门,栗本望看向旁边黑黝黝的房子,那是他一个人的家,也是他一个人的噩梦。
受到某种心理创伤的影响,他惴惴不安,抓紧夏油杰的衣角,跟着对方脚步快速跨入玄关。
啪。开关触动。
暖光温柔地洒在栗本望的头顶。
夏油杰伸手打个哈欠,久违的睡意袭来,他懒懒吩咐:“望,你去简单洗漱一下,一会儿到我房间来睡觉,我先上楼铺床。”
“好的!”
栗本望松开抓住他衣角的手,听话地点头。
“好孩子。”
夏油杰不自觉地称赞出口,温柔地揉了揉栗本望的发顶。上周他替姑姑照看了几天表妹,还没从哄孩子的习惯中扭转过来。
栗本望呆呆的看着那只手。
好奇怪。
那只手传来温热的触感,烫到了他的心。
夏油杰没在意他的呆愣,收回手转身上楼。
在狭小的洗漱间里,水龙头拧开着,水花溅在盥洗池的四壁。栗本望将双手伸到水柱下揉搓,他左思右想,还在琢磨刚才那阵奇怪的心情。
摸头的动作,是成年人对孩童常做出的动作。
具体点形容,是一家人之间常做的事情,父母对孩子,长子对弟妹。
摸头能给人带来舒适的安心感和亲密感,提升幸福指数,动物也会彼此舔毛增加感情。
我想有个家人。
这个想法一旦萌芽,就强烈得无法抑制。
栗本望暗暗想道,这个所谓的“家人”,年龄大一些也可以,比我小一些也可以,性格和长相也不重要。但必须要是独属于我的“家人”,不能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
我,绝对不能干坏事。
那我可以给出什么东西挽留“家人”呢?
他又迷茫了。
等进了夏油杰的房间,他还在苦苦思索这个人生难题。夏油杰从壁橱里抱出一床被褥,铺在自己的床侧,这就是栗本望今晚要睡的地方。
“杰,家人要怎么相处?”
栗本望撑起手臂,趴在枕头上问。
在栗本望的认知里,其他村民普通又无聊,就像被设定好的木偶。而夏油杰是唯一能与他正常沟通的普通人,有种异样的真实。
别人见他孤僻寡言,殊不知栗本望心里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理论。他把那些人当成虚假的游戏NPC,也从不因为冷落和排斥而受伤。
刚刚躺下的夏油杰见他歪着脑袋看过来,圆溜溜的眼珠充满好奇,瞳色纯粹又明亮。
“家人啊……是需要彼此珍惜的存在。”
夏油杰闭上眼睛,联想自己同父母的关系。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亲子关系,他身为长子,又是独子,背负了更多的期待和责任。
他很懂事。他很成熟。他也很累。
“杰觉得幸福吗?”
栗本望将薄被盖过头顶,被子散发出洗涤剂的芳香将他一团裹住。他嗅着安心的味道,眼皮渐渐合上。
夏油杰一愣。
他错过了回答的时机。
没得到对方的回答,栗本望困得睁不开眼睛,带着鼻音低声呢喃:“没关系的。杰有在给别人带去幸福……晚安。”
身处温柔的灯光和被窝之中,栗本望迷迷糊糊地想,杰是最温柔的人。
哪怕,那是出自道德感和同理心催生出来的善意,并没有其他感情成分的存在。
第二天。
夏油杰醒来时,发现床边空荡荡的。栗本望已经悄悄离开,被褥也都放回了壁橱里。果不其然,他在床头柜上还找到了一张感谢的纸条。
先前栗本望在夏油杰家过夜的事不小心被其他人看到,又传到他的父母耳中,父母因此将他训斥了一顿。
从那以后,望就尽量避开视线来找他。
今天要做什么呢?
夏油杰想,他还在秋假里,不用上学,假期作业也早完成了,有点无聊啊。
“叮铃铃——”
楼下的电话响起来。
是夏油杰父母的来电,他们还要在亲戚家多待一天,麻烦夏油杰去给神社送货。
夏油杰的父母经营着一家宗教用品店。
这也是村中唯一的一家,他们还会为山里的神社定期送去香料、黄纸、朱砂等物。
夏油杰推出自行车,自行车后座绑好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他跨上车座,一路朝山里去了。
后半段的山路是走势陡峭的石梯,夏油杰将自行车停在树下,背起箱子一阶阶上山。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朱红色的鸟居近在眼前,他的额头泌出一层细汗。
神社里,两名巫女正在用竹帚清扫落叶。她们见到夏油杰来了,微笑着点头,让开通向舞殿的参道。
“哟,杰,你来啦~”
神社的继承人五条悟在十六岁的年纪,他懒洋洋地侧躺在长廊上晒太阳,蜻蜓图案的蓝色和服被压出几道皱痕,挥动右手,权当是打了招呼。
村民从不怀疑神社的权威。
五条家世代遗传,一看到他们的长相,就知道是神明的宠儿。
他的发色犹如富士山顶无声落下的洁雪,每当午后光束穿过茂密树冠、神社屋檐,将他颀长挺拔的身姿沐浴在温暖的金色光芒里,五条悟就多了一种轻透莹白的无瑕质感。
此种相貌,人间罕有。人们常常猜测,五条家该是出自平安京时代某位雕塑大师的绝世之作。这尊完美的雕塑感动了神明,所以神明轻轻吻了他的一双眼睛,使得雕塑活了过来。
不然,那双眼睛为何能流露出与生俱来的神性?
“悟,你的神乐舞练得怎么样了?”
夏油杰因为家中生意,与神社来往最多,也和同龄的五条悟变得熟稔,开玩笑地说:“一周后就是村子里的祭典,这可是你大出风头的时候。”
“我完全不开心啦——”五条悟拖长调子抗议,“今年老头子不知中了什么邪,非得让我上去跳。明明以前只要巫女们跳跳舞,我再拿个火把点燃篝火,就算完成了祭祀仪式的。”
神社上下都在忙忙碌碌,有的在准备供奉新产的酒米,有的在确认祭典的流程,唯独心情不爽的五条悟跑到这里躲清闲。
夏油杰想了想,解释道:“因为最近出了许多怪事吧,大家都期望你这个神子亲自出马,向神明诚心祷告。”
“怪事?哦,你是说村子里丢了一些鸡鸭猫狗?”五条悟嗤之以鼻,把不爽清清楚楚表现在脸上,“这该是警察的工作,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警察原先是去过了,可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本来村子的夜晚就是禁行时期,不会有人轻易出门——”
夏油杰猛然停顿,心想除了栗本望,他是没有见过别人夜间出门的。
他略过那一点,直接讲述了结果:“偷走的动物被撕成了碎片丢在井底,大家都说是有恶鬼作祟,谋害村子。”
听完夏油杰的描述,五条悟显然不信有鬼。神社最擅长装神弄鬼那一套,骗骗村民可以,他自己心里门清,咬牙切齿:“这山里又没有大型野兽,是不是谁在诚心找事?”
“毕竟抓不到人,什么说法都会有的。”
夏油杰找空隙坐下来,静静倾听屋檐下悬挂的风铃随风而动,丁零当啷。
“对了,杰,我们今晚去守着怎么样?”五条悟起身,苍蓝色眸子溢出跃跃欲试的兴奋,“如果在祭典之前把犯人揪出来,我就不用登台跳舞啦!”
他实在讨厌学习神乐舞和老头子的唠叨。为了能避开这两件事,五条悟愿意担负起名侦探的工作。
夏油杰进退两难。
他想起栗本望夜游的事,担心碰到了五条悟不好解释。要是在村子里传开了,大家肯定会对望的误解更深。
但是这个犯人一日不捉出来,就会闹得更加人心惶惶,也不能保证犯人会不会闹出更严重的事件。
最终,夏油杰的心偏向了五条悟。
“好吧,悟,我得先告诉你一件事……”
此时的栗本望鼻尖一痒,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他眨了眨眼睛,继续坐在河边发呆。
这里的位置是比较接近村口的河段,村子里的人很少需要外出,反而成了他的清净之处。
白天的河水比夜晚更湍急、明亮,偶尔会有扑通一声,是鱼跃出了水面,细密的鳞片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栗本望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他在书上看过“海”的图片,听说海里的鱼都有一个山头那么巨大。
那样的鱼又该叫做什么呢?
好像叫做“鲸鱼”。
因为学校里尽是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他尽可能地避免和人群相处。没有正经读过几天书,脑子里却时不时冒出来一些陌生的记忆。
比如看到“えいが”,他知道那是“电影”。
可村子里没有“电影”这种东西,他却能清楚地知道,实在奇怪。
久而久之,栗本望也发现自己是“特殊”的。
他开始产生一些奇妙的幻想:我也许是个患有失忆症的外星人,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村子,回到自己的星球去。
或者说,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真真假假的梦境,他随时都能在现实中醒来。
大部分时间,栗本望都在漫无目的地游荡,寻找世界的缝隙。
他觉得自己不该在这个地方,可有种莫名的强制力,让他又无法离开这个村子。
直到那个鬼魂模样的孩子的出现,让他恍惚许久的意识,如遭雷击,清醒了几分。
历史的齿轮缓缓转动,有一场轰轰烈烈、跌宕起伏的戏剧,将要在村子里演绎人性。
“我是不是该跟他搭话?”
栗本望喃喃自语,他不知道那个孩子为什么会飘浮在村子里,充满怨恨地撕碎小动物。最近扰民的怪声,也是他弄出来的动静。
好像就是要把栗本望给引出去一样。
今天晚上,要不然再出去一趟?
家里有两个不安生的鬼魂天天大吵大闹,栗本望感到头痛,也不想早点回去。
他从其他人口中听来的描述,那对夫妻明明是相处融洽、恩爱有加的模样,不知为何会化身为地缚灵那般的厉鬼。
是因为一个难产而亡、一个中了蛇毒致死,怨气太重,就没有去投胎转世吗?
他们想要守护孩子的那份不甘,在失去理智之后,反而带来了无尽的折磨。
只有栗本望能清晰地看到他们,这个问题更是无解。他说了也不会得到帮助,别人以为他的脑子有臆想症。
“你好,可以帮我指一下路吗?”
栗本望闻声转头,一个从未见过的棕发少年站在村口,身后背了耐磨的黑色登山包。他长了一副温和文雅的面孔,让人生不出警惕。
棕发少年擦掉脸上的汗珠,喘气粗重,看样子走了很远的路。他好不容易才见到一个活人,立马抓住机会,对栗本望露出亲和的笑靥:“我是一名民俗学的教授,是为了见识你们村子除恶鬼的祭典而来的。听说四年才举办一次,我来的还正是好时候。”
栗本望下意识地退后几步。
他不擅长同陌生人交谈,没由来地感到不适。
“不要害怕,我没有骗你,我跟你们的村长事先联络过了。”棕发少年连忙掏出上衣兜里的东西,递了过去,“这是我的名片。”
栗本望更抗拒了。
他不安地揉搓衣角,突然听到逐渐接近自行车的车铃声,像被惊吓到的兔子,撒腿就跑。
把人吓跑了的棕发少年也不觉尴尬,收回了手,嘴角微微上扬。
过了一会儿,村长的儿子骑着自行车赶来,热情地同棕发少年握手,邀他去家里落脚歇息。
这可是花了大价钱来参观祭典的客人,村长乐得笑成花,再三叮嘱儿子好好照顾,事后还能拿到更多的报酬。
村长儿子的嘴皮子功夫可是一等一的厉害,他大力夸赞棕发少年是年轻有为,眼光又好,村子真是万分有幸成为对方民俗研究的对象。
这盛誉没有引起教授的兴趣,他突然说:“我刚刚在村口见到了一个有趣的少年,打算向他问路,却好像吓到他了,该跟他说声抱歉才是。”
“少年?咱村里的孩子,可没有胆子那么小的家伙呀。”村长儿子一脸不解,“你跟我说长什么样,我就知道是哪家的。”
“绿色的眼睛,大概有十四、五岁。”
“哦……他呀。”村长儿子了然于胸,嗤笑一声,“教授,你可得离他远点,那个孩子精神不太正常。”
“他爸妈都死得早,五岁成了孤儿。村里人见他可怜,也有想收养的,只不过……”
“那孩子却说,他的爸爸妈妈一直都在家里,不叫他出去。”
教授眼底精光一闪。
“这种话本来是小孩子的胡话,他却还指给别人看,说木匠的老婆肩上趴着和他爸妈一样的黑色怪物。”
“那女人吓得够呛,她老公刚死不久,家里就她一个人住。唉,过了几天,谁知道她能不小心淹死在浴缸里呢?真是晦气。”
”村里帮忙办了葬礼,那孩子又说,寡妇终于跟她丈夫在一块了,两个人都变成了黑色的怪物。”
说到这,村长儿子忍不住啐了一口,默念几句“阿弥陀佛”。在他看来,栗本望妥妥地是个扫把星,他连名字都不愿提起。
教授暗中记下,问了更多的事。
天色渐晚,月升日暮,鸟群归巢,虫鸣蛙叫。
在朦胧、悠长的夜色里,亮光的窗户飘出了饭香的味道。疲惫的村民匆匆返家,期待那一句“欢迎回来”。
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没有人能料到,它是打破山村宁静的开端。
【幻境小剧场の童年的回忆】
这个咒灵构建的幻境足够真实,让三个人从婴儿开始代入角色,消磨他们的心智。
夏油杰和栗本望是相交甚少的邻居关系,他从小就知道隔壁住了一个比他小一岁的孩子,却没有见到对方出来玩过。
第一次搭上话的场合,还是在对方父亲的葬礼上。
小小的夏油杰拿着一束花,在父母身边有学有样,放入了死者的棺柩里悼念。
在这悲伤、严肃的气氛中,栗本望独自趴在一边沉迷画画。
出于礼节,夏油杰犹豫着上前打招呼:“你好。”
栗本望抬起头,面色茫然。
夏油杰想起父母的做法,微微弯腰,一板一眼地说着客套话:“你的父亲不在了,请节哀。以后有困难的时候,不用客气,我就住在隔壁,随时可以帮你的忙。”
栗本望的绿眼睛瞪得浑圆,他坐直身体,用手里的蜡笔点了点画纸:“这是我的父亲。”
夏油杰闻言一看,纸上是一堆凌乱的黑线条,乱七八糟地涂成圆圈,中间还有两个红色的点。
栗本望又指了指棺柩,认真地告诉他:“那个已经不是父亲了。”
夏油杰一头雾水。他不能理解对方的意思,将求助的目光望向大人。
大人只是摇了摇头,大概觉得这可怜的孩子不明白什么是死亡。
夏油杰想找他的朋友五条悟谈一谈这个奇怪的孩子,奈何神社有条规矩,不帮葬意外死亡的人,甚至神社的成员都不准许出席葬礼。
“来来来,你说的父亲在哪里?”有个好管闲事的女人拉住栗本望的袖子,将他硬拽到父亲的棺柩前,“不管怎么样,得接受现实啊。你这孩子,起码要哭两声才对,不然你的父亲走得都不安生。”
栗本望倔强地否认,他说父亲变成了黑色怪物,没有人相信。他还说,女人的肩上也有一只黑色怪物。
周围人哈哈大笑。
女人脸色很不好看,暗中掐住栗本望胳膊上的一块肉。
夏油杰看不下去了,大人欺负小孩子有违他的观念,将栗本望拉了过来。
栗本望捂着胳膊,委屈地喊:“就是有啊,那个怪物说是她的丈夫。”
周围人笑得更加不怀好意。
他们知道这个刚成为寡妇的女人耐不住寂寞,搞出来一些风流情史。
女人心生羞臊,又惧怕栗本望的话,狠狠骂了几句转身回家。
夏油杰帮栗本望掀开袖子,刚才被女人掐过的皮肤变得青紫,多了指甲的血印。
“痛吗?”
“我替你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痛了。”
夏油杰温热的呼吸吹在伤口处,栗本望的目光一一扫过,黑色的发旋,细长的眼睛,圆润的耳垂。他头次记住了一个人的样貌,封锁的内心发生了一些变化。
“我是栗本望。”
“我叫夏油杰。”
两个人交换了名字。
五岁的栗本望努力组织语言,细嫩的嗓子说话像猫叫,磕磕巴巴的:“杰,谢谢你,你,你真是个好人。”
“……不用谢。”
夏油杰,六岁,收到第一张“好人卡”。
他看着栗本望怯生生的模样,莫名多了种责任感,这个孩子,怕不是个傻的。
夏油杰想,我得帮他。
这一照顾就是十多年,宛如辛勤拉扯小智障长大的慈爱老父亲。
(五条悟:三个人的故事,我呢?)
(一个是邻家的温柔竹马,一个是神社里的高岭之花,天降系和竹马系的战争从未停止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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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进入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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