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飘飘一句话落下。
江逾白给顾引青扣衣领的手重重一顿,他局促抿唇,感觉对方落下来的视线有点冷。
狂风过,闭合的窗扉砰砰作响,雪上加霜般砸在江逾白本就紧绷的心上。
江逾白知道自己多少得说点什么摆脱顾引青的怀疑。
但一抬头,他对上的是顾引青水淋淋的目光,仿佛浸满无尽委屈,连带着刚才落到江逾白后颈的狠厉视线都是错觉。
江逾白呼之欲出的狡辩瞬间卡了壳,他沉默半晌,最后只落下一句:“你信信我,好不好?”
话题莫名奇妙又回到初见,不过现在江逾白心里没了害怕。
要不是氛围不合适,他都想碰碰顾引青泛白的指节。
还是很冷吗?刚好不容易暖起来的。
瞥见他隐晦的关心目光,顾引青只是勾了勾嘴角,紧接着又抛出个问题。
“大人与我非亲非故,不惜为我得罪多年盟友,甚至舍弃大靠山三皇子,为何呢?”
为何,没有为何啊。
江逾白大脑一下宕机,好半天才磕磕巴巴解释:“三皇子虽强,但并非安邦治国的最优远,我等边疆小民,只求来年平安。”
“而四皇子殿下如今虽虎落平阳,却是本领主心仪的储君候选。”
极其大逆不道的一番话,但由于四皇子势微,说出去恐怕只会让人捧腹大笑,觉得江逾白怕不是失心疯了。
可偏偏江逾白的眼睛那么亮,目光里只有无畏的坚定,仿佛就算世间千万人否定,只要他江逾白一人这么觉得,顾引青最后就一定会赢。
顾引青轻“嗯”一声,主动递上手:“承蒙大人厚爱。”
江逾白一喜,知道自己这关是过了。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你啊。
但现在说出这个答案,可信度未免太低。
没关系,他会证明的。
很快,江逾白如愿碰到了顾引青的手指,刚碰一下,他就没忍住给顾引青多塞了两个暖手炉。
怎么还这么冰,药膳吃完都去哪了?
江逾白正要询问,有人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
荣一穿了身肃杀的黑衣,五官凛冽,目不斜视。
见到臭名在外的领主本人,他也脊梁骨直挺,没任何行礼的意思,反而朝顾引青恭敬一拜:
“大人,事关皇城,属下有要事禀……”
话语堪堪停住,荣一不耐烦地看向江逾白,嫌他碍事的表情明晃晃刻在了脸上。
他与同人文中描写的一样,目中无人,对上动动嘴皮子就能决定他生死的江逾白也毫不客气。
江逾白眨眨眼,心里倒是没所谓。
荣一这样子,他还放心,起码说明他已经承认了顾引青。
但江逾白有些迷糊。
怎么这个时间,荣一就已经纳入顾引青麾下?
也许是自己熬夜看同人文气极记错剧情了?
……应该吧,总不能是顾引青也有事瞒他。
江逾白非常识相一点头,刚要起身,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拽了拽。
顾引青轻轻摇慢慢晃,声音微颤着似乎也在挽留:“大人别走,我一个人害怕。”
江逾白唰一下坐回去,拍了拍顾引青手背,一面忙不迭用余光去瞥荣一,生怕对方因此对顾引青表现出什么不满。
那他可要好好掰扯掰扯了,怎么能以表象取人?
顾引青……顾引青这不叫害怕,他只是不喜欢一个人待着。
但荣一仅木着脸低头,表情比刚才还冷上几分,仿佛一说话就会掉冰渣。
可坚持没两秒,他的嘴角就开始抽个不停,似乎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和手段,都没隐忍住自己的震惊。
一月不见,曾当着他的面断了全身骨头都一声不吭的四皇子殿下说自己害怕?
这得为了什么稀世珍宝才出演如此苦肉计?
不管顾引青是在害怕什么。
现在更害怕的人是荣一。
可惜落在最近苦修药膳的江逾白眼里,只剩下了疑惑——
嘴抽体寒啊,荣一怎么也身体不太好?
不过这也轮不上他管。
江逾白很快把念头抛到脑后,自顾自替顾引青说起好话来。
“四皇子殿下温柔而不懦弱,就算在稍微不适应的情况下,也能临危不惧,明辨是非……可谓高风亮节贤君之典范。”
江逾白本意是想证明顾引青值得信赖,说完后他细想,也觉得自己并没有夸大的成分。
临危不惧——指差点被原身烙印后,还愿意信任穿过来收拾烂摊子的江逾白。
明辨是非——指发现江逾白无意骗他后,还能相信江逾白真的是个良民。
至于后面的高风亮节贤君,迟早的事。
就算同人文里的顾引青有所变化,江逾白也最了解他。
顾引青就是很好的人。
可下秒,荣一的嘴角肉眼可见抽得更厉害,“温柔”,“高风亮节”……这些词语几乎快把他砸晕。
这说的是他那位暴虐嗜血,杀人不眨眼的大人?
而更要命的,顾引青全程专注地盯着江逾白看,根本每给荣一对视的机会。
他想求证都没个去处。
一定……一定都是这该死的领主所强迫的!
可恨的强权者!
荣一冷冷瞥江逾白一眼,并不领情。
“谢谢大人谬赞。”顾引青适时轻咳一声,冲荣一点头:“就在这说吧。”
荣一错愕得表情都空白了。
他以为顾引青推迟一月才传令唤他,是做好充足准备,打算按原计划将此地一举夷为平地,成为继燕青谷之后的第二要塞。
可眼下他这样,似乎只是为了……和这位窝里横的无能领主多待一段时间。
难不成,这领主也是个伪装奇才?
他们在互演?
荣一肃然起敬:“抱歉领主大人,是小人刚才多有冒犯。”
江逾白摆摆手连说不用。
能帮到顾引青就好,他也自知自己在外面不是什么好名声,更知这样被人看不起才正常。
没什么大不了,他穿越到原身身上,总不能光要好处不接受坏处吧?
随荣一禀告落下最后一字。
穿堂风呼啸而过,打得窗扉噼啪响,一派风雨欲来的颓势。
江逾白被激起一身冷汗,觉得室内温度都降低了不少。
怎么会如此?
今年皇室最重要的活动——秋猎,居然被提前到夏末进行。
而今圣上在位近五十年,从未有过此事。
江逾白心无端跳得很快,虽然天高皇帝远,秋猎提前与他们似乎无关。
但在同人文的剧情里,秋猎是个相当重要的时间节点。
这个时间点,顾引青已经统领死侍,兵备富足,麾下皆是能人奇将。
借由秋猎,他会借技重获皇帝信任,夺回废除城池,重新加入皇位之争。
可现在,他们还什么都没有。
荣一跟着咬牙,秋猎变为夏末,让他们的计划全盘打乱。
但顾引青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往江逾白身边凑,用被江逾白捂得温热的手,反过来轻轻盖上他手指,像在安慰什么小动物。
江逾白一顿一顿地回头,手却迫切同他回握:“我们尽快去燕青谷,好不好?”
江逾白天生体热,手心温度仿佛要直直烫到顾引青心里。
而更让顾引青心下滚烫的,是江逾白眼里满是他的模样。
漂亮,担忧,忠诚。
只因为他是顾引青,才出现的目光。
……
傍晚,出行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易飞光干事利落,等顾引青和江逾白出来的空隙,还有功夫和同样等在一旁的荣一就着两位主子吵了一架。
易飞光表示,他家领主大人幡然醒悟后,定然是因为顾及大局,才被迫将顾引青这个没用的病秧子贴身携带。
荣一则明确,四皇子殿下身份尊贵,肯和你们这人尽皆知的废物领主待一块,一定是念在相遇之恩才给的施舍。
两人吹胡子瞪眼,谁也看不上谁的主子,就差卷起袖子力争自己说得对。
而此时,他们讨论的两位大人确实在房间起了争执。
“你的意思是,你把我命人熬了快十二个小时的中药全部偷偷倒掉了?”
江逾白气得脸都红了。
本来,他是想提醒顾引青别忘了喝药,谁知道一推门,就撞见了对方偷偷往花盆里倒中药的作案现场。
怪不得他先前觉得奇怪,怎么这花越养越是一副营养过剩的低糜样,还一股熟悉的昂贵药香!
顾引青垂眼,被抓包了倒也没辩解,安安静静听着江逾白数落,说什么都点头。
江逾白更气了。
他的主角他还能不了解吗?
这副死出就是知错但不打算改啊!
同人文里,顾引青被豢养后,身体不好反而成了一种情趣,他日夜被折磨,吐血量都成了那群变态攀比的筹码。
江逾白攥紧拳头,刚张嘴却空白了表情。
他大脑中闪过其他片段。
有很长一段时间,为了打断顾引青的铮铮傲骨,那些变态,喂了顾引青很多药来助兴。
每晚,被迫咽下灌入口的苦涩,是漫长屈辱的开始。
他怎么会愿意喝药?
想起具体描述,江逾白红了眼,握住碗沿的手微微发颤,很快被一双偏大的手笼住,摩挲两下才停。
顾引青低下身子,就着江逾白的手喝尽剩余的药,再抬眼讨好一笑:“我知错了,大人。”
他浅茶色的眼睛像从裂瓷器中透出的碎光,晃得人心痒痒,同时又不免遗憾。
江逾白伸手捂住他还要继续道歉的嘴。
江逾白将顾引青扶起,直视他的眼睛,柔声:“你不喜欢的话,就告诉我好不好?”
“你不能因为我对你好,就迁就我的所有行为,反而让自己不舒服,那样我这个行为就没意义了。”
“我脑子比较转不过弯,暗示也行,明示最好。”
“但你一定一定要告诉我。”话说到这,江逾白坐直身子,干脆一次性说个清楚,“你不想做什么,想做什么,也都要告诉我,可以吗?”
“只要你说,我都会支持你的。”
入夜,屋外点起灯火,暖光落入室内,形成一条带了跃动浮尘的光路,仿佛即将通往某个未知的真相。
“什么都可以吗?”许久,顾引青哑了声音。
他微微后仰,将江逾白错位圈在怀中,目光贪婪地扫过青年空荡荡的白净脖颈,提前用视线勾勒出一条透明的锁链。
江逾白莫名喉结一滚,总觉得顾引青是在向他要一张免死金牌。
但最终,他心一横要点头,却被突如其来的扣门声打断——
“是时候出发去燕青谷了,领主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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