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雁低头,不知自己脖子上架着的是什么。
有人钳制住了她的手:“走。”
“你是谁啊?”
刀从南雁的脖颈处挪到了腰,南雁终于看清了那是把刀,心跳得蹦蹦快,跟着身后的人一步步挪到门边。
那人到门边看了看,发现纸六站在庭院里。那人对她说:“想办法让门口的守卫走,别耍花招。我只是不能让你死在这,不是不能让你死。”
南雁点点头,对着门口喊:“纸六,纸六。”
纸六到门前:“小姐?”
“我有点饿了,你去给我拿点吃食好吗?”
“好的小姐。小姐欲吃什么?”
南雁身上还抵着一把刀,她尽量让自己装得害怕一点:“就,纸七中午煮的青精饭吧。”
“是。”
纸六啊纸六,你可千万要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那人见纸六出去了,推门,确认无人,拎了南雁就要走。
下一刻,只听一声哨声,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这人和南雁盖住,纸六纸七和其他纸部护卫持剑逼近。
网内的时空仿佛被压住了。
纸七:“戒备。”
网内忽然飞起一人,刀与长剑相搏。纸七与人飞起直追,空中飞动着打斗。地上爬出只南雁。
纸七在天上:“纸六,去接小姐。”
纸六赶忙去扶南雁,南雁趴着,看见纸六,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纸六奇怪:“小姐?”
“蠢货,她在提醒你旁边有人。”
反派也是有朋友的,蠢货。
纸六抬手要对打,看见来人的眼睛愣住了:“纸二?”
半空中,屋顶上,纸七和人的剑僵住,纸七见这招式也狐疑:“师傅?”
眼下是谁派来的人已经很明显了,大家一时间都不再动作,南雁呜呜哼哼地爬起来:“呜呜吱吱。”
别管你们认不认识先把我解开啊,我还不能说话呢。
纸六为难地看了南雁一眼,再看向纸二,纸二撇头:“师傅点的哑穴,你敢解?”
纸六默然。
“解开。”六节出现,明明是春日整个人却有一身的凛冽。
纸二不作答,他的主子并不是六节。
屋顶上,纸七的师傅看六节来了,看了纸七一眼:“你就是这么对敌人手下留情的?”说罢一刀飞过,锵锵擦过纸七的肩膀割破他的衣裳。
“撤。”
来人顿时撤了个干净。
纸七等人还未等得及从屋顶上撤下,就见自己的主子拉着小姐走了。纸六在地上纳闷:“纸七,你说师傅为什么要跟个小姑娘过不去。”
“蠢货,”纸七收剑,“你觉得师傅要是要杀她,会有我们赶来的机会?”
“但是,万一是师傅不想在六皇子这里留人血呢。况且纸七,你分明能和师傅打平手了。”
纸七语塞:“闭嘴。”
纸六不懂自己怎么又惹到了纸七。
就像南雁不明白六节现在是怎么了,什么都不说一个劲拉她往哪里走。南雁又不能说话,只能哼哼出声,六节跟完全听不到一样。
强烈的要失去某些东西的感觉席卷了六节。
是母妃派来的人,母妃已经知道了南雁的事情,母妃绝不会容许自己的儿子爱上小舞馆老板的女儿。
母妃不会纵容南雁再留在他身边。
不行!
他不能再失去南雁了,南雁是人不是儿时那些可以被随意处置的东西。
南雁只看见六节回头对自己说,怨我就怨我吧,随后她就后颈一疼晕过去了。再醒来就在这舒适的监牢里。
她被他锁起来了。
......
合庆终于在宫外一片荒地上找到了他哥,析问寒在捣鼓前些年外派出去的大臣带回来的番石榴种。
如今这乔木都长到了十几米高。
合庆有些哀怨:“阿兄,好好的日子你不在宫内待着又跑这荒地来折腾你这几棵树做什么。公孙姑姑找你找不得都找到我这了,给我好一通说。”
析问寒:“你在哪被姑姑找到的。”
合庆:“......江边。在江边垂钓。姑姑说我们俩一点正事不干。”
“你看这番石榴树,生于荒地或低丘陵上,适宜热气候,怕霜冻,温度太低幼树即会冻死。对土壤要求不严,以排水良好的砂质壤土、粘壤土栽培生长都较好。既然能摸清这类外来物的生长,别的种子也可以上手多试试了。让这些作物走进寻常百姓家。”
合庆接过他哥递来的番石榴,擦擦,咬一口,果肉柔滑,味道甘甜多汁。合庆由衷感慨道:“阿兄你真是,全面开花。”
“姑姑是何事找我?”
“不懂,好像是妙芙姐姐又在宫内欺负人了。”
“欺负谁了?”
“没说,只说让来叫你。叫你有什么用,妙芙姐姐也不听你的。哦不是,好像说了,是上次你让她骑你的驴入城的那个姑娘。诶?”
析问寒跑得飞快,只给合庆留一句话:“你摘一兜子番石榴再回。”
合庆招手:“你跑那么快干嘛啊阿兄?”
“她太瘦弱了,她那个身板狄妙芙玩两趟会出人命的。”
出人命?
合庆耸耸肩,那还是快去吧。只是不明白他兄长去了又有什么用,妙芙姐姐想为难谁,谁看得住一样。
这边,还没走的狄飞章也感到头疼。
原本月前各国使臣就都该回去了,谁想那日吃到送别宴,那个西域的蹉绿使臣说了句这大玉的舞姿是真没看够,为帝和连玉当即就又挽留大家再待些时日。
狄飞章:“你跑去舞卿局为难了一个小舞姬?”
“什么小舞姬,”狄妙芙讥笑,“那可是扬言要做天下第一的舞姬。”
“她要做什么你也不能明面上刁难她,这耽误的是你的名声。以后还有哪家敢要你。”
“要我?”狄妙芙真是笑了,“父亲,这天下谁能配得上我?谁都配不上我。我同你直说,无论是析问寒还是合庆我一个都看不上,朝东的那个六节倒是有点野心,但离着我差得还远,他天赋也不如我。这天下没有男子配得上我。既没有配得上我的男子,我绝不会随便与人结姻亲。”
“小小年纪净想这些。你若不结,将来暮西交给谁?姻亲也不一定需要配不配得上,重要的是孩子,是生下孩子。”
狄妙芙有些失望:“所以我只是父亲巩固权利的工具?是怀着这样的心生下的我?哦,看我怎么忘了,生下我的是母亲,母亲早死了。”
狄飞章怒了:“从小到大,缺你一口吃食了?少你一件衣裳了?你在暮西过得,有谁家女儿过得有你尊贵?为父少关心你了?”
“父亲,女儿已经长大了。父亲最好也用如今的眼光来看我。”狄妙芙不练了,“若是我执意不嫁,我也会是暮西的下一任城主。与其操心我能不能觅得如意郎君,父亲还是想想如何将我养成一个卓越的领主比较合适。且回吧父亲。”
狄飞章闷气走了。
没用的析问寒没用的来迟了,也不好拿出析公子的身份怕让人瞧见多话害了她。堂堂大玉储君又化身宫人来了。
他在城郊的荒地上待了三天,人就算是被闹了个半死如今要么就是死,要么也该活了。析问寒自己都觉得自己出现在这显得格外多余,该回来的时候不回来,看来下次应该给这处留一条一击就能找到自己的路。
就算是宫人也不好随意进入别人的寝间,析问寒隐隐又不想像上次那样只在人门口放了膏药就走。硬是在门口从天亮徘徊到了天半黑,才跟下了决心一样去路上捡了小石子,一颗一颗地往人家姑娘的院子里扔。
扔到第十颗石头扶寻冬就出来了,今天舞卿让她告假,前两日还觉得自己能坚持上课今日终于是新老旧伤一齐爆发,公孙舞卿正告她若是再不怜惜自己的身体,她能习舞的路不会再超过三年。
于是心中颇有些遗憾与后怕地歇息了。
石头丢到第三颗她就听见了,迟迟没出只因丝毫没察觉这是来寻自己的。丢到第十颗怕是六皇子的人来找才出来。出来发现是析问寒,当即就想往屋内走。
“寻姑娘。”
扶寻冬只好站住,回头看着他。
这一看,析问寒倒是生出了些心虚的意味:“听闻寻姑娘身上有伤,不知今日如何了?”
他只看了她一眼,甚至只是用这张平凡的面具,她压制了这么多日的猜测怀疑失眠统统都压不住了。
扶寻冬终于不愿意忍耐了:“析公子,”用得也还是很平淡的语气,“吾不明白,汝的意思。是觉得逗弄我好玩吗,还是觉得这样的身份和我说话更方便呢。您以析公子的身份,我也会如实答话的。”
没有解释自己是因为看到了他用掰碎的枣泥麻饼喂狸奴联想到他是析问寒,是遥不可及的大玉储君,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多日以来辗转反侧的猜想确认第一日来到大玉在城郊救下自己的人也是他。
她好像真的只是在很平常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内涵的无数汹涌波涛都被她硬生生吞下去了,像她习惯的那样,用忍耐用受着解决问题。
析问寒静了一瞬:“我没有逗弄你的意思,从来都没有。用宫人的身份,用不存在的脸只是因为方便。我不喜欢每次出门都跪了一大片的人,大家都累。”
“嗯。”不知说什么好,扶寻冬缩回她最熟悉的状态,“我无事。析公子请回吧。”
说罢关上外门就进了内屋。
析问寒这就吃了闭门羹。
“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女孩子的闭门羹吧。”
析问寒见是多俊:“许久不见。那日还在说应该去拜访一下令尊。”
“打住,打住。你那希望普世皆好的善心赶紧收收,累不累一天天的。我只是嫌你们大玉这舞卿局的课上得简单溜出来透透气罢了。你与其可怜我父亲不如赶紧可怜可怜我请我吃顿好的。”
析问寒笑着:“走吧。”心是笑的,人是挂念着的,刚刚也没问她伤在哪,自己能帮些什么。
多俊一把扯过他:“别想了。吃女孩子闭门羹这种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习惯就好。不过她能透过你这副面具认出你是析问寒倒也有点本事。”
越扯越远,话题也是人也是。
扶寻冬隔着门已经听不见他们在聊什么了,想是走远了。她就这么背靠着门,心里一股不上不下的劲。
怪哉,刚刚听他说,他并不是逗弄自己的时候她竟没有感受到开心。反倒是一股不可名状难以启齿的失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她背靠着门的动作一直维持到其他人都回来了,袁华婉第一个推开门,被无声无息的扶寻冬吓了一跳,她面露不快:“站着当门神呢。”
扶寻冬歉然。
众人都回来了,扶寻冬上去找石榴。石榴:“今日上礼仪课,不急着学啦,明日也不是礼仪课。”
大家一身都是汗,急着要去沐浴换身衣服,洗浴的地方还得靠抢,公西丽雅在门口问石榴走不走不走她就和丁兰先走了。
扶寻冬松开石榴,轻声道:“快去吧。”
石榴:“我回来就教你。”
扶寻冬点了点头,回来石榴就忘了。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回来,连鲜少有话的丁兰脸上都有笑意。众人各自规整衣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话题不外乎是今日哪个舞姬闹了什么笑话,哪个舞姬怎么了,舞卿今日穿得那件上衫怎么了。扶寻冬好像只少上了几日的课,又好像多了很多参与不进的东西。
不知何种心理作祟,她拿了扫帚在里外扫地,好显得自己在这没有那么多余。这一刻忽然很想阿母,不知她一人在家过得可好,出朝东前她已经去医馆那结清了欠债,还预垫了许多,能垫进去的都垫了。天气回暖了,希望阿母的身体也好起来。
“寻冬,寻冬?”公西丽雅的声音唤回她。
“嗯?”
石榴接道:“今日舞卿说要给我们加一场月试,摘得下月比舞第一的人暂做我们的领头。”
“领舞吗?”
“非是领舞,是领头。”公西丽雅问她,“你要报名吗,只在报名的人里选。”
“我想想,领头是负责做什么?石榴和丁兰都不报吗?”
石榴:“我不报,领头就是领队吧。不过舞卿说领队受累一些,日后一些舞可以有优先参选领舞的机会。”
“好。”这一刻,扶寻冬竟与丁兰对视,茫茫之中像另一个自己。
“地不是刚扫过吗,怎么还扫。”
扶寻冬有些融进来了,心里舒坦多了,原来是自己多想了。放下扫帚,“石榴,我想看一下你今日的笔记。”
石榴掏出来:“但我这一部分没记全哦,她记全了。”她指的是袁华婉,扶寻冬不好向她开口,谁想袁华婉自己矜贵地递过来了:“拿去吧,我记得可好了。别碰着水了。”
“承君美意。”
“哎哟,酸死了。”
背后是石榴和公西丽雅挤眉,丁兰也有淡淡的笑意。半大的姑娘们住在一起久了,渐渐就真的会像一个家出来的姐妹。
扶寻冬将石榴和袁华婉的记录左右放着,自己在中间誊抄。写着写着就想起了南雁,下次月休不若去看看南雁好了,她要告诉她这里的女生都很好别担心自己。
也不知此刻她在宫外做什么呢。
......
此刻,南雁在监牢里试图和六节讲道理,讲得她都有点口干了。
眼前的六节好陌生,还是会笑,但笑得让她觉得渗人,她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六节根本听不进去自己在说什么。
起初她以为他是在恼自己那日从宫里出来和他撒气,她解释给他听:“别气了嘛,那天我是看到扶寻冬有了别的朋友我有点不开心,我在宫外都没有交新朋友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她在宫内怎么都有了我以外的朋友了。但是那日我就想好了,她要是在宫内一个能帮她说话的朋友都没有,我也不开心,她那么瘦弱又那么能忍没人替她出头,她不得苦死她自己。六皇子。”
六节只听见了孤孤单单,“你很孤单吗?想要什么?”
六节终于从暗处走出来,他的脸映在日光下怎么会如此疲倦。
他说,南雁,不要走好不好,不要走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只要你不走。
南雁丝毫没有受到最后一句话的打动,她只觉得恐怖,她怕了。她问:“难道你要将我一辈子都锁在这吗?”
“不可以吗?”
“怎么可以呢!”南雁给自己说出口都要气了,“我又没犯罪,怎么可以把我关起来。”
她瞧了瞧他:“你好陌生。六节,你好陌生。”
眼前人的表情几乎是一瞬间就变了。
他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可以随意掌控人生死的皇子,他还是笑,笑得一点都不从心:“你只能在这。你若是乱跑,看你的守卫就别要那双腿了。”
南雁惊觉这才是朝东六皇子,高高在上的六皇子。原来一直是她逾矩了。
于是南雁背过身,到角落里缩起来,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六节被她这副可怜样子激得似乎有些清醒了,手在衣衫里紧紧攥住,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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