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英婶的眉头越皱越紧:“阿姀你等等,我跟不上了。”
“从哪步开始跟不上?”
“哪一步都跟不上。”她攥着衣角,头一回感受到了年轻师傅带来的威慑感。明明姜姀什么也没说,但她就是怕得紧。
眼前人这反应,让姜姀想起自己上辈子读书那会儿。老师当面考她一道数学题。题不难,且题型熟悉,是以前曾经做过的。但老师站在跟前,做不好就得敲头,威压之下,原本清晰的思路也变成了一团糨糊。
兰英婶会做竹编。所以目前情形,大约和自己数学课上的相似。读书怕老师,上班怕领导的毛病还真是古今通用。
姜姀柔声安慰道:“您大胆说,哪步没跟上,我就从哪个地方重新开始。”
见她态度温驯,兰英婶壮了壮胆子:“就从做底的头一步开始吧。你慢些,我岁数大了,眼神跟不上。”
“您年轻着呢。要在我老家,您这岁数,正是闯的年纪。”
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兰英婶揉揉发胀的双眼,道:“你继续,继续。我再仔细瞅瞅,你慢些来。”
姜姀把做好的簸箕底拆了,像开了零点五倍速似的,慢腾腾地把竹子的辫子编好,重新来到边筐定圆那步。
兰英婶似乎久未喘息,到了这个节点,忽地吁出一口粗气:“可算是明白了。阿姀丫头,怎就没让我早些遇上你呢。从前我做的那些个,可太不讲究了。”
姜姀心说早些也没用,有些事情就是得天时地利人和才够,早些时候她还没穿来呢。
她微微一笑,继续手里的活计。
先前破好的竹篾实际还有厚度,用手轻轻一撕,就撕成了薄薄的一绺绺。再用细竹丝把簸箕的圆边一圈圈地饶结实,簸箕的外层就做好了。
兰英婶煞是好奇地拿着半层簸箕左看右看:“真是精巧啊,还是你们小娘子的手巧,一来一回的,也没多少时候,变戏法似的一个底就出来了。”
“还没呢。这才一面。要想簸箕厚实耐用,光一层底可不够。”
依旧是重复先前编辫子的动作,姜姀一层层的,把簸箕底的内层也编好。
“阿婶您瞧,没刮青的竹子,做出来的衬面颜色丰富着,这样翻看起来,是不是也不错。”
“是啊。一点不输刮了青的那种呢。你看我这先前,走的一道道都是啥啊,全是弯路。”
“像里面这层,往往编得略大些。这样多出来的部分可以修剪,少了的却不好再补了。”她左右张望了下,“阿婶,有剪子吗?”
“有,有。在屋里,我去取。”
趁她取剪子的功夫,姜姀仰起头歇歇脖子,恰巧看见沈猎户牵着小果从林子里回来。
小孩子额上的碎发被汗湿得打绺,见娇娇坐在凳子上啃手,用袖子抹了把汗,在她身边就地蹲下:“娇娇姐姐,手脏,不能吃手。”
娇娇似懂非懂地把手拿开,落在身子两侧。双腿蹭着地面,像荡秋千似一晃一晃的。
兰英婶揣着剪子从屋里出来,远远见着娇娇的反应,面上错愕,瞄了沈猎户一眼:“我说的没错罢。”
知道她说的是要多和人接触那事,沈猎户没再反驳。这回他看得真切听得也真切。娇娇的反应不像是碰凑巧,她是真的对小果说的那句话做出了反应。
厚重的手掌抚过小果的后脑勺,纵使他是个不爱表露的糙老爷们儿,此刻当着一行人的面,眼眶也不禁湿润:“阿姀和小果,真是咱家的福星啊。”
姜姀羞赧笑道:“哪里,沈叔和兰英婶才是我和小果的福星呢。要不是有你俩,我们这日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了。”
本以为靠着现代人这个金手指能在古代过得顺风顺水,没想到荒野求生的日子没她想得那么容易。
起初她一腔热血地说要分家。分出来这些天,家里的东西是做出来一些,却耐不住粮食吃得快。显然先前把谋生这事儿想得过分简单了。
好在老天爷待她不薄,一切都在渐渐走入正轨。
“阿婶咱们莫要耽搁,一会儿竹子被太阳晒干可就不好编了。”
兰英婶赶紧把剪子递上前来:“你看我,光顾着听你们说话,把正事都撇一边去了。”
接过剪子,姜姀把内层的竹编压进外层的壳子里,把超边的竹篾修平。
兰英婶知道下一步,说说笑笑,心上的压力卸了,手上就有些痒痒:“要不后面的让我来试试。”
簸箕的主体部分已经基本成型,姜姀自然不拦着,把簸箕递给兰英婶:“那我倒是落清闲了。”
她笑眯眯地接过,给簸箕量了一圈边箍。
姜姀在旁协助。篾刀处理不了太细的竹丝,她就用锯短的宽面薄竹篾代替,尽可能地让薄篾等宽,而后一根根放在兰英婶手边,随时等她取用。
先前浮躁得紧的半吊子篾匠,此时也沉下心来。用薄篾把边箍一点点锁在做好的簸箕底上。有箍得不够紧的地方,姜姀检查过后,补上了竹篾。
自此,青竹簸箕横空出世。虽在最后的收边上有瑕疵,但看起来坚固密实,绝对是会让人产生购买欲的实用好物。
看着集二人之力做出来的簸箕,兰英婶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成了,成了。”
声音高亢,把没走远的沈猎户三人都吸引来。
“哇,真好看。”小果跑来窝在她娘亲手边,翻来覆去地看这个立起来足有她胸口高的竹簸箕,“娘,我也想学做竹簸箕。”
“那等你岁数再大点,娘就教你。你现在太小了,手还不稳,刀都拿不住呢。”
“那我要快快长大,以后好继承娘的衣钵。”
“哟,哪儿学来的词啊,衣钵都知道了。但衣钵用在这里不合适啊,你娘我还不老呢。”
两母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兰英婶也不插嘴,默默地拿着篾刀,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尝试。
时至傍晚,沈家小院里叠起六个青竹簸箕。四个主由姜姀产出,另外两个出自兰英婶。
簸箕上头还放叠放着一只浅口鱼篓。是姜姀想着溪里徒手捉鱼费时费力,为提升捉鱼效率粗粗编制的。
饭桌旁,小果捧着碗筷大快朵颐。三个晓事的大人坐着商讨,按这个速度,过不了几日就可以下山一趟,去卖竹簸箕了。
依姜姀所言,要想做出来工艺更精细的竹编制品,还缺四把刀。
这个朝代铁器刚从官家手里脱管,虽在坊市里流通,价格也比从前作官货的时候降下来许多,但对普通老百姓来说,依旧贵得很。
“不如到时候从剑门刀定起,两家一起出钱,刀具也一起用。正好咱俩做竹编手有快慢,用刀的时候并不冲突。”
兰英婶并未提出反驳的意见,只点头说好。
姜姀又补一句:“在凑到买刀的钱以前,我可能都得在您借用篾刀和锯条了。我想着,到时候下山那会儿,咱们做的竹簸箕也不要分开卖了。不管谁手快手慢,卖簸箕挣回来的钱都五五分。阿婶觉得这样可好?”
“五五分?”兰英婶蹙起眉头,“那可不行。”
姜姀以为她嫌少,毕竟这阵子都在她家吃喝,工具也是借用她家的,五五分的确显得自己小气:“那就四六分,您六我四可好。要没您家的篾刀,我想做簸箕还做不成嘞,我少拿点也是应该的。”
“不行。”兰英婶的语气愈发急厉。埋头吃饭的小果被吓一跳,抬起脸来,怯怯地看着正对话的二人。
“说起来,你是教我提升手艺的人。要没有你,这些簸箕如今还只是一堆竹条呢。到时候得收益,我拿三你拿七都不过分,怎么能五五分呢。”
姜姀一怔,没想到她说的不行是不行在这里:“那我可要说不行了。您看我们,吃了您家的粮食,又吃您家的肉啊蛋啊,这些哪样不是钱。辛辛苦苦好一顿劳累,总不能让您亏了去。”
苦笑一阵,兰英婶道:“你这丫头真是,事事都算得门清。咱们山里人不讲究这个,没必要非把咱两家撇得这么清。怎的,我就是喜欢你们俩,想给你们吃,想给你们用,你们要不赏这个脸,我还浑身不舒坦呢。”
“是啊阿姀,你就听叔一句。我还指望着小果帮娇娇康复呢,你要非在银钱上给咱两家分得太清,你叔我,还有你阿婶,都是要寒心的。”
这俩人一唱一和,字字句句都是为她母女二人考虑,说得姜姀眼泪差点要往下掉。吸了吸鼻子,姜姀清嗓道:“那沈叔,兰英婶,咱就按先前说的,五五分吧。这回先试试水,要卖得不好,或者卖完后您两个有什么别的想法,咱们日后再商讨。”
拗不过她,兰英婶只好退一步道:“那行吧。这次就先试试。你要是觉得分少了,随时跟我们说,千万别客气。咱们家别的什么都不求。只要能踏踏实实,吃个饱饭睡个好觉就成。”
心上一阵轻颤,姜姀把头埋到碗里,大口大口地把盛得满满的豆米粥给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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