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市中心医院急诊部门口一个急刹停稳。
雨势不知何时小了些,但夜色依旧浓重。
温时安半抱着几乎快要失去意识的黎芜野,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从车里拖了出来。
黎芜野压在他肩膀上的瞬间差点将他坠倒。
“师傅,您等一下,我马上下来付钱!”
他冲着司机焦急地喊了一声,勉强的搀扶着黎芜野,踉踉跄跄地冲向灯火通明的急诊大楼。
黎芜野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滚烫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衫,烙得温时安的肩膀一阵阵发烫。
他发烧了。
这个认知让温时安的心揪得更紧了。
“医生,护士,这里有人受伤了!”
一进门,温时安就用尽力气大喊,声音因为恐慌和急切而破了音。
他从未如此大声地在公共场合喊叫过,也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瘦弱无力。
很快,几个护士推着平车冲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将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黎芜野抬了上去。
“怎么回事?”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快步走来,皱着眉问道。
“他被人用铁棍打到了后背。”温时安的声音还在发抖,但思路却异常清晰,“流了很多血,现在在发烧。”
医生闻言,掀开黎芜野粘在背上的T恤一角,只看了一眼,脸色就沉了下来,“钝器击伤,背部大面积软组织挫伤,可能有骨裂。快,送去清创室,准备拍片!”
平车被飞快地推进了急诊室的深处,白色的双开门“砰”一下关上,将温时安隔绝在外。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走廊里来来往往的病人和家属,刺鼻的消毒水味,护士站传来的嘈杂呼叫声……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只有眼前那扇门清晰得刺眼。
他这才想起还没付车费,又连忙转身冲出医院。
出租车真的还停在原地,司机发脾气只是偏头隔着玻璃看着他。
温时安从口袋里摸出几张被雨水浸得有些湿软的钞票递过去,司机大叔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只抽走了一张,把剩下的又塞了回来。
“小伙子,快去照顾你朋友吧。”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接人的时候隔着玻璃也猜了一个大概。
一个酒鬼和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还被打的血肉模糊,警察说话客客气气的,怎么想两个孩子也是受害人。
他得挣钱,但是能少挣点。
温时安捏着那几张钞票,眼圈一红,重重地鞠了一躬,又跑回了医院。
他手里的钱不多,还要给黎芜野交医药费。
回到医院急救室里医生还在忙碌,他焦急的想要推门,迎面走出来的护士只说让他等着。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而煎熬。
温时安去挂号、缴费,在各个窗口之间来回奔波。
他从未处理过这些事情,一切都显得那么笨拙和陌生,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一遍遍地向护士确认流程。
黎芜野被推出来去做检查,又被推回去。
每一次门的开合,都牵动着温时安所有的神经。
在等待拍片结果的间隙,一个护士走了出来,递给他一套干净的病号服,“你朋友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还沾着血,等下清创完给他换上。”
“我朋友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
温时安焦急的询问,眼睛微微泛红。
他接过那套带着消毒水味的蓝白条纹衣服,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还不清楚,一会儿问问医生吧,今天晚上肯定要住院的。”护士脚步匆匆,随口说了一句,转身离开了走廊。
温时安走到清创室门口,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隐约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黎芜野趴在病床上,两个医生正在处理他背上的伤口。
整个后背红肿了一片,一整条被打击的狠厉血肉模糊,远远看过去看不清楚是什么样的伤口。
医生拿着镊子和纱布小心的清理,旁边是血色染红的白色绷带。
黎芜野似乎已经清醒了一些,身体因为疼痛而在微微颤抖,却死死地咬着牙,一声不吭。
温时安的心,像是被一只手反反复复地揉捏着,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脊背隐隐作痛的寒意,他无法想象当时黎芜野会有多疼。
这样的钝器损伤,半个后背的肉都要被打烂了。
他别开脸,不敢再看下去。
走到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坐下,这才感觉到浑身的湿冷和疲惫。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身上的校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可温时安感觉不到冷,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那间亮着灯的清创室里。
或许是静下来了,烂糟糟的思绪一层层的叫嚣起来。
黎芜野扑在他身上的那个瞬间在脑海里不停地回放,越来越细节,越来越清楚。
雨水顺着衣服落在手掌,像是当时摸到的一手温热的鲜血,顺着他的指尖烫到心里。
温时安颤抖着气息长长吐出来了一口浊气,手掌盖住了自己的眼睛,挡住了走廊里昏暗的灯光。
耳边响起了黎芜野的声音,不稳又虚弱的气音。
别怕,以后你跟我,我会保护你的。
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地从眼眶里滚落。
黎芜野不是在哭自己的遭遇,也不是在哭父亲的混账。
他是在为黎芜野哭,为他所承受的本不该属于他的痛苦而哭。
怎么可以有人像一道蛮不讲理的光,就这么不由分说地闯进了他黑暗无望的人生里。
温时安把脸深深地埋进掌心里,任由泪水肆意横流,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清创室的门开了。
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神色缓和了一些。
“片子出来了,还好,没有伤到骨头,就是软组织挫伤比较严重,加上失血和淋雨,引起了急性高烧。我们已经给他做了清创缝合,也挂上了退烧针,先在观察室待一晚,等明天烧退了再看情况。”
温时安站起身,擦干眼泪,哑着嗓子说,“谢谢医生,谢谢。”
“注意这段时间不要碰水,伤口创面大小心感染,最好是忌口有利于伤口恢复。”
看到温时安悲痛的模样,医生无奈的叹气,低声多嘱咐了几句。
两个孩子半夜来到医院,还没有父母跟着,医生心里的猜测也不少。
看这两个人的模样也不是街边的小混混,医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谢谢。”温时安吸吸鼻子,小声的说道,“我们已经报警了。”
医生点点头,嘱咐道,“多注意休息。”
跟着护士,将黎芜野推进了一间安静的单人观察室。
黎芜野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
他的左手上扎着吊针,透明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地注入他的身体。
护士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安静得只能听到吊瓶里液体滴落的声音和黎芜野平缓的呼吸声。
温时安搬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他看着黎芜野沉睡的侧脸,看着他即便在睡梦中也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头,伸出手想要去抚平,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他默默地看着,一看就是一夜。
后半夜,黎芜野的烧似乎又上来了些,开始说起了胡话,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些模糊的词句。
“别怕……”
“温时安……”
“我会救你的。”
当自己的名字从他干裂的嘴唇里吐出时,温时安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站起身,按照护士的嘱咐,用温水浸湿了毛巾,一遍又一遍地,轻柔地擦拭着他滚烫的额头和脸颊。
他看着这个总是张扬跋扈的少年,此刻像个孩子一样,脆弱地躺在这里,眉头紧锁,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念着自己的名字。
温时安俯下身,凑到他耳边,声音温柔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轻声回应,“我没事,我不怕,黎芜野,我在这里。”
天快亮的时候,黎芜野的烧终于退了下去,呼吸也变得更加安稳。
温时安守了一夜,疲惫不堪的趴在床边,头枕着自己的手臂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感觉有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轻轻地带着点笨拙地覆在了他的头发上揉了揉。
他一瞬间惊醒,抬起头正对上黎芜野带着惺忪睡意的黑色眼眸。
四目相对,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之间,将空气中的微尘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像个兔子一样,好可怜啊。”黎芜野看着他红肿的眼睛,勾了勾唇角,声音因为一夜未进水而沙哑得厉害,仍旧能听到其中的笑意。
温时安愣住了,只是看着他,慢慢地露出了一个比晨光还要温暖的笑容。
“是啊,好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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