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大雪纷飞的思故山上风声未止，这风吹在人脸上是有些疼的，被冰封地底的人倒是不同，毕竟他连出去吹风都做不到。
魔头楚思怀被镇压六百年之后，思故山迎来了近年来唯一的客人——赤月门主穆惜，她是修真界人人夸赞的女中豪杰，当年亲手封印流夜尊主，可谓风光无限。
不过如今这位豪杰来这里，早已没了往日风光。
人人都知道，赤月门主修为深厚，亲自冰封了魔头，只有她知道，不过是楚思怀自己不想活。
被自己守护的百姓当做魔头，至死都不知道自己喜欢谁的人，怎么可能还有执念呢?
楚思怀曾经的世界里，只有血色。天火灼烧的时候，恐怕是烧坏了他最后一块浮木。
那人倒好，从来不提前尘。
穆惜一个人跪在冰面上难过，可能因为思绪混乱，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跟了过来。
“你说，当初我要是没有嫁给谢唐，是不是就不会像如今这般痛苦？”
穆惜自顾自地说，她打开自己带来的食盒，“今日是你的生辰，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吃我做的长寿面。楚思怀，你说，我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吗？”
待穆惜整理了一下衣衫下山，藏在枯树后面的人才背着一个少年出来，他将自己身上的狐裘披在少年身上，紧紧盯着穆惜的背影。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背着少年，下了思故山，走到镇上，找到了医馆。
“哎呦！公子，你背上这位怎么看着像是受了寒？”大夫一边带人去后屋，一边打探情况。
“嗯。”
白衣公子话很少，大夫看了眼他的眉眼，用一句无情形容毫不过分。这样的人，怕是不会对什么人付出感情。
关上门的时候，白衣公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仿佛刚背着人过来的不是他。
过了没多久，大夫跑了出来，看见白衣公子就激动地说，“那位公子醒了！哎呦，真是福大命大，公子要不要进去……”
没等他说完，白衣公子已经没影了。
“看看。年轻人真着急。”
“你来了。”坐在床上的少年面色苍白，但还是对着来人笑，他的笑很温暖，一时让来人忘了说话。
不过白衣公子反应很快。
“为什么救我？”白衣公子思绪归拢，盯着床上笑得温柔的少年。
“看你好看。”
这是个什么理由？长得好看就救的话，这少年不得忙死。
“你知道我是谁吗？”
“流夜尊主，楚思怀。”
他没想到，这世间真的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并且能认出他来，而且语气里没有半点不悦，就像是寻常的聊天。
“可是，”少年再次开口，“你这个名字我不喜欢。”
“我是在冰天雪地里找到你的，就叫你洵寒吧。”
“好，那就叫楚洵寒。”
若是往日，是不会有人为他取一个有意义的名字的，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接受了一个刚认识的人的赐名。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少年眼中倒映着楚洵寒的面容，他缓缓开口，“燕云沉。”
燕云沉小时候看过一些古籍上说，流夜尊主厌世，尤其厌恶皇亲国戚，若是让楚洵寒知道自己是皇子，怕是会不愿意与他说话。
未等楚洵寒多言，燕云沉突然伸出双臂抱住了他。楚洵寒瞳孔不自觉放大，推开了眼角带笑的少年。
“你干什么？”
“阿洵，思故山的冰真的好冷，你抱抱我，给我暖暖。”
“你可以不救。没有人会想救一个魔头出来，也不会有人在乎流夜尊主的命。”
“别这样想，我在乎。”燕云沉抱住楚洵寒的腰，真的好瘦。
“阿洵，你信不信一见钟情？”
“不信。”
楚洵寒当然不信，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六百年冰封，他的心早就封住了。
他推开燕云沉抱着他的手，转过身，又是那副清冷的样子。燕云沉看起来有点难过，还没有人这么拒绝过他。
“阿洵，如果我说，等我回去知会家里，就要接你去我家，你会同意吗？”
“不去。”
“可是你都送我信物了。”燕云沉拿出怀里的簪子，在楚洵寒眼前摇了摇。“要是修真界那帮老顽固知道，流夜尊主的法器被我一个凡人拿在手里，应该会被吓死。”
“那东西我暂时用不到，给你保命。”
那时燕云沉用体温化开寸寸坚冰，楚洵寒只能用自己的法器护住他的心脉，再给他渡灵力，这才把人救回来。但他没想过，燕云沉竟然会当作信物。
“我有一个朋友，差点被我弟弟杀了，我去思故山本来是给他寻药的，阴差阳错遇到阿洵，是我的福气。”
“你家中有弟弟还这么不要命？”
还从来没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选择他。楚洵寒想起许多年前，他的母亲将他丢到大街上乞讨，讨来的东西往往不够一大家子吃。所以家里三个孩子，只有他一个人是饿肚子的。
本来有个善良的小姐会经常给他带吃的，不过后来那小姐看他每一次都是面黄肌瘦的样子，以为自己遇上了碰瓷的，便再没有给他带过吃的了。
那以后的日子，除了饿肚子，还多了每天的打骂。
他们相对而坐，突然看到燕云沉的指尖闪了一下金光。
“我有点急事先出去一趟。”
眼看着燕云沉掀了被子就要下床，楚洵寒伸出手支撑他站着，“我陪你去。你刚醒，恐怕会遇到危险。”
“阿洵是舍不得我死吗？”
“你救了我。”
他们没再跟对方说什么，一起离开了医馆。
直到燕云沉一脚踢开这个门，楚洵寒才如梦初醒。
说的是急事，急事就是来青楼寻欢作乐？楚洵寒这才打量起燕云沉，他确实不知道燕云沉多大了，如果有那方面需要，来这里倒确实是个急事。
不过他可没有这种需要。
“你自己玩吧。”楚洵寒感到不适，正准备离开，却被燕云沉抓住了手。
“是我三哥在玩，不是我。我是来防止他带坏家里唯一一个好苗子的。”
楚洵寒转头，才看到屋子里坐着两个锦衣华服的人，一个一脸风流样，一个身上灵力流动，应当也是修炼之人。
“我现在回去，陛下应该恨不得杀了我。”
“你都这么多年没回去了，再大的事也该解决了，而且知允已经在议亲了，你总要学着喜欢别人。”
“喜欢谁？”屋子里两人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声，一起看向说话的人。
楚洵寒倒是没想到，燕云沉竟然有这样严肃的一面。
“思危，你坚持了这么久，现在是想臣服了？还有三哥，这种地方以后还是少来。”
那两人被训得没脾气，突然看到燕云沉旁边的楚洵寒，跟看到神仙一样，立马行了礼。
“在下燕玄。”
“在下燕思危。”
两人一起用期许的眼神看着楚洵寒，“敢问阁下名讳？”
这阵仗倒有点吓到楚洵寒了，他做魔头的时候，行礼方式特殊，怕是他今日行了礼，明日就要被冰封回去了。
“你们两个行了，吓到他了。”燕云沉开口，那两人都没有再多说，楚洵寒也不好意思不回答他们。
“楚洵寒。”
听到楚洵寒的话，燕云沉微微挑了挑眉，燕玄看燕云沉心情好了许多，丢下燕思危就跑了。
“五哥，是我自己让三哥带我找个方便议事的地方的。”
“你们不该来这地方。”燕云沉训人很有一套，燕思危瞬间就抓着他的衣角，好像是在哭，“从那件事之后，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了。”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楚洵寒突然出来这样一句，燕思危眼色暗了暗。
“楚公子，是这个道理没错，但我现在不是很想听。”
燕云沉正欲再说，这时却有那该死的老鸨出来煞风景，那女人风韵犹存，身后跟着七八个衣衫不整的姑娘，不对，有一些还是男子，走进了这个屋子。
“公子今日好福气，我们花月楼最近新进了人，瞧瞧这些姑娘水灵的，送给公子尝尝鲜啊。”
“公子今日好福气，我们花月楼最近新进了人，瞧瞧这小公子标致的，送给公子尝尝鲜。”
一模一样的话术，唤起了楚洵寒尘封已久的回忆。
大概是十四岁那年，他的模样渐渐长开了，他的母亲，把他卖给了花月楼，换了粮食和钱财。
纵使他万般反抗，也没挡住一帮涂了粉的男人给他穿上女子的衣服，那件衣服，楚洵寒还记得，真的就是衣不蔽体。
他接的第一个客人，也是锦衣华服，不过那人受了重伤，是跑来躲难的。
看见老鸨给他安排的人，那人脱下自己的外袍给楚洵寒穿上，没有做什么，只是让楚洵寒帮他在后背上擦药。
“你要不要跟我离开这里？”
那人见楚洵寒不说话，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给你讲故事吧。我有一个哥哥，他修炼天赋不如我，所以他在我化神巅峰要飞升时，抢了我的神格，替我做了神。后来他喜欢上了一个女人，他们两个一起逼我入了污秽道。我喜欢的人为了救我，假装成别人一直陪着我，他一直以为我不知道，但我是知道的。
他修为很高，比我还要高，我知道，他替我报了仇，他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受这么重的伤，他会担心。”楚洵寒的话让那人突然笑得很开心，“是啊，但我不受点伤，别人就会知道他心里有我了，我不想让他跟污秽扯上关系，这些年的相守，真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思绪回笼，楚洵寒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被穿上女装的时候，双眼发红，地上突然多了很多冰，朝老鸨袭去，还好燕思危反应不算慢，拔剑打碎了那些冰。
燕云沉抓着楚洵寒的肩膀，听见楚洵寒的话，“他们都该死，该死！”
“阿洵！我是燕云沉，不要这样。”关于流夜尊主的过去，古籍中只有廖廖几句。
流夜尊主楚思怀，曾尝尽人生八苦。
不由得燕云沉多想，他将楚洵寒打晕，让燕思危给老鸨留了些钱，三人一起去了最近的客栈。
将楚洵寒放在榻上，燕思危才敢问出心中的疑惑。
“五哥，你为什么不告诉楚公子你的真实身份？”
“人世间曾有负于他，若他知道我是皇子，肯定会走。”
燕云沉给楚洵寒掖了掖被角，留了个字条，压在桌上。
“听闻谢家军大捷，我们得去看看，你派几个人保护阿洵，你自己跟我走，我带你回京。”
听了燕云沉的话，燕思危愣了，随即又苦笑，“没人会同意的，我当年是被驱逐的，如今回京，等同于抗旨。”
“我在苍梧大陆这些年，也弄明白了一些事情。而且，”燕云沉回头看了看楚洵寒，“我有了喜欢的人，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知允了。”
听到燕云沉的话，燕思危眼神暗了暗，“我以为这个秘密他永远不会让人知道呢。”
“我原先也不应该知道，但我在思故山想起了一些事情，也就明白了。思危，不管你做什么，五哥都支持你。”
燕思危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燕云沉在所有人都要灰心的时候，在敌军粮仓放的那把火。
那是谢家军的胜利之火，也是燕云沉这个人本身就有的信念，和他能带给别人的希望。
当前出现名字的皇子：
大皇子，燕衡（太子）
三皇子，燕玄
五皇子，燕云沉
七皇子，燕明野
八皇子，燕思危
九皇子，燕知允
十四皇子，燕昭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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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惊鸿剑（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