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漾家的客厅还浸着路演返程的松弛感。浅灰色布艺沙发搭着件香槟色针织开衫,袖口沾着星点亮片——南城路演最后一场,品牌方撒的装饰蹭在上面,卸妆时没留意,至今没清干净。沙发角堆着半开的行李箱,露出半件白色西装套裙的衣角,是苏城场穿的,林曼芝说“这套上镜显气质”,匆忙返程后就没顾上收纳。茶几摆着半杯冷透的柠檬水,杯壁凝的水珠在玻璃面洇出浅痕,旁边压着**曼芝的便签,字迹利落:“品牌快递拆两件拍物料,其余等我回”,末尾没加标点,透着她一贯的急促。
窗外阳光透过百叶窗斜切进来,在地板投下长条光影,像被分割的时间碎片。许漾蜷在沙发角落,光脚踩进米白色羊毛地毯,绒毛蹭过脚背,软得像小时候外婆织的棉袜。她手里攥着个未拆封的音乐盒,粉白色外壳印着小雏菊,是京都路演时个小女孩塞的。当时女孩攥着盒子不肯松手,最后小声说“姐姐演林晚时,我总想起妈妈弹钢琴的样子”,此刻音乐盒安安静静卧在掌心,成了空旷客厅里唯一的软意。
门铃声脆生生响起,打破这份静。许漾起身时指尖无意识攥紧音乐盒,塑料外壳硌得指腹发疼。走到玄关通过猫眼望出去:楚瑜拎着帆布包站在门外,肩线绷得紧,身后快递员抱着比行李箱还大的纸箱,胶带缠得密不透风,边缘沾着褐色污渍,像是被雨水浸过。
“刚从公司过来,这些是《空窗》上映后攒的粉丝信,片方筛过,说没太出格的。”楚瑜换鞋时动作放得轻,鞋跟碰在玄关地砖上,只发闷响,“曼姐那边发消息,综艺录得顺,还跟制片人提想带你录下期,说‘母女同框能拉热度’,让你先准备着。”
许漾接过楚瑜的帆布包,指尖触到包带的凉意,忽然想起路演时林曼芝总说“热度要趁热”。她没接话,目光落在纸箱上——箱面没写寄件人,只印着“粉丝赠”三个黑体字,字体加粗,看着刺眼。
“这个也是粉丝寄的?”许漾的声音裹着点警惕,指尖无意识蹭过帆布包的缝线,那是长期拎包磨出的软痕。
楚瑜接过签收单扫了眼,眉头轻蹙:“没标具体信息,片方说最近总有匿名包裹,让你别随便拆,怕有问题。”她凑近半步,声音压得低,气息扫过许漾手腕:“刚才开车过来,小区对面路口停着辆黑色轿车,一直跟着我,绕两圈才甩掉。物业说最近常有陌生车徘徊,估计是私生。”
许漾指尖轻轻颤了下,把包搁在玄关柜上,转身往客厅走。她走到落地窗前,将遮光窗帘拉开细缝往外望——对面路口果然停着辆黑色轿车,车窗贴满深色膜,像块不透光的黑布,看不清里面的人,却像团沉默的影子,压得人发紧。她没立刻拉严,多停两秒,风裹着凉意吹进领口,才慢慢合上窗帘,只留落地灯暖黄的光,把家具影子拉得很长。
“先看看这些信吧,片方说大多是鼓励的话,能缓缓劲。”楚瑜把帆布包里的信倒在沙发上,分作两摞,指尖划过右边那摞时顿了顿,“我粗翻了下,右边这几封有点特别,字里行间怪得很,你自己定要不要留,不用勉强。”她把“特别”的信推到侧边,又从包里掏出瓶温牛奶放在茶几上,瓶身印着简约线条,是许漾常用的牌子,“曼姐还说,要是信里有好反馈,让我整理给她的综艺团队,说‘能当素材用,显得你接地气’。”
许漾没提林曼芝的安排,指尖先碰了碰最上面那封浅粉色信封。信封边角贴着迷你雏菊贴纸,花瓣边缘卷着,和记忆里某把伞的图案隐约重合。她拆信时动作很轻,指甲顺着封口胶痕慢慢划开,怕扯坏信纸——纸上字迹歪扭,墨水洇了几处,像是书写时手在抖,连“空窗”两个字都歪向一边。
“姐姐,我今年初三,以前总怕被同学笑胖,跑八百米躲在最后。看你演的林晚,才敢每天早起绕操场跑。昨天终于跑满两公里,特意买了和你剧本里一样的笔记本,第一页写‘慢慢来,会变好’,就像你说的那样。”信纸末尾画着奔跑的小人,扎着高马尾,怀里抱本印“空窗”的书,旁边蹭着铅笔屑,是匆忙间沾上的。
许漾把信搁在膝头,指尖轻轻蹭过画小人的地方。落地灯的光落在纸上,铅笔屑亮得像细碎的星。她想起去年冬天在孤儿院,扎羊角辫的女孩画完小太阳,就往信纸上按橙色颜料,说“这样姐姐能记住我”,当时颜料沾在指尖,暖得像块小太阳。
楚瑜在旁边整理路演物料,透明文件夹里夹着各地行程表,页边反复折叠过,有些地方起了毛。她偶尔抬眼扫过许漾,没多言语,只把散落的信往许漾那边推推,怕风把纸吹乱。客厅里静得很,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车声,还有许漾翻信时纸张的轻响——这份难得的休息,若不是门口那辆陌生轿车、那些不明包裹,或许真能称得上安稳。
许漾又拿起第二封信。牛皮纸信封用钢笔写着“致许漾女士”,字迹工整得像打印体,连标点都标得格外整齐。信纸很厚,摸起来是特意选的宣纸,展开时飘着淡墨香,不是普通打印纸的味道。
“看完《空窗》,连夜重看了你所有采访。你说‘演角色要懂她的疼,懂她为什么不肯放’,这句话我抄在编导课本扉页。我明年考编导专业,以后想拍像《空窗》这样的故事,不用多华丽,能让人想起心里的小事就好。要是有机会,想请你演女主角,不用多惊艳,像林晚那样,有颗敢守的心就好。”信末附张手绘分镜,黑色马克笔勾的线条,画着林晚坐在钢琴前,指尖悬在琴键上,琴键落着片桂花——和客厅角落钢琴上的装饰桂花一模一样,连花瓣弧度都像照着画的。
许漾把分镜夹进《空窗》剧本,刚好卡在“琴行关门”那场戏的页间。剧本纸已被翻得发软,边缘沾着路演时的灰尘,有些地方还留着她当时标注的小字“这里要慢半拍”,和分镜上的墨色混在一起,倒像原本就该在那儿,成了故事的一部分。
她一封封读下去,多数信都裹着这样的暖意。小学生用蜡笔在信上画满向日葵,花瓣涂得不均匀,却亮得像晒透的阳光,旁边写“姐姐像太阳,我也想当能照亮别人的人”;刚毕业的女生说找工作受挫,投十份简历没回应,看林晚守着琴行不放弃,才敢再改简历投第十一份;还有人寄来晒干的薰衣草,装在透明小袋子里,附言“放在剧本里,姐姐背台词累了能闻闻,会变轻松”。许漾把这些信按顺序叠好,放进浅灰色布袋,袋口抽绳绕了一圈,没系太紧——像是给暖意留了透气的缝,也像是没把自己完全裹在别人的期待里。
“牛奶快凉了,喝两口吧。”楚瑜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指了指侧边那摞“特别”的信,指尖碰了碰最上面那封,又赶紧收回,“这些我没敢多碰,片方说可能涉及**,比如提你的行程、家里的事,让你自己看,不想看就直接收起来。”
许漾拿起牛奶喝了一口,温流滑过喉咙,却没驱散心底的沉郁。她放下杯子,杯底和茶几碰撞的轻响里,藏着没说出口的闷。伸手去拿那摞“特别”的信时,指尖在半空顿了两秒,最终还是捏起最上面那封——指尖掐进信封边缘,把牛皮纸捏出浅印,信封没写名字,只印着“为你好”三个加粗字,字迹锋利得像刀片,墨水渗过纸背,在背面留下深色印子,像道没愈合的疤。
拆开后,刺眼的白纸上字又密又挤,行距压得窄,墨色浓得发沉,像要把纸页撑破。“漾漾不该接《冲锋》那样的主旋律戏,你天生就该演林晚这种文艺片,安安静静坐在钢琴前就好。那些打打杀杀的角色会毁了你的气质,粉丝想看的是温柔的你,不是硬邦邦的女兵。上次路演穿的银色礼服就很好,显气质,别再穿针织衫了,太普通,配不上你的身份。”
许漾的指尖顿在“别再穿针织衫”几个字上,指腹反复蹭过纸页,像在确认什么。那是她去分享会穿的衣服,浅灰色,外婆常去的小店买的,柔软得能裹住肩膀,比任何礼服都自在。她把信纸往旁挪了挪,目光扫过茶几底下——那里藏着个未拆的快递,昨天收到的,没寄件人,拆开后是几张在家门口被偷拍的照片。她伸手抽出来,指尖抖了下,照片角度刁钻,连她低头开密码锁时垂落的头发丝都拍得清清楚楚,照片背面还写着“漾漾今天没化妆”,字迹潦草得像鬼画符。
呼吸顿了半秒,许漾捏着照片的指腹泛白,指节凸起,把纸边捏得发皱。她没再看,把照片倒扣在茶几上,像在遮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楚瑜整理物料的动作停了——许漾半天没翻下一封信,肩膀绷得直,连后背的线条都透着僵硬,和刚才读温暖信件时的松弛判若两人。
“漾漾,怎么了?”楚瑜放下文件夹走过去,刚靠近就瞥见茶几底下的快递盒,还有倒扣的照片边角,“这是……”
许漾没说话,只是把照片往自己这边拢了拢,动作又快又狠,像在护着什么,又像在藏什么。楚瑜蹲下身,视线越过她的手,看清照片上的内容,声音瞬间发紧:“这是私生拍的?什么时候收到的?”
“昨天。”许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压不住的哑,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掐着照片边缘,“没寄件人,直接放在门口鞋柜上。”
楚瑜拿起照片翻了翻,看到背面的字,眉头拧得更紧:“这太过分了,连你在家门口的样子都拍。”她抬头时,刚好看到许漾捏着第二封“特别”信,指节泛白到发青,信纸被攥得变了形——信纸上“别再胖了”“别笑太多”的字眼刺得人眼疼。
“这些信……”楚瑜刚开口,就被许漾的动作打断。她把第二封信往茶几上一搁,力道重得纸页弹了下,然后伸手拿起第三封——信封鼓囊囊的,拆开后掉出张打印的行程表,她最近的拍摄计划密密麻麻列在上面,连上周趁休息去外婆家的时间都标得精确,几点出门、几点返程、坐什么车,像被人跟了一路记下来的。
“漾漾下周要去拍《星光周刊》封面,一定要穿高定礼服……别晒黑了,粉丝喜欢白白净净的你……你不能让我们失望。”信末的“别让我们失望”加粗得刺眼,旁边画着个哭泣的小人,眼睛涂得黑乎乎的,像在威胁。
许漾把行程表抽出来,指尖捏着纸边慢慢揉成一团,力道重得纸页发皱,纸屑都掉了些。她没扔进垃圾桶,反而起身走到储物盒旁,打开盖子,把纸团狠狠塞进去——和那些标注“无用资料”的纸张挤在一起,动作里藏着没说出口的怒。接着,她把压在《冲锋》剧本上的“特别”信都挪开,叠好后也放进储物盒,盖盖子时用力按了下,盒盖和盒身碰撞发出闷响。
楚瑜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发紧:“这些信和照片,我得立刻跟物业沟通,让他们加强巡逻,尤其是门口的监控,必须盯着。还有对面那辆黑色轿车,我现在就给安保打电话,让他们过来看看,不能再让私生这么窥探你的生活。”
许漾没拦着,只是走到阳台,轻轻拉开窗帘一角。风裹着傍晚的凉意进来,对面的黑色轿车还在,路灯把车影拉得很长,像块阴沉沉的墨渍。她没立刻拉上窗帘,反而站了两分钟,看着车玻璃反射的灯光,然后伸手把晾着的浅灰色针织衫收下来。指尖捏着柔软的布料,比高定礼服更踏实,收完衣服转身时,故意把窗帘拉开些,让更多光进来——不是妥协,是没打算再躲。
“安保说马上过来,物业也会加派人手,以后你出门我都会提前确认路线,不会再让私生跟上。”楚瑜挂了电话,走到许漾身边,看着她手里的针织衫,轻声说,“那些信里的话别往心里去,真正为你好的人,不会这样逼你。”
许漾没说话,只是把针织衫搭在阳台栏杆上,然后转身往客厅走。楚瑜收拾好物料准备走时,看到她正坐在钢琴前,手里拿着《冲锋》剧本,笔尖在“吴田”旁边写着什么。走近了才看清,是“部队体验:握枪姿势需稳,参考老兵纪录片”,字迹比平时用力,铅笔尖都蹭出了细屑。旁边还放着那个粉白色音乐盒,已经拆了封,拧上发条,《空窗》的旋律轻轻漫开,却没盖过她翻剧本的轻响。
“我先回去,安保来了会跟我联系,有情况你随时打电话。”楚瑜拎起帆布包,走到门口又回头,“曼姐的便签要不要我带走?等她回来我跟她说你拆了两件品牌快递。”
许漾头也没抬,指尖还在剧本上画着记号:“不用,我自己跟她说。”声音比平时稳,没了之前的犹豫,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下的剧本纸,已经被无意识攥得发皱。
天色彻底暗透时,许漾把《冲锋》剧本放进书包,旁边塞着那袋温暖的粉丝信。她没再看储物盒里的控制欲信,也没再留意窗外的动静——安保应该已经到了,黑色轿车或许已经开走。她坐在钢琴前,指尖落在琴键上,这次弹的不是《空窗》,是段不成调的旋律,带着点部队进行曲的硬朗,指尖按下去的力度比平时重,琴音里没了委屈,多了点没说出口的劲。
弹到一半,她想起林曼芝的便签,走过去拿起,在“拆两件拍物料”旁边,用铅笔轻轻画了个小小的音符,没盖过原有的字迹,却像个隐秘的标记,她会拍物料,却没打算按“显气质”的标准选衣服,那件浅灰色针织衫,或许下周拍封面时就能穿。
窗外的路灯还亮着,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琴键上。许漾没再管,继续弹着那段不成调的旋律,指尖划过琴键的动作越来越稳——那些以爱为名的束缚、无孔不入的窥探,没让她妥协,反而让她悄悄攒了劲,像林晚守着琴行那样,她也要守着自己想演的角色,不用喊出来,只用笔尖的记号、指尖的力度,一点点藏在行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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