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被仙道学长单独邀约的心情太过兴奋,里沙头一夜就没睡好,第二天又跟他出海游泳,回来之后当晚就病倒了。高烧得全身灼烫,骨头像要散架般沉重,唯有贴在额头的冰袋能让她感觉一丝舒服。
迷糊中睡醒过来,半梦半醒间似乎床边站了个熟悉的身影,她不确定是梦是真,于是轻声问道:“学长?”
原本就娇弱的声音在她尚未清醒时听来更加软糯,而绯红的双颊更显可爱——可是她生病了,因为自己的缘故。
“嗯,是我。”仙道彰皱起眉头,用温热的长指贴近她的腮侧试了试体温,还很滚烫呢,真不该一时兴起拉她下水游泳的。
“感觉如何?要去医院吗?”
学长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还要温柔,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觉,似乎还带着一些疼惜。
“不要,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
“那就把药吃了,刚才弥生交待了的。”说着便从书桌上上拿了水杯和药片过来,一副要亲自喂她的样子。
“哦哦,好的。”里沙慌忙挣扎着起身,但一想到此时自己必定是头发散乱、一副病恹恹没形象样子,不由得又是紧张又是尴尬,真是太糟糕了。
“那个……不用在意,都是我不好,约你出去却没有照顾好你,十分抱歉。”
“不是学长的错,我已经觉得比昨晚好多了,一定能很快康复的。”
“嗯,那就快吃药吧。”
“我自己来。”
“交给我吧。”仙道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持。他伸手把药递到她口中,又举着杯子喂她喝水,动作小心翼翼。
“我这样真是太羞耻了,像小孩子一样!”里沙把药片和水吞下后红着脸抗议。
“难道不是吗?又或者……”他笑了一下,对里沙伸出手,手心向上,“来。”
“诶?”
来?里沙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伸出手,覆在仙道学长的大手上。
“好乖。”仙道彰握住她的手,上下摇晃了一下。
“学长这是把我当宠物吗?!”
“如果真的可以就好了……”他放大了那个笑容,她的手出乎意料的纤细,“再躺下休息一会儿好吗?”
“好。”里沙不敢看他的笑颜,只是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却把他轻声说出的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放在心尖上反复琢磨。
把两只手都缩进被子里藏起来时候,她才敢交握起来,回味来自学长手心的皮肤触感。
“里沙,按时吃药,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学长。”她咬着嘴唇轻声说,“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面对她难得一见的示弱撒娇,仙道彰侧过头无奈地露出笑容,“可是你生病了,需要休息。”
“就一小会儿……”
“好吧。”
“学长……你现在还会想念流川君吗?”
大概是高烧让她的脑袋不再清醒,里沙内心的所有纠结和冲动没了理智的约束,今天的她,更加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有时候。”他不想对她说谎。
“那学长为什么会从喜欢女生变成喜欢男生的?”
措手不及。
“我并不是喜欢男生,只是因为那是流川。”仙道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她,“以前接近他多半因为好奇吧,好奇他怎么会对周围那么冷酷那么无所谓,并没有想太多。当然我对待女生也太……漫不经心了吧。”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些事情也许你都听说过。”
“我听说,学长太受欢迎了,而且很会讨女孩子欢心。”
听起来,里沙轻飘飘的语气里有一丝埋怨?
“很多与我交往的女孩子都会在与我相处一段时间后生气地说‘骗人,这不是我想象中的仙道彰’,然后走掉。这让我很厌烦,我为什么要成为她们想象中的人。可是流川他不一样,跟他之间的相处会直接很多,不会要我去猜。”
“那她们想象中的仙道学长是什么样的?”
“要专一、要深情,要照顾她们的生活和情绪,要无所不能、随叫随到。扪心自问,这其实只是很基本的要求吧,所以……也许我真的是很糟糕的情人。”
“他们这么说不公平。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呢,更不能用想象力去跟真实的人相处……那,你和流川君在一起开心吗?”大概是刚刚吃下去的药开始发挥作用了,里沙开始有了困意。
“我们相处很轻松。”狡猾地避开她的问话,“我想揭开他的面具看看底下真实的脸,却发现那并不是面具。他是真的,太无所谓了。”
“我希望学长能快乐起来。我喜欢学长……在人群中熠熠生辉的样子。”极度的困倦令里沙睁不开眼,但她仍固执地喃喃追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流川君回头找你,你们还会重新在一起吗?”
仙道依然没有接话,只是有一句在哪里听过的话忽然闪过心头——
“凡是因了解透彻而分离的人,应该不会产生怀念。”
两个人沉默了半晌,唯有阳光在房间里静默流淌。
“在学长眼里,什么样的女人最有魅力?”
漂亮?活泼?妩媚?野心勃勃?天真?可爱?聪明?善良可靠?仙道彰认真地凝视她疲倦的病容,然后才把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到窗外的景色。
“我也不知道,没办法给你答案。”
里沙显然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她一张憔悴的小脸埋在被子里,已经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仙道彰才从自己思绪的世界里回过神来。小心地帮她把被子盖好,轻轻地离开了。
也许下次,他会好好教育她说,不要在一个成年男子的注视下放心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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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沙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脑袋也愈加昏沉。在仙道学长那低沉又温柔的声音中,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是梦……或者是真……
她身处于一个陌生的地方,是晴朗的天气,阳光穿过云层,被划分成一丝一缕照耀下来,空气中流动着透明清淡的蔚蓝雾霭。面前是曲曲折折的狭窄街道,蜿蜒看不到尽头。行人们步履匆匆,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一个不知所措的异乡人。
忽然间天旋地转,街道和墙壁都开始晃动起来。里沙心里一慌,她开始向前奔跑,赤着一双白皙的脚,不知疲倦、不知疼痛,没有原因,也没有尽头。就好像,她是知道该往哪里去的。
循着似有若无的音乐声,她跑了很久,直到面前终于开阔起来,不再是鬼打墙一样的死胡同她才停下来。
当细碎的钢琴声逐渐变响时,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蓝色浓雾才渐渐散开。她看到广褒的天空,无边无垠笼罩在自己的头顶,远远处,隐约有个人影浮现。
流动的蔚蓝中,那个人的脸庞渐渐清晰起来。有修长舒展的双眉,深邃且包容一切的眼神,如雕塑般挺拔的身姿矗立着。背景是一方皓皓天宇,他一言不发,纹丝不动,如一尊供人膜拜的神祇。
与他目光相接的一瞬间,里沙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搏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电光火石间,蓝色的空气汇聚成汹涌的水流,迅速地淹没梦中的国度。她的双足浸没在水流中,对面那人的半个身子都已经淹没在水里,而海浪还在一波一波汹涌而来。
她着急想喊,可是除了越来越响的音乐声之外,她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水势变得更加汹涌,分秒之间已经与那边的天空相接,浩渺一如汪洋。水位还在升高,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浪花忽然快速翻卷起来,在水中央聚集形成一个漩涡。漩涡中心有一股巨大的水柱喷出,一条鲸鱼跳出海来,尾鳍拍击无边的水沫泛起,奔涌而来的浪头几乎将里沙击倒。
慌乱间她看向对面的人,他波澜不惊的眼神掠过她惊悸的脸,却仿佛置身事外,只将目光投向更高更远地方,对自身所处的危险并不在意。
音乐声更响了,灌入到里沙的耳中,仿佛在催促着什么。水已经淹没到了她的胸口,令她连呼吸也困难,她努力抬头看他,却只见他仍是一脸平静且带着忧郁的表情,任由海水将他吞没。
来不及了。他来不及做出反应,里沙来不及找到他……
“仙道学长!”她又急又怕,脱口而出呼喊道,双眼在适应了黑暗几秒钟后,才意识到原来是梦啊。
里沙沮丧地倒回被窝,窗外已经天黑,体温也不再滚烫,大约是出了汗已经退烧了吧,但她只觉得疲惫无比。
“啧。”弥生站在她卧室门口道,“我没听错吧。”
房间没有开灯,黑暗中,里沙把目光投向天花板。
“弥生,如果你喜欢的人但只拿你当朋友……该怎么办。”
这是说的仙道彰吗?她没有拆穿里沙,只是玩笑道:“我建议向他表白,要么决裂,要么在一起。也省得你天天纠结。”
“表白吗……”
“嗯,直接要一个回答。光做朋友的话,有我就够了。”她走过来拧亮台灯,将水杯递给里沙,“感觉怎么样?”
“好一些了。”一口气喝光杯中的水,里沙靠在床头自嘲一笑,“弥生,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就遇上这样的难题,真是……”
“你喜欢谁?”她却继续笑着装傻。
“就是、太过惊艳,但又得不到的人。”
“那你看我,一开始就选了仙道彰那样高难度的攻略对象,搞得后面看谁都不顺眼,很难走出来的。”
“可是弥生明明很快又恋爱了……”
“说得没错,所以选择对的人更重要是不是?如果真的喜欢,就大胆真诚地去追求;如果求而不得,就潇洒放弃。总之不管怎样都不该自我折磨,不是吗?”
“我明白了。”
从洗手间出来经过客厅的时候,里沙注意到之前搭建的临时鸟窝已经空空如也。大约是伤势恢复后,海鸥就离开了吧。
她看向窗外夜的海面,心里也空空的。在刚才的梦里,仙道学长的脸庞那么清晰,那么舒朗,可是却离她那么遥远。
是啊,他是她触不到的天空……虽然和他一起有过很开心的经历,但要说到恋爱,或许真的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弥生的建议很好,但里沙知道,如果现在突然向学长表白,他大概也只会笑着拍拍她的头,然后狡猾地敷衍过去吧。
那如果自己真的能摆正心态,以朋友的身份陪伴他呢?是不是一样可以用朋友的关切换取他的笑容,即使……
这样想着,里沙觉得有一点释然,心里却又再次饱胀了酸涩。
她的病似乎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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