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辜负兰英婶的好意,她手脚麻利地煮好汤,把陶釜从灶上捧下来放凉。等没那么烫了,用草绳做了个猪蹄扣,连汤带罐地打包拎走。
到了沈猎户家,兰英婶搓着手在门前巴望着等:“来了啊,快进屋。灶坑里的火还烧着呢,你再不来,我又得添水,都添两回咯。”
姜姀说着抱歉,帮她把汤倒进锅里。
粘板上有切好的野芫荽和鸟葱,都是兰英婶在等待期间在边上林子里挖的。
住山里就是这点好。野菜管饱,省下来买蔬菜的一笔开销。
像野芫荽她只在书上见过,虽然认得,却不清楚味道。只听说和寻常吃的香菜很像,两者隶属同科,换算成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相当于堂姐妹。
她看着兰英婶把切好的豆腐小心拨进锅里,盖上锅盖,小火焖煮了会儿。
又听她唤了声:“阿姀,过来喝豆浆。”
眼见她从倒扣的碗底端出来尚且冒热气的一碗:“糖已经下了,刚稍微有点放凉了。我拿热水重新温过,快趁热喝了。”
“阿婶您喝过了吗?”
“打住。”兰英婶道,“方才小果已经把我们所有人都问了一遍,我听腻了。你要问,就问她去,我不想再答一遍。”
姜姀笑笑,没再多嘴。把豆浆喝完,顺便把碗给过了水。
“这才像话。”兰英婶转过身,估摸着时候差不多,把锅盖揭开了。
热气氤氲下,添上豆腐的鲫鱼汤飘起浓浓豆香。
小果踮起脚尖,想凑到灶台上看一眼。奈何身量太小,只能看见灶膛里的柴火烧得赤红一片,还有顶上架着的玄色大铁锅冒起滚滚白烟。
脑子里一刻不停地重复着一个想法,熟了,可以吃了。
她可太好奇有肉有鱼又有豆腐的汤的味道了,简直是把天底下所有好吃的都凑在了一块儿。
最后的点睛之笔还属那一把野芫荽和鸟葱。兰英嫂抬手撒下去时,整锅汤的香味铺开来,勾人的香气粒子一点一点跃进她的心坎里。
小果摸摸自己的胸膛。心跳得好快,脸颊被灶坑里溢出的热气蒸得红扑扑的。再闻一小会儿,她就要被香气热气给夹扁了。
正沉浸其中,一只手兜过她的臂弯,把她从灶台旁拉开。
香味飘远,雪白飘散的热气也跟着走远。
她的视线勾住缓缓上桌的鲫鱼豆腐汤,连沈猎户把她拉开,又连喊她两声都未能察觉。
“这孩子,看呆了都。”
姜姀晃了晃她的身子:“好啦,小馋猫。别看了,该上桌吃饭了。”
发呆的功夫,兰英婶已经摆好碗筷。
桌上一共三个菜,鲫鱼豆腐汤,腌菜炒豆渣,一碟子凉拌马齿苋,外加一人一碗糙米豆饭。简简单单一餐饭,对姜姀来说,比记忆里原身在陈家吃的那些好得太多。
小果作为这些人里头年龄最小的,照例分到了作为优待的第一碗汤。
她看着碗里的鲫鱼豆腐汤,比方才喝的豆浆还要浓稠。雪白的汤底,上面漂几片色泽明亮的嫩芽,都是最后用来提香用的。
她用勺子舀上一口,仔细吹吹,送到唇边,咕嘟一声咽下。
双眼倏地睁大。加了野芫荽的鱼汤味道相当霸道,说是直冲天灵盖都毫不夸张。
她皱紧眉头,咂咂嘴,看了眼姜姀,见她娘喝得没什么太大反应,又尝试了第二口。
这口比之前那口喝得顺滑不少。可能是已经适应了芫荽的独特气味,她从最初的排斥变得渐渐能够接受。再多喝两口,这种味道就开始上头了。
“好喝,好喝。”她连声称赞,扒着碗边,把煮得无比香浓的汤都喝完,才开始吃汤里面的豆腐和肉。
怕两个孩子被鱼刺卡住,鱼汤在出锅的时候,鱼就被夹出来搁在另一只碗中。等兰英婶那边把鱼刺都摘干净了,才夹了一块给小果。
她挑刺的时候格外小心,按说是无虞,却还是叮嘱:“吃鱼的时候要慢点儿,难保里面还有没剃干净的鱼刺。”
小果应了声好。可鱼这东西,她到底只见过没吃过,哪里分得清鱼刺剃没剃干净。一口进去,细细咀嚼,鱼肉真是又香又嫩。没忍住,一口接一口地大快朵颐起来。
“你也别光看着,我瞅你就喝了几口汤,别的还没碰呢。”兰英婶同样把摘好刺的鱼肉放到她碗中,“快吃吧,鱼汤凉了可就腥了。”
“阿婶您也吃。”姜姀笑笑,埋头吃起鱼肉。
纯天然无污染的鱼就是不一样。没有姜,煮的时候她只放了点山胡椒,没想到吃起来一点不腥气。
还有腌菜炒豆渣这道菜,在她的记忆里,这是头一次吃。
豆渣初进口中有些扎嘴,细嚼两口把豆香嚼出来,那种细磨砂质地的粗糙感就几乎可以忽略了。像在吃炒得有些干巴的瘦肉末,佐上腌菜微酸咸鲜的口感,多吃了两口,越吃越开胃。
“豆渣炒的还有。等下你们走时带点回去,好配粥吃。”
姜姀轻声说好:“要不明日阿婶和沈叔带娇娇来我家吃罢。一直在你们这儿吃,都还没去过我那儿呢。”
兰英婶没拒绝。说好的两家人多走动,那就是要有来有往,不能让她们两个总往山上跑:“也好。那明日我带点……”
“不用,您什么都不用带。我挣了钱,家里现在有粮食有蛋有油,什么都不缺。”
犹豫了下,兰英婶最终应下:“那就听你的。不过明日你沈叔恐怕不能一起吃了。”
“沈叔是?”
“他有点事。明日咱们吃自己的,甭管他。”
话里显然是不想细说的意思。看了沈猎户一眼,姜姀道:“那就咱们几个吃。”
姜姀一个“好”字刚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发出声,忽地听见小果重重咳了声。
她面容痛苦,抓住自己的衣襟不放,两只手在胸前猛烈地捶打。
兰英婶吓得腾地一下站起身:“鱼刺卡住了?”
痛苦的小人儿直摇头,话像噎在喉咙口,除了呜呜咽咽发不出任何声音。整张小脸因此涨得通红。
方才光顾着和兰英婶说话,姜姀并没有留意她吃了些什么。但看碗中,方才还在的一块五花肉如今已经不见了影子。再看她面目涨红的样,应该是被肉噎住了。
她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把难受得快要扭曲成一团的小果抱下来放在地面上:“小果,弯腰。”
小果此时气闷得脑袋发懵,她娘亲说的什么,她已经有些听不进去了。
姜姀试图压弯她的腰肢。奈何她整个人僵硬又因为痛苦不受控制地反抗,一只手还要扶住她的肚子,另外一只便使不上那么大的劲儿。
沈猎户急忙来帮忙,照着姜姀的指示,把小果的身体压弯下去。
娇娇被眼前的乱象吓得哇哇大哭。兰英婶定定神,知道越是情急,他们这些个做大人的越不能慌。
又怕打扰了姜姀他们施救,顾不上她闹腾,连拖带拽地把人拉到了屋外。
在小果的后背上部,姜姀快速拍了几下空心掌。见憋气的情况并没有得到缓解,她加重力度,又把先前的动作重复了一遍。
哇的一下,小果吐出来一块没嚼碎的瘦肉。再就是一声接一声的咳嗽,终于能发出哇哇的哭声。
检查过她的口中没有别的异物残留,姜姀舒了口气。
这时候真庆幸自己有现代人的金手指。要不是以前看过海姆立克急救视频,小果今日这情形,可就悬了。
见有惊无险,在场的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兰英婶探了头进来,见小果脱险,搂着娇娇哄了又哄:“没事了。小果没事了。”
娇娇还真止住了闹腾,和兰英婶同样,偏过头,看着屋里咯咯直笑。
临走前,兰英婶悄悄把小果叫到一旁,塞给她一小块用树叶包着的东西:“小果今日特别厉害。这个是阿婆送你的,是给你的奖励,回去后再拆开。”
姜姀扭头瞥见,忙帮着推辞:“阿婶,我都看见了。您不用给我们东西,真不用。”
“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的。”
她伸手来抢,被兰英婶带着小果躲过去好几次。
“你再这样,我生气了啊。你看今日闹的,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你就忍心孩子一直臭着啊。”
姜姀一愣,忽然意识到树叶里方方正正一小块的东西是什么了,怪不得方才闻到一股子皂香:“那哪能,我专程买了个陶盆,就是为了给她洗澡准备的。”
“这我知道。但你应该晓得,孩子每天玩得又是泥又是汗的,浑身一股小鸡崽子味,光用热水涮不干净啊。好了好了,不说了,再说给孩子没惊喜了。”
小果一脸莫名地看她俩争辩来争辩去。想偷瞄一下树叶子里包的究竟是个啥,被兰英婶轻拍了下手:“刚说完就忘了呢。”
讪讪笑后,小果乖乖把手放下:“阿婆我不看,我答应你,说话算数。”
以至于后来在回家路上,小小的人儿几次想把叶片拆开,都咬紧嘴唇死死忍住。
难忍,小果急得想哭。可小孩子不能说话不算话,这个道理她娘亲从小就教过她。总不能因为稍微长大了些,就把从前学的那些当成耳旁风罢。
可先前,她只是答应了沈阿婆不拆开看。那闻闻总行吧。只闻闻,应该不算她食言。
她把四四方方的树叶包放在鼻孔旁。
叶子里那东西气味很特殊,闻起来一股油耗味,又带若有若无的花香。
更好奇了。是吃的吗?到底哪种吃食,能把猪油味和花香合在一块儿。
她几乎把所有能够想到的吃食都在脑海中过了遍。没有,还真没吃过这东西,更猴急了。
姜姀见她焦躁不安,一会儿一阵凑在叶子外头闻闻嗅嗅的样,给她提了个醒:“你看前面,已经能看到咱家屋顶了。再忍忍,快到了。”
姑稔子,学名桃金娘,是南方山区常见的野生浆果,可即食或制酒,也可作药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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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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