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云蕖心痛难抑,哭了一个多时辰。

哭累了,她伏到姨母身畔,神色呆呆地跪着。

烛火映照着她苍白如雪的脸,她眼睛里全是悲戚与难过。

脑海里全是姨母曾经温婉的面容。

子夜时分,她终于回过神,让明茹去取了巾帕,小心为姨母拭去口鼻上的残污,细细整理之后,逝去的姨母像是睡着了一般躺在她的榻上。

明茹哭得双眼通红,神色呆滞地跪在一旁。

墨竹师傅从外头进来,手中提了一个食盒,走到桌前,从食盒中端出两碗稠粥和几碟小菜,她低声唤道:“云蕖,喝点儿粥吧。”

她从下午便没再进食,又哭了这么久,身体怎么受得了?

云蕖缓缓转头,面无表情地说道:“师傅,谢家人是不是应该以死谢罪?”

她嗓音低哑,语气幽凉,似一阵寒风飘进墨竹的耳畔。

墨竹怔怔看了云蕖两眼,突然露出骇然表情,口吃地问道:“云蕖,你,你的脸怎么了?”

云蕖不解其意,抬手轻抚自己的脸颊,泪痕斑驳,想必不成样子。

听到声音的明茹也抬眼瞧过来,脸上同样露出惊异的表情,声音颤抖,“这,这……”

显然是惊到语不成句。

云蕖双手再次抚过自己面颊,“我的脸怎么了?”

墨竹上前一步,蹲到云蕖面前,抬手抚上她的脸,抚过之后,又细细瞧过。接着,又抓起她的胳膊,将袖子撸起观察她的肌肤,表情甚是凝重。

云蕖觉出不对,轻声问道:“师傅,怎么了?”

墨竹师傅回头吩咐明茹:“拿面镜子来。”

明茹环视屋子,起身去桌上拿起镜子,神色惊慌地举到云蕖面前,“姑,姑娘,请看!”

勉强把话说全了。

云蕖缓缓抬眼。

当看清镜子里的自己,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

“姨母!”

她对着镜子中的自己伤心地喊“姨母”。

可姨母再也听不到自己的喊声。

墨竹示意明茹将镜子取走,她从袖口取出巾帕,轻轻帮云蕖拭去脸上的泪,“你这是伤心过度,面容变得苍老。但身上肌肤未变。这种情况为师这么多年来是第二次见。另一例也是名女子,痛失全部家人后,一夜白头,从青春妙龄一下变成白发老妪。你比她尚好一些,像是老去二十年左右。”

明茹喃喃自语:“世上竟有此等奇事,方才奴婢看到姑娘,恍若看到了夫人。”

她们本就容貌相像,云蕖老去二十岁,恰好与姚觅澜肖似。

身上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云蕖并未表现出任何惊慌与害怕,她反而是表情平静地问道:“师傅,此种情况会维持多久?还是会一直这样?”

“此种病症复杂,与心绪有关,那位女子未能恢复,已于几年前去世。云蕖莫怕,为师一定会找出上好的良药,帮你诊疗。同样,心病还需心药医,你姨母已去,你不要老陷在悲伤情结里。我们是不是得通知侯府,让其为你姨母举办丧仪之事?”

姚觅澜是侯府主母,丧事理应由侯府操办。

云蕖垂头,良久,她忽地抬头,神色凝重地看向墨竹:“师傅,天亮之后,麻烦您买口棺材,将我葬在鹰山上吧。”

墨竹师傅怔然,“你,你在说什么混话?什么叫把你葬在鹰山之上?”她蹙眉,厉声喝道,“难道你姨母拼力来见上你最后一面,为的是让你黄泉路上同行吗?”

云蕖轻轻摇头,语气分外冷静:“师傅,你错怪我了。我是说,既然上天安排我老去二十年,是不是意味着老天也见不得姨母所受的委屈,给我个机会为其复仇呢?”

在师傅愕然的表情中,云蕖慢慢说出自己的打算:“师傅,我不甘心,姨母那么良善的人为何要这样委屈地死去,而谢纲那么卑劣的小人却在这世上逍遥快乐地活着?这不公平,非常不公平。我和姨母本就肖似,连常年跟随姨母的明茹都觉得我像姨母,那其他人更会如此认为。莫不如将计就计,把姨母以我的身份埋在鹰山之上,待我为其报仇雪恨之后,再行丧仪。”

墨竹师傅怔然半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像天方夜谭一般,但听起来,又有几分可行。

云蕖神色冷静地点头:“师傅,我心已决,还望师傅成全。”她冲着墨竹咚咚叩了三个响头,“师傅,求您成全。”

站在一旁的明茹神色呆傻地看着这一切,不知作何表情才好。

墨竹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突然衰老的云蕖。

云蕖:“师傅,我喜欢行医,所以才求了父母跟随在您的身边。我知道,我此去会有危险。可即便是死,我也想为姨母复仇。谢纲骗我姨母那么多年,姨母一直用自己的嫁妆贴补侯府家用,他们不仅不知道感恩,还要为其下毒。为的是让她长期缠绵病榻,为的是可以痛痛快快地享受姨母的嫁妆,可恶、可恨。姨母用心对待养子养女,可换来的是什么?是他们沆瀣一气陷害姨母。养条狗,狗尚且知道感恩,可养了他们,他们却是狼心狗肺。姨母若发现不了事实,恐怕要一直躺在床榻上。”

云蕖眼神坚决,“师傅,我心已决,哪怕拼了这条命,我也要为姨母复仇。”

她虽然长得纤瘦,但是个有主意的人。当初要跟着墨竹行医就是,父母心疼她,各种阻止,她也是如此,目光坚定,语气坚决。

我心已决,无可更改。

墨竹长长地叹了口气,“既如此,便照你说得去做吧。”

云蕖眼含热泪,再次叩头:“谢谢师傅。”

“有事,来鹰山找我。”墨竹眼眶泛红,她这个徒弟,小小的身子里藏着一颗倔犟的心脏,她阻止不了,只能助她一臂之力。

云蕖点头。

墨竹转向一旁表情尚处在呆滞当中的明茹,“你叫明茹是吧?”

回过神的明茹慌忙跪下:“明茹见过师傅。”不等墨竹发问,她便道,“云姑娘目前的样子,除了衣服、发式的确跟夫人一般无二。明茹可以确定,无人能辨别出来。唯一……”

墨竹蹙眉,“唯一什么?”

明茹吞吞吐吐地说道:“明茹唯一担心的便是世子,”她道,“世子毕竟每隔几天便会宿在夫人那里……”

她说到这里便顿住了。

话虽然没有说全,但墨竹和云蕖对望一眼,却是都晓悟过来。

云渠吸吸鼻子,“我是处子之身,若是同房,必会被谢纲发现。若是不同房,”她顿了下,“似乎得有合适的理由。”

墨竹:“不是说夫人已中毒,身体孱弱,想必谢纲忙着娶平妻之事,应该没有与夫人同房的心思。”

如此推理倒也是正解,明茹听罢点点头:“自夫人中毒之后,多数时间躺在榻上,世子虽常来探望,但的确没有过同房行为。”

她是姚觅澜的贴身丫头,他们行不行房,她自然是一清二楚。

“那便无碍了。”

烛火摇曳,夜色清冷。

云渠像根木头桩子一样跪在床前,眼神久久地凝望着姨母的脸。

她要陪姨母到天明。

天明之后,这世上便没有云蕖,只有侯府主母姚觅澜。

墨竹师傅已回屋休息,明茹则在距云蕖几步远的地方跪着,既不打扰她,又能陪着她。

桌上烛火不停跳跃着,有风吹来,火焰偏斜将熄不熄,待风儿过去,烛火回正,上蹿的劲头似乎更猛烈了些。

寅时,屋外突然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云蕖恍若未闻,静止不动。

明茹揉揉眼睛,回头望向门口,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稍顷,敲门声再度响起,明茹这会儿听清了,声音低低地问了句:“谁?”

外头响起一道轻柔的女声:“云蕖姑娘,我是令红,瞧着您房间烛火未熄,所以冒昧打扰。”

听到熟悉的名字,云蕖眼睫动了动,右手摁到膝盖上,缓缓地起了身。

跪得太久,双腿不太受用,她弯腰轻捶自己的双腿,对着门外喊了声:“令红姑娘稍等。”

明茹跟着起身,眼神疑惑地看着她。

云蕖道:“是之前救治过的人。”

麻木的双腿逐渐缓和过来,她理理身上的衣裙,在屋内翻找了一块面纱轻轻覆到脸上,这才慢慢走向门口。

木门推开,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

夜色中,令红捧着一个匣子站在门口。

见她出来,忙道:“云蕖姑娘,我们主子去朔县办差刚回,给您备了份礼物。”

说着便将匣子递了出来。

令红口中的主子,是胥瑞,当今的太子殿下。

几月前因伤势过重赶来鹰山找墨竹师傅诊疗,恰逢师傅外出,云蕖便斗胆上手,不仅治好了他的病,还与他朝夕相处了一个月之久。

传闻中冷漠疏离的太子殿下,在云蕖面前却似换了一副面孔,温和无害。

此番,竟然是来还礼的。

云蕖接过匣子,借着屋内柔和的灯光,轻轻打开。

一只晶莹剔透的镯子。

应是上好的佳品。

她合上匣子,递给身后的明茹。

“你主子在哪里?”

令红顿了下,“主子就在门外,一会儿便要进宫面见皇上。之后还有要事,主子是抽时间来鹰山一趟。来时,主子便说了,只把礼物放在窗台便可。方才奴婢瞧见您屋内亮着灯,这才斗胆敲了下门。若有打扰之处,还请云姑娘恕罪。”

云蕖淡淡摇头:“无碍。”

她抬步向院门外走去。

令红怔愣了下,旋即喜上眉梢。

也不枉主子疲累至极的状态下还要跑这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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