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天闷在殿里处理奏折久了,出来骑马射箭,也让朱棣心情大好。
从朱瞻基五岁开始,爷爷就开始教他开弓射箭。如今基本功已经颇为扎实。但是朱棣对他的要求总会更加严格。
“练箭,心比手,比眼更重要。而只有勤加练习,心才会稳,目中才只能看到靶子。”
爷爷握住他的手,教导道。
小瞻基练了一会儿,便嚷嚷着要和爷爷比一比。奈何纵使他已经大有进步,但胳膊到底是拧不过大腿,赢不过爷爷。
小瞻基一脸失落,朱棣见了开怀一乐,把他搂过来说:
“你这臭小子,你知不知道,全宫上下也就你敢这么跟你爷爷比,还天天想着赢我这个老头子。旁人要是敢揣这个心思,早就吓死了。”
说着,又戳了下他那机灵的小脑袋。
朱瞻基老实了一会儿,便歪着脑袋看着喝茶的爷爷,吞吞吐吐地问道:
“爷爷,奶奶当年说,你当年比箭术输给了她,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此问一出,朱棣立马落下了脸,扬手威胁他说:
“你小子是不是又欠打。”
看到爷爷这反应,朱瞻基呵呵地笑了几声。
原本融洽的气氛被两位不速之客打断了。听说皇上在靶场,朱高煦带着朱瞻壑来了。
自从上次跟自己王妃吵了一架后,朱高煦倒是开了窍。确实该多带儿子到老头子跟前转悠转悠。
但,老头子可不是这么想的。看到这父子二人一起来,朱棣顿觉心头一堵。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不是血亲能决定的。这朱瞻壑虽也是他的亲孙子,但是论表面上的,身材较肥硕,小胖墩一个,行动也不够灵巧,说话不够聪明,倒是像他爹,大咧咧,横冲冲的;论关系上,朱棣一看这小子,便会想起当年汉王妃如何烦得他和徐妙心睡不好觉。尽管朱棣有提醒自己不可偏心,可对这孩子,他是左左右右都喜欢不起来。
朱高煦一脸傻笑地蹭到了父亲身边。
“臭小子,你带着你堂弟去玩吧。”
朱棣远远地招呼朱瞻基。
小瞻基与朱瞻壑年龄差不多,身高也不相上下。瞻壑更加宽厚,看着倒像个哥哥。
说是堂兄弟,但朱瞻基觉得自己今天才第一次见过这弟弟,不过想到了爷爷嘱咐的话,他便也大方的照顾起来,把爷爷教给他的练箭技巧都分享给瞻壑。
可是,堂弟却始终阴沉着脸,也不说话。
小瞻基叨叨了一堆“爷爷说过……”的口头禅后,他听到那堂弟充满怨恨地冲他丢下一句:
“那不只是你爷爷!”
便走开了。
留下他一个人懵懵的,孤零零的在原地。
(二)
三日后,汉王又带着儿子去了朱棣的寝宫。
“我最近啊,总跟这小子说,你爷爷啊,英明神武,文武双全。你要学别跟你爹我学,就跟你爷爷学。”
这马屁拍得倒也算让朱棣舒心,便命人给朱瞻壑赐座,祖孙三人也没什么大事,就坐下闲聊聊家常。
正巧这时,胡广来求见皇上。
“正好胡学士来了,朕问问你,这孩子功课怎样啊?”
朱棣躺在榻上关心道。
胡广俯身说:
“世子尚可,虽然文墨基础差了些,但是态度端正,是可教之材。”
听到表扬,汉王父子都笑了。朱棣也不忘对着老二补上一句:
“你看,我说这孩子行吧。”
汉王立马回礼道:
“这都得感谢爹,给他这机会到武英殿听讲。我们可是反复嘱咐他,这次要勤学苦读,不能辜负了皇上一番好意。”
“哈,一家人客气什么。都是朕的孙子,应该的。”
朱棣笑眯眯地讲出了这句经常在他脑袋里回荡的话。一转头,他看到胡广拉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说?”
朱棣问他。胡广犹豫着回答道。
“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皇上。”
“呵,你这么说不就是打算告诉了吗。说吧,什么事。”
朱棣调侃道。然后,胡广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递给朱棣,正色道:
“皇长孙最近,似是过于沉溺武事,疏于功课。那天臣给两位皇孙留下习作,皇孙他便交上了这个,就逃课没了人影。”
只见那纸上是一只简画的王八。风格潦草,不过随意一画,像在赶着要干什么。
朱棣认得那是朱瞻基的笔迹,瞬间火气便上来了。
“来人!叫那小东西过来!”
他声音不大,却吓得整个寝宫上下都绷紧了神经。
朱瞻基尚搞不清状况,只看到殿内二叔和堂弟坐着,胡师傅跪着,而爷爷则留下一个生气的背影。
他乖乖地到爷爷脚下跪好。见他来了,朱棣把那幅画甩给他问:
“这是你画的吗?”
小瞻基点点头。
“说话!”
爷爷真的生气了。
小瞻基吓了一跳,倒没有慌乱。
“这是孙儿画的,但这是某天一个小太监问孙儿乌龟是什么,孙儿画给他看的。”
“哦?”
朱棣开始转变语气:“那这不是你当成功课,教给胡大人的喽?”
“孙儿没有。”
朱瞻基斩钉截铁地说道。朱棣遂又看向胡广。他也急了:
“那天微臣布置给皇孙和世子,让他们作文谈论《诗》,微臣有说作完便可课毕。但是后来听管事太监说,微臣走后皇孙只呆了不到一炷香便离开了,最终微臣收到两份习作,一份是世子署名的,另一份是便是皇上现在手中的。”
朱棣听完转向了朱瞻壑,问道:
“你堂哥那天,是只呆了一会儿就走了吗?”
朱瞻壑突然面对这份帝王威压,有些招架不住,先跪下了。
“皇上面前,实话实说。”
汉王在一旁提醒他。
“回……回皇爷爷的话,堂兄那天……确实提前走了。孙儿以为是自己天生愚钝,才作得久,就没当回事。”
听完这个旁证,朱棣又看向朱瞻基。
那孩子挺了挺腰杆,依旧坚定地说:
“回皇上,那天,孙儿的确提前走了。但是我没有把这副玩闹所用的画,当作文章交上去。那天孙儿写完了文章才走的。所作内容,孙儿现在可以一字不差地背出来。”
胡广听后也急了,辩解说:
“皇孙,不是微臣故意为难与你。只是臣收到的,当真确实是这两份。臣又何苦只为了诬陷你,在御前撒谎呢?”
“那敢问师傅,那幅画上,可有学生署名?”
朱瞻基毫不示弱,针尖对麦芒地对质道。朱棣听着,倒觉得有趣起来。
胡广顿了顿,回答说:“没有。”
“学生如果要当文章交上去,为何会不署名?再问胡师傅,这张如果真是学生习作,为何纸张会变得如此不堪?敢问除了老师您,还有经过他人之手吗?”
小瞻基越说越激动。9岁的他才思敏捷,聪颖过人,但是也如何想不到,自己随手给小太监画的一笔,竟能以一百两银子之价卖到另一个太监手上,转手那位太监又到自己二叔汉王手中,索要一千两,卖出了他当下百口莫辩的窘境。
双方相持,真相难辨,只能等待圣裁。
朱棣此时倒是冷静了许多。他走到那小家伙面前,蹲下问他:
“瞻基,爷爷再问你一遍,胡大人所述之事,你到底有没有做。”
“孙儿没有。”
他依然坚定地回答。
朱棣点点头。
“好,那爷爷信你。”
说完,皇上站起了身,插起了腰,说起了如刀子一样的话:
“这样的话,便是胡大人构陷皇孙喽?那只能请胡大人,去诏狱走一趟了。”
胡广瞬间吓得失了魂。
“皇上,臣没有。臣冤枉啊!”
“来人……”
眼看朱棣便要召锦衣卫来,汉王也起身求情说:
“皇上,说到底是小孩子家的事儿,为了这个,折一个朝中重臣,不值啊。”
朱棣的眼神却变得复杂起来:
“哦?你觉得是小事。可朕看来,这事好像一点儿都不简单啊。来人……”
“爷爷!”
就在皇上即将把锦衣卫召进来,将胡广拖出去的时候,一声带着哭腔的爷爷,打断了朱棣。
无疑是那个小家伙拦住了他。
空气凝滞了许久,朱棣看向他。终于等到他抬起头,只见那孩子满眼挂着泪,哽咽着说:
“是……是孙儿干的。求……求爷爷……不要冤枉师傅。”
朱棣的眼神变得深沉起来。他摆手让那些锦衣卫先下去。又走到孙子面前跟他说: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又意味着什么?”
“孙儿知道。是孙儿……贪玩怠惰,知错不认……请爷爷惩罚。”
朱棣眼见那孩子两行泪痕,哭得好不可怜。突然间,似明白了什么。他积攒了一下午的怒火一瞬间烟消云散。心里被一种暖暖的东西充斥着。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依旧厉声问:
“孩子,这话你可得想好再说。别一会子后悔。”
朱瞻基又吸了两下鼻子,然后深深地磕下头说:
“孙儿任凭爷爷责罚……胡大人是国家栋梁,请爷爷不要因孙儿的错牵连怪罪。”
看到这一幕,原本惊慌的胡广颇为触动。而汉王父子在一旁,一副等着看戏的表情。
“老王,去把藤条拿来。”
朱棣毫无感情地跟太监吩咐道。朱瞻基听后,深深低下头,哭的更凶了。
待把那藤条拿在手里,朱棣往掌心比划了几下,问胡广:
“你是师傅,你来说吧,多少下合适?今天朕代你管教一下学生。”
胡广亦吓得滚跪在地上,用发抖的声音说:
“请陛下息怒,皇孙年幼,犯错也是正常的。劝诫几句就好了。”
“那怎么能行呢?赏罚得分明,今天这事儿既然到了朕耳朵里,得给他算清楚了才行啊。”说完用藤条敲了敲脚下那小身子:
“念你初犯,打你十五下,服吗?”
朱瞻基深深点了头,轻轻吐出一个服字。然后视死如归般地把头埋在了地上,仿佛埋下了所有的委屈和羞赧。
但是他仍不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平日里那根藤条都是爷爷拿来吓唬自己的,只有两次爷爷拿它打了他一下手心。他只知道,那东西不伤人,但是落在肉上疼得要死。
朱棣此时早已没有丝毫怒气,他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小东西,心中充满着欣慰。但也因这股坚强的欣慰,他也没有平时那种舍不得。
朱瞻基感到爷爷走到了自己身后,然后伴着嗖啪一声响。
“嗯……”纵然他有心里准备,那疼痛还是超乎了想象。小孩儿强忍住闷哼了一声,只觉得屁股上像挨了一刀子。
等朱棣毫不留情的十五下打完,那孩子早已哭得不成样子,身体也抖得不成样子了。他勉强着起身,再次像胡广道歉。
胡广觉得这一个时辰格外漫长,今天他好像近距离,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君王一番。
只有汉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虽然走得时候假装皱了皱眉头,但他心里的滋味别提多痛快了。
待所有人都走了,朱棣扔了那刑具,没有讲话。默默走到床上躺着。
小瞻基见爷爷没有吩咐,只得忍着痛艰难走到小书案前,跪着帮继续帮爷爷整理那一堆奏折。
朱棣没有干别的,只是斜倚在榻上,静静看着不远处那个摇摇欲坠,又令他刮目相看的小身影。
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
直到看着那孩子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朱棣的心终于又软成了一团棉花,纠缠起来。
“瞻基啊。”他轻声唤道。“过来。”
小瞻基被叫到愣了一下,然后费力地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爷爷。
爷爷温柔地把他拉到身边,搂着他颤抖的小身子问:
“打得疼不疼啊?”
那孩子拼命摇头。朱棣笑了,把他搂进怀里。
小瞻基再也忍不住了,直接钻到他胸前,放声大哭起来。那委屈和难过,就跟泄洪一样。
朱棣问他什么,他都拼命摇头,支支吾吾地说:
“我没有……我没有。”
直到泪水把爷爷的龙袍都打湿了。爷爷又问:
“不是你干的,你干嘛出来顶罪啊。”
他又哭了几下:
“奶奶……奶奶说过……爷爷的国事……最大。孙儿不敢……不敢为自己耽误了……”
越说哭得越凶。
朱棣听了,酸甜苦辣一时竟一起涌上心头。他心疼地把这小家伙拉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任由他哭着。
最近越看历史越觉得,Janky真是从小可爱到大,从外可爱到里啊~所以设计了这两章的内容,爷爷能这么宠,Janky必须得是非同一般的可爱才能征服咱们暴躁多疑又古怪的永乐皇帝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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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反转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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