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厄面不改色反问:“还能是谁?”
总不能这就猜到他是冷酷无情的血族亲王吧?毕竟他已经表现得很像一个知心和善的大哥哥了。
洛森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推开抱他大腿的小魔女。
他闪身至他面前,沉声道:“我说的不是你的身份。”
又是一句引人深思的稀奇话。
阿莱厄兴致盎然地摩挲着下巴,抬头看向他的眼睛,问道:“不是什么隐藏的身份?难道还能是灵魂?”
他只是开一句玩笑。
然而洛森竟真的点了点头,认真道:“是灵魂。”他确信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命都有灵魂,而他对这只吸血鬼总有一种淡淡的熟悉感,那种感觉与他纯血族的仇敌身份完全割裂,奇怪但并不讨厌。从初识到现在,一直都是。
闻言,阿莱厄负在背后的手情不自禁勾了勾自己凉丝丝的头发。
他以为洛森要说他是不是隐藏了这个世界的身份想逗弄他,或者怀疑他是不是故意隐瞒了什么想要害他,没想到洛森会是这个意思。
万物生灵都有皮囊包裹,洛森明明看不见他的灵魂,为什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好像真的忘了什么很重要的记忆,也许正是有关主角的。可是他每次想要顺着这个思维去联想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力量就来阻断他脑海中的探索,甚至还有一只无形的手就要覆盖住他的眼睛。
阿莱厄想不明白,干脆不纠结了。他的指尖拈起一片从天而降的花瓣,似是而非道:“洛森,你相信世上有神吗?”
他的灵魂或许正是神明带来的,洛森去问祂们也许能找到答案呢?
洛森斩钉截铁道:“信。”
这个世界有那么多恶魔,如果没有神和法则,早就出大乱子了。
拉菲娜看上了玫瑰花丛中的一只幼小的吸血蝙蝠,他先一步把那东西漫不经心抓到手里,一下拿高一下放低,就是不交到双手上伸、团团转圈、最后什么也没有抢到的小魔女怀里。
明明口中说着相信此世有神明,却连半点崇敬的态度都没有。
他还说自己是人。
可这个世界的人不都是信仰神的吗?
二人僵持了一段时间。
洛森又盯着他冷冷地道:“只是神明抛弃了我和妈妈而已。”沾上恶魔的人类,全都不会被这个世界的神怜爱,短暂地没迎来毁灭都算是好的结局了。
见洛森根本不可能宠着自己,拉菲娜便又跑去扯阿莱厄的衣摆:“爸爸!”
阿莱厄蹲下,扶住她小小的肩膀,有些疑惑:“拉菲娜?”
小魔女面无表情、一本正经道:“爸爸,上一次你离开我和哥哥之后,哥哥说他好想你。”
惹她是吧,逗她是吧。她是一只有脾气的魔女,被主人恼到了生了气还不让主人丢面子是不可能的!
“?”
此言一出,阿莱厄和洛森齐齐迷惑,不过二人侧重点不同。
阿莱厄不动声色继续摸小萝莉的脑袋,寻思“这种话不像主角会说出口的,拉菲娜怎么了”,而洛森则是在回想他什么时候说出口过这种不着边际的东西。
想来想去,最后对这句话什么印象也没有的洛森铁青着脸,一把将小魔女无情拉走:“住嘴。拉菲娜。”
“哥哥,你在琼姐姐的魔镜里看见的明明就是——”拉菲娜不服气地撅着嘴,话还没说完,连着那只小蝙蝠一起被她的主人收回了使魔空间。
洛森面色一阵黑一阵红一阵白。
他想起来了,为什么这小魔女会突然开始造谣……虽然在她看来不是造谣。
阿莱厄憋不住道:“‘琼姐姐的魔镜’是什么意思?”
洛森环视一圈他的脸,扔掉手中不知不觉捏碎的花,他转过身,垂眸看着掌心中植物粘腻的汁液滑落,冷静道:“拉菲娜的话你不必在意。”
什么不必在意!真的很在意,控制不了啊。而且,她说的,他想他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纷纷扰扰的思绪中,他莫名就想到了瑟伦伊和萨诺尔、莫林和爱德菈。
“唰”——一阵猎猎风袭!
感知到危险,阿莱厄和洛森同时飞离原地。
上一秒还完整的地面此时深深插了两张纸牌,一张方块A,一张黑桃K,它们在魔力的加持下刚硬如铁,萦绕着红光,充满了血腥杀气。
“外来者?好大的胆子!”
警告他们的,是一只不算陌生的吸血鬼。阿莱厄肯定地想。
记得这位血族名为泊克,他是隶属于希维西斯公爵手下的一名伯爵,虽然他的实力并不该屈于伯爵席位,但他似乎对此不太在意。
泊克冷冰冰的红瞳在他们脸上分别轮了一圈,十指瞬息间多了一套暗红色的卡牌。
他看着洛森,讥嘲道:“被亲王大人驱逐的那只半吸血鬼?”
洛森眉目冷淡:“……”
泊克大笑一声,闪烁着诡异光芒的卡牌像没有终点的台阶,无限循环在他身侧,他摇着头道:“该死的杂种。”
又是这个词,阿莱厄现在得了听见这词就脑仁疼的病。
泊克又转而看他,眸中掠过一丝惊异:“阁下是哪里的血族?为何与低贱的半吸血鬼站在一起?”这家伙对待纯血族的态度简直是拐了一个超级大弯。
高贵冷艳的亲王大人不想理会他:“我们得立刻离开杜尤月。洛森,你会空间穿梭吗?”
在这里打起来势必会吸引来全城堡的吸血鬼,到时候他一出手,就捂不住那个在黑袍下的身份了,崩人设是绝对的。洛森也不可能在一大群吸血鬼的围攻下活着逃离这里,因为这个城堡里的吸血鬼绝不可能容许他这个半吸血鬼活着出去。
完全理解他是什么意思的洛森淡淡瞥他一眼:“会。”
见他银发遮盖下的眼睛出现点点笑意,洛森又补充一句:“但我为什么要带上你?”
如此冷漠。
阿莱厄不可置信地抬头。
认真讲,你居然忍心把我独自扔在这里吗?!那家伙会喊好多吸血鬼来围殴的!
洛森似乎被他这副模样取悦到了,时刻绷着的唇角牵起一抹笑,他迅速张开手臂。阿莱厄腰间一紧,被他揽到怀中。这突如其来的陌生动作让他身体往洛森肩头倾斜,他便下意识抓住了洛森的衣服。
他们在泊克陡然阴沉扭曲的脸孔中闪进了那片用刺剑划出的空间里。
从色泽来看,目的地是人界。
最后一点衣角被收进去之前还能听见那位伯爵气急道:“想逃吗贱种!”
这侮辱人的词怎么还带进化的???
这一次阿莱厄穿梭在虚空里已经能感受到一股威压了,他的力量流失速度正在加快,看着近在咫尺的属于主角的冷白脖颈,他有一秒的晃神。再不找血喝……
他们降落在一个彼此都到过的地方——那个小田园,洛森和爱德菈夫人过去的家。
不久前才想过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来一次,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还好让阿莱厄感到放松的是,洛森并未发觉门口早就消散的骨灰。
“你不放开我吗?”
他扯了扯洛森的袖子,总觉得腰间的手箍得有些过于用力了。
刚问完这句,那双手便仓皇拿开。由于血族的眼睛太好,他看见的东西也很多:黑夜中的洛森,耳朵显然红了。
阿莱厄沉默了一会儿,装作第一次来的样子,等洛森这个主人先一步推门而入,他跟在后面。
“这是你家?”
“嗯。”
“画都是你画的?”
“嗯。”洛森答完这个字后,又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觉得,它们画得如何?”
阿莱厄温声道:“很好。”
洛森嘴角微翘。
想到自己不小心毁了他的一幅画,还让两本薄书在房间里失踪,阿莱厄便忍不住祈祷那渺茫的概率:洛森可千万不要回那间房啊!
半吸血鬼不遂纯吸血鬼所愿,洛森自然无比地往那个方向上楼。
阿莱厄继续跟在他身后,双双……经过那扇暖黄的门。
嘶,松了口气。
但是!主角好不容易忍着触景生情的伤感回来一趟,竟然不进自己的屋子吗?
他这个疑问是不会得到回答了。洛森静静地站在母亲的屋子面前,手搭上门闩,他等候了一段时间,这几十秒好像比一个世纪都要漫长难捱。
“不进去?”
洛森安静半晌,还是放下手,低声道:“不了。”
这扇门一如它洁白的颜色一样,纯粹安宁,默然伫立在此,守候着这个儿时的乐园。
不再念着母亲的卧房后,洛森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属于他自己的房门,然后毫不留念地下了阶梯。
阶梯外有一条长廊,之前阿莱厄就看过,上面全是洛森的画,有的间或题了短诗,其中好像有那么一首:
[Stones will not run into the sea,only water will. (石头不会奔入大海,水才会)
Big trees will not yearn for the sky,only clouds will. (大树不会向往天空,云才会)
A snowman will not love the sun deeply,but flowers will. (雪人不会深爱太阳,花才会)
Messengers will not glimpse at the mortals,but god will. (信使不会瞥向凡人,神才会)
Our dreams are far longer than time. (我们的梦境,远比时光都漫长呢)]
阿莱厄看完第二遍,他想:这都是孩童的憧憬吧。正要再仔细地摸摸其中一幅,洛森冷着脸把他拉走了,两人一起出了大门。
他问道:“为什么不让我再多看一些?” 总不能、总不能是害羞了?!
洛森目光怪异地回头,扔开他的手,道:“那个血族追来了,你没感应到?”
此刻真的迫切需要血液的阿莱厄冷静瞎编:“你我不用怕他。”
洛森皮笑肉不笑:“是啊,但我妈妈的房子很怕。”真打起来,这一片田园都得遭殃。要不是实在克制不住思念,他根本不会草率地把这里作为降落点。
阿莱厄转而看向山上那座亮眼的大型建筑:“先换一个地方。”
从外部看去,哥特式的圣法洛教堂高大威严庄重,有古朴的历史气息。走进去,大墩柱和尖拱顶一重接着一重,内堂侧壁的雕花窗彩色交织,刻着圣子向神灵献祭心脏的古老教廷故事。
不出所料,如今里面常年没人,这个教堂在一百年前的疾病灾难中就已荒废,除了最虔诚的圣教徒,不会再有其他人来这里祷告和唱诗了。
他们两个都怕阳光,尤其是阿莱厄这个纯血族。
从山脚赶到山顶的路上就接近清晨时分,他们脚步刚一落地,通过尚未来得及关闭的大门,能看到万丈光辉从远山处以无可抵挡的速度照耀到教堂的尖顶方向。
这阳光来得正好,泊克在十秒钟前没赶来这里,那么今日一整个白天都不可能赶到了。
“别松懈太早。”
“?”
“这里面,还有一只吸血鬼,和一个人类。”
阿莱厄心中惊愕:这两个种族,是能随随便便就遇到他们同时存活在一个教堂里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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