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特利尔的秋天是彩色的，红橙黄绿的叶子美得像油画。

因为比赛的原因，他每次到这座城市都精神紧绷，根本没心思欣赏。只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

老港街边法国风味的小店，景色宜人的皇家山，河边的摩天轮......

即便身处此处，这些风景都只是听闻。

周在所有的时间都在训练场度过，无论蒙特利尔、赫尔辛基、盐湖城还是哪里，他的世界从来只有一块冰面。

他当时想着，等退役吧。

去环球旅行，去体验各个国家的人文风情，去尝遍世界的美食，去弥补自己前二十年除了花滑不闻不问的人生。

周在躺在酒店的床上，扒着床沿翻了个身，苦笑，可现在看来他没这个机会了。

今天下午李梭梭他们去抽签，决定短节目出场顺序。

前两天他实在坐不住，训练都是徐瑞诚带着。

周在想要是今天自己状态好，他还是去现场陪李梭梭抽。

他侧着身子，抓着床沿借力把自己撑起，背上的刀口一阵痛。周在单手撑着，还是倔强地穿腰托，拖着腿往轮椅上挪。

他努力保持身体平衡，刚伸手转轮子，整个上身不受控地扑在腿上......

还是不行。算了。

他给徐瑞诚发消息，让他带李梭梭去，自己又无奈地爬回床上，打开手机的赛场直播。

下午，房门开了。

徐瑞诚领着一个霜打的茄子走到他床前。

“咋出一趟门蔫巴了？”周在靠在床头。

李梭梭很夸张地倒在他跟前，欲哭无泪：“在哥，我在赫尔曼下一个出场......”

“他后面还跟了个伊万诺夫，俄罗斯一哥。”徐瑞诚补了句。

这签运真够背的，参加加拿大秋季经典赛唯二知名选手，给李梭梭来了个前后夹击。

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前后两位世界级大佬，中间来个初次参赛毛头小子，李梭梭节目的观感会大打折扣，裁判打分也会受到影响。

周在觉得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别太被这些东西影响，他吼李梭梭：“该怎么滑怎么滑，夹在中间咋了？人赫尔曼和伊万诺夫会上场拌你一脚？”

即便躺在床上，周在的嘴火力不减。

李梭梭被噎得没话说，坐在床边扣手，心里还是焦虑。

“好好睡一觉，明天比赛我带你。”周在给他喂了颗定心丸。

“真的？”李梭梭眼睛都亮了，他本以为这次比赛都是徐瑞诚负责。

他训练时习惯性往场边望，没见到周在，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底。

徐瑞诚笑他都快成望夫石了。

可李梭梭仔细一想，在哥从飞机上下来就没好过，疼得都打针了，他这身子不能再折腾，劝道：“要不还是算了，你这样还是好好休息吧。”

“我哪样了？”周在委屈地往床上一倒，“行吧，我不出门了，省得给你丢人。”

周小花又开始一些茶艺表演了，徐瑞诚早已看透。

只有李梭梭会相信，慌忙扑上去喊“在哥在哥我不是这意思啊！”。完全察觉不到某人美丽脸蛋下藏着的坏心眼。

真有意思这两人。

徐瑞诚站这，觉得自己就是个人形浴霸。

……

“观众朋友们，加拿大秋季经典赛男单短节目即将开始！瑞士花滑名将赫尔曼将于第六位登场，俄罗斯新秀伊万诺夫将于第八位出场。”解说瑞雯说道。

“是的，大家都很期待赫尔曼新赛季的节目。”解说克里斯接话道。

“特别是自由滑《西部世界》，”瑞雯笑着说，“你知道吗？当他在社交媒体透露这一消息时，所有人都沸腾了。”

“是的是的，众所周知这是Chow Zoi的代表作。赫尔曼自己也说是为了致敬这位花滑传奇。”克里斯很激动，“他将在这套节目挑战三种四周跳，不愧是花滑的king！”

“是的，”瑞雯说道，“第一组选手的六分钟练习已结束，第一位上场的是加拿大本土选手威廉......”

……

场馆四周看台几乎坐满，这对于一场b级赛来说并不常见。

是赫尔曼的参赛导致了这个现象。四面八方都是他的海报。

毫不夸张地说，到场观众90%都是他的粉丝。这就是花滑King的影响力。

冰场上空悬挂的四面大屏实时直播比赛画面，场边围了一圈长枪短炮，闪光灯、掌声、欢呼接连不断。

堪比A级大赛的阵仗。

李梭梭在运动员通道，透过两片幕布的缝隙，窥探外面闪闪发光的世界。

他觉得好不真实。

是真的吗？

自己真的走到这了吗？

李梭梭贪婪地看着，他多怕一眨眼，梦就醒了。

“李梭梭。”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快到你了，准备一下。”

他回头，看到那架熟悉的轮椅。

周在坐在上面，神色认真，一遍又一遍提醒他动作要点。

不，这不是梦。

李梭梭清楚，从一开始学三周跳，滑行、用刃细节，再到后面的四周跳等等。他现在所有一切都是周在坐在轮椅上教会他的。

“喂，”周在招了招手，“有在听吗？”

李梭梭突然蹲下，伸手抱住他。

“在哥，谢谢你。”

周在先是愣了，随后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李梭梭埋在胸口，在哥的气息环绕着，心脏平稳有力地跳动......

时间在这一刻定格就好了。

周在忍不住冒出这个自私的想法。

他看着通道尽头，外面亮着白光。

一踏出这，李梭梭就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他会飞得高高的、远远的，越过一座座高山，俯瞰脚下的世界。曾经的过往都渺小得不屑一顾，再也没什么能把他困住。

全世界都会看到他，会有万万千千的人爱他。

而周在只是那万万千千的其中一个。

他笑了笑，说：“走，上场了。”

……

“他就是，当之无愧的King！在赛季初，赫尔曼给我们带来了一套无与伦比的节目！”解说激动道。

成百上千的玩偶从天而降，这是冰迷对他的爱。

赫尔曼朝四周行礼，表达自己的谢意。

他的一举一动，都如此耀眼迷人。

“如果没意外这套短节目能破100了。”瑞雯说道。

“101.5分！他打破了沉寂五年的一百大关！”克里斯声音颤抖。

“没错，这绝对是个突破！”瑞雯说道，“或许真的有一天，他能打破世界纪录。”

“虽然现在看还有一些距离，”克里斯笑道，“但确实是好的趋势，我们希望在赛场看到越来越多优秀的运动员。”

赫尔曼收获了粉丝满满的祝福，玩偶铺满整块冰面，冰童来来回回好几趟还没收拾干净。

李梭梭站在入场通道，越等越紧张。

亲眼看过世界冠军的节目，他才知是自己是多么渺小。从前在商业冰场积攒的那点自信消失殆尽。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上场出丑的。

他或许根本没有资格出现在这。

周在看着少年纤细的背影，怯生生地望着外边耀眼的世界，紧张又不安。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比赛，就像李梭梭现在这样。

这时的他们一无所有，没有头衔加冕，没有背负期望。他们不相信自己，一切都未知而充满挑战。

“他是世锦赛冠军，世界排名第一的运动员......我......”李梭梭声音发颤。

“你是我的学生。”周在笑着说，“知道男单全满贯是谁吗？”

李梭梭愣愣地摇头。

“梭梭，抬头看。”周在指着体育馆上方。

中央的大屏幕，男单世界纪录：

Chow Zoi，345.8分。

“现在，该到你打破它了。”周在笑着说。

“下一位登场的选手，China，Suosuo Lee!”广播的声音响起。

大幕拉开，一片纯白战场出现在面前。

“来自中国的选手，李梭梭，今年18岁，曾经参加过，呃......似乎没有参加过其他赛事。”解说瑞雯念他的资料，发现只有这短短一行。

“是的，我们在世青赛或者其他青少年比赛，也从未见过这名运动员。”解说克里斯接话道。

......

音乐响起，李梭梭深呼吸，蹬冰。

他很平静。

静得看不见四周的人群，听不见吵杂的声音，就像在那个深夜的冰场，换鞋区留着一盏微弱的光，冰刀孤单地“唰唰”刮过冰面，专注于自己的呼吸，脚下的用刃。

周在说完那句“你是我的学生”，他再听不见其他声音。

世界冠军又如何？

李梭梭在意的，从来都不是那些。

只想滑给在哥看，告诉他，自己的每一道弧线都有他的痕迹，每一个抬手都经他雕琢。

抛开杂念，李梭梭的每一个动作流畅而自然，天赋和技巧都展现得淋漓尽致。

连续的乔克塔步，李梭梭毫不犹豫地点冰，起跳！

“咻——”一个漂亮的后外点冰四周跳腾空。

落冰，浮腿打开，平稳滑出。

现场爆发雷鸣的掌声。

“我的天啊！这是四周跳！”瑞雯激动地喊起来，“谁能想到这个中国小将竟在短节目跳出了四周跳！”

“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他甚至是以难度步伐进入的，那么轻而易举地完成了。”克里斯感慨，“要知道目前只有赫尔曼敢在短节目中挑战四周跳。”

解说说完，突然停住，这个跳的进入方式、时机、落冰打开，都与现在选手使用的技术不同。

它难度太大，风险太高。

这个跳跃是服务于节目的，而不是单拎出来作为难度动作，以搏取高分。

如此大胆的风格，更像上一周期选手的编排习惯。

还有他的滑行、姿态、节目编排等，两位解说越看越不对劲。

“嘿......克里斯，我不知道这样说好不好......但我此刻脑海里浮现出了另一个身影。”瑞雯忍不住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克里斯异常激动，他几乎忘记自己在直播，一直念叨，“真的吗？不会吧？这不可能吧？”

“如果他的联合旋转以贝尔曼结尾，我发誓我会疯掉。”克里斯摇着头说。

这是周在的经典套路。

他的每一套节目，最后都会拉起一个水滴状的贝尔曼旋转，绽放在冰场中央。

这个动作需要较高的柔韧性，在男单成年组的赛场，几乎没人能完成，也渐渐成了周在的招牌动作。

乐曲到了尾声，胸膛快炸开了，喉咙满是血丝。

李梭梭咬着牙，下腰，进入躬身转。

提刀，奋力一拉，把腿举过头顶，形成了一个完美的贝尔曼旋转，就像在冰面绽放雪绒花。

曲终，他整个人跪倒在冰面，大口喘息。

浪涛般的掌声突然涌入耳朵，他如梦初醒，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冰场中央。

在聚光灯照耀下，整个世界都在为他欢呼。

人们不仅惊奇这个横空出世的中国小将，更好奇他背后的人。

这一整套节目，太像周在的手笔。

那位不可超越的花滑传奇。

现场导播很懂，李梭梭节目一结束，镜头立刻对准观众席，一圈一圈扫着。

现场有些资历老点的冰迷已经躁动了，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画面正寻找那个消失了五年的身影。

他们期待又害怕。

好像离他很近，仿佛下一秒就能看见，又害怕这只是幻觉，就像网络上有关他的消息，每一次都传得沸沸扬扬，最后都不过是泡影。

突然，镜头一切。

周在看到自己的脸出现在直播大屏。

他愣了，没想到有这一出。

虽然是意料之外的出场方式，但周在早已决定不再躲了。

他朝镜头笑笑。

现场瞬间炸裂，尖叫声冲破云霄，闪光灯铺天盖地而来，点亮整个场馆。

“是他！是他！”

“真的假的，我靠！”

“Chow Zoi——”

“周在——”

欢呼、尖叫、啜泣交织在一起，人们破音地嘶吼着他的名字，所有的目光都汇聚过来。

镜头扫到他身下的轮椅。

周在听见现场响起更大的哗然声，他躬着身子，一下一下奋力转动轮子，在亿万双眼睛的注视中，消失在通道尽头。

花样滑冰大奖赛、世锦赛五连胜，冬奥会男单冠军，这位纯白战场的主宰者，花滑时代的缔造者，终于带着一身伤疤，半副残躯，重回赛场......

在哥掉马啦~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

在这说一下，本文没有原型，没有影射任何现实人物，恳请大家不要在评论区提及他人哦，感谢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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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