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我去西域。”
六节这话说得不容辞,析问寒倒也没想过推辞,他仍由六节抓着,他讲:“今日就必须走吗?可以再等两日吗?我想再等等看她的腿伤。”
六节这才看向扶寻冬,他大步跨过去,扫了两眼,闻了闻,他断定:“化尸水。等腐肉掉了,腿就只剩白骨。你还是要同我去西域,只有西域有还魂花能使枯骨生肉。”
扶寻冬看着六节,此情此景下,她问出的第一句话是:“南雁还未有消息吗?”
六节摇头:“只差西域没找过了。你们倒是姊妹情深,不枉她如此挂念你。”他又看向析问寒,“最多再给你一日,我们就走。”
“好。”
眼下说清道明了,手还拉着,六节有些不适应,他松开析问寒的手臂,终是问道:“你不问为什么要拉你去?”
析问寒摇摇头:“即叫了我,必是有需要我的地方。你需要,我去就是了。”
这话说得赤诚,仿佛中间这么多年的间隔只存在六节身上不存在析问寒这。对话难以继续,扶寻冬隐隐觉得要不是自己腿伤得挪不动了,她最好是要钻进被子里让这二人好好说话。
沉默了一会。
六节最后讲道:“后日一早就走。”
“好。”
而后六节就走了。析问寒想了想:“你同我们一起去吧,一来不知小安是否会愿意把还魂花给我,若是她愿意当场就用了时效最好。二来,”他有点不敢看她,“狄叔放出来了,跟我们走比留在这要更安全一些。”
扶寻冬点点头,她才发现析问寒耳根子都红了。......好可爱,以前明明是很开朗外向的人,现在怎么这么容易害羞脸红。她心里想问那天他叫寻娘的事,嘴又发不出声写出来就太羞了些,终究也是没问。
石榴敲敲门:“小姐,要不要出来吃。”
外头大玉的几个舞姬都来了,薄简问多俊要不要叫袁华婉来,多俊摇摇头:“且让她练去,留一碗给她就是了。”公西丽雅和丁兰忙前忙后在捞饺子装饺子,外头热闹得很。
析问寒问要出去吗,扶寻冬点点头。扶着她出来的手好像火折子,点着那块肌肤让二人都感到灼烧。
“小姐!” 石榴刚要飞奔上去,被后面的丁兰轻轻拉了一下。公西丽雅小声道稍微有点眼力见吧妹妹。
眼力见?石榴诧异地看过去,惊讶地得知自己漏了什么东西。于是她转身,揉揉眼睛,再转,还是看见大玉储君含情脉脉地扶着她家小姐,石榴默了。她决定用中午少给这两人装两个饺子的方式表示怎么只有自己不知道的不满。
众人团团圆圆地坐在一起吃饺子。析问寒少用这张脸同大家相处,他还想着是不是自己应该先走免得让大家不舒服,结果下一刻合庆从外面飞奔进来:“今日吃饺子?阿兄,你居然不告诉我?”
主持了这场包饺子行动的公西丽雅领队及时大度地表示,算了坐下一起吃吧。于是就也不好走了,围在院落里蹭了这顿团圆饭。
一顿下来,众人脸上都有些红光满面的餍足。扶寻冬嗓子难受得厉害,实在吞不下东西,她也不想扰了众人的兴致就一直在碗里轻轻地拨着,佯装是吃了。见她这样,析问寒小声凑到她背后:“吞不下就别吃了,我一会去外头看看有没有好咽的。”
扶寻冬点点头,她原先是话很少的人按理来说就算嗓子暂时不能用了,也不至于觉得难受。不知是不是近日同大家待得久了话多了起来,一句话不能说的感觉让她还有些难受。
石榴问:“小姐,明日去西域,我要同你一起去吗?”
扶寻冬摇摇头,她点点人数给石榴看。石榴意会,这是在说四方舞会上的泼水舞已经少了一个她了,不能再少一个石榴了。
“明日去西域?”合庆简直要闹了,“我怎么不知道?阿兄,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
析问寒有些失笑:“我也刚刚才知道。六节来了,要我同他去一趟。别想,你留下和大家有个照应。”
“我不要,我要去。你是去西域我怎么能不去,等下我不在你被烟尔安抢走了怎么办。”合庆从小是被烟尔安欺负着长大的,他就奇了怪了这人怎么一看到他同他兄长待在一起就看自己不爽快,他一和兄长靠得近烟尔安就一副恨不得杀了他的表情。
烟尔安,她就是小安吗。扶寻冬听析问寒提过好几次小安小安,眼下是彻底记住了对方的姓名。
拗不过这次说什么都要一起去的合庆,第二日出发析问寒只好也捎上了他。此去西域路途遥远,扶寻冬断然是不可能赶得上四方舞会了,临行前,几个舞姬同她道别,让她放心之后的事她们会办好。扶寻冬撑着不适的身体坐在轮椅上同大家各抱了抱,而后便被抱上了马车。
车上,六节早坐着等她。见她进来,六节直问:“二十年前的开天门的那批舞姬的笔录还没找到吗?”
扶寻冬摇摇头。倒也不是全然忘了这件事,只是确实没有一点消息。连娘娘拖她寻的衣服也没有音讯。见她这样,六节冷笑道:“腿也伤了,东西也没找到。除了和析问寒打情骂俏外一点正事都没做是吗?”
这话简直是戳着扶寻冬脊梁骨讲的,讲的她虽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不是这样,但人还是不可避免地绷直了。这是她难受的表现。
顾念着南雁的交情,六节终是没再说什么。他只讲:“靠别人都是靠不住的,尤其是靠男子。若是还想保住你这两条腿,进了西域以后离析问寒远点,西域的小公主见不得别人黏着他。你的药还要靠她情不情愿给。”
扶寻冬的头更低了。近日身边人都太好,好到让她忘了她与众人之间原本的界限。有些界限,是生来就有,此生都要背负着的东西。她蘸了点茶水,在桌上写阿母两字,六节瞟了一眼,道:“活得好好的。上次南雁归乡去探望了,听说很生你的气。南雁还拜托了她爹有空多探望。”
啊,欠南雁的东西更多了。
遥远的路程开始前六节同她说得最后一句话是:“南雁若是见到你腿废了不知道要难受成什么样,为了她你也要保住这双腿。”不好的语气,却稍稍让扶寻冬心里舒坦了一些,六皇子如此在意南雁的感受,想来至少在大玉时,南雁没怎么受过苦。
那她就还有脸面去见南雁的爹,还有脸去见自己的恩人。
一路换得是最快的马,日夜不停地赶往西域。原本漫长的车程硬是缩短过半,赶在扶寻冬这双腿彻底不成了前赶到了西域。
她的腿几乎已经没有知觉了。早几日她疑心自己身上是否有腐烂味,六皇子掏了瓶药给她选:“吞下去,人会少活几年,但身上的血会流得变慢,你的腿能晚几日死。”
她接过,打开药瓶,两颗红色小圆珠,没有犹豫她决定为自己保下腿。正抬头准备要吞,六节拿着纸扇一挡:“我给了你选的机会,将来南雁若是问起,不可说是我强迫你。”
扶寻冬郑重地点了点头。而后,她一鼓作气地果断咽下。这药果真有用,她渐渐麻木了痛觉,也麻木了自己。她回想了自己同析问寒的行为,心下有些懊恼又有些绝不能说出口的甜意,说着她做到天下第一之前都不谈论二人的私事但彼此的勾连却在与日俱增。
若只是嘴上说着眼前先不做一对,而做的事却都是眷侣做的,那嘴上说的话是说给谁听的呢。她决定要对自己诚实,也要对周遭人负责。这几日她都躲在马车上,非必要不肯下去,析问寒来问她几次她都礼貌回绝了。
礼貌、疏离,什么时候又成为了她的武器。很难说她回避的原因没有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腿。那日刚醒她自己还没见过伤口,眼下见了,越发有些自厌起来。这世上真的有能医白骨的草药吗,若是治不好,她只要抵着这两根骨头跳舞,还是这两根骨头都保不住呢?
析问寒见她这几日都避着自己,生怕自己再黏上去她要厌恶,所幸也就只隔着远些看。路上,他把已知的线索都顺了一遍。
“合庆,”析问寒道,“已经联系不上母亲了。去往西域后,发生什么都好,你务必要先保护好你自己。”
“阿兄,你怎么总说这些丧气话。管西域有什么豺狼虎豹再可怕还能有烟尔安那个泼妇可怕吗?”
一阵凛冽的风随着鞭子抽进马车内,一鞭钉在合庆脸边。烟尔安一脚踹开了马车顶,收回鞭子很是不爽地盯着合庆:“你说谁是泼妇呢?一天到晚就会在哥......他面前诋毁我。”
烟尔安这脚力气使得大,整个马车登时就四分五裂了,木板四下散开砸在地上扬起不小的尘土。
“烟尔安,你不是泼妇是什么?你有毛病你。”
烟尔安有些不舍地看了希析问寒几眼,人还没看够就被合庆气得够呛,当即甩起鞭子就要同合庆对打。她步步都是杀招,合庆为了自保不得不也拿出些真本领来。
这一家打得精彩又恐怖,从西域边界处一直快打到城门外。西域多沙地,这一路上他们二人打起的沙子迷得所有人眼睛难受。打到合庆实在是打不过要败了,刚巧扶寻冬卷起帘子来透气,烟尔安一眼看到她那张虚弱苍白小小的脸庞,烟尔安登时就不打了,她问析问寒:“你是为了她要还魂花求命?”
“是。”析问寒看着她,“小安,你的武艺又精进了。”
“那是自然。我打得好吧,比他好多了吧。”
合庆一身都是尘土,整个人狼狈极了,他一瘸一拐走回来同他阿兄委屈:“阿兄,这个泼妇。”
析问寒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技不如人要认。小安,她的腿等不了了,我知还魂花极其稀有。若你愿意,我。”
“我不愿意!”听他要拿出什么交换条件来,烟尔安立刻堵上耳朵,“不听不听。你每次来看我都是因为这个因为那个,你从来都不是单纯来看我的。”
“小安。”
“好吧,有几次是单纯来看我的。可那几次你身后都跟着这个讨厌鬼。”烟尔安指的是合庆。
合庆当即也不服:“我怎么讨厌鬼了?你讲不讲道理烟尔安,从小到大哪一次不是你莫名其妙欺负我?打完我还不许我同我阿兄告状。”
阿兄两个字似乎是刺激到了烟尔安,她扬鞭又要抽合庆,只是这次被析问寒拦下了,析问寒一手轻扣着鞭尾,有些无奈:“小安。好了,不闹了。”
扶寻冬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析问寒同这姑娘的关系似乎很好。她看这个被叫做小安的姑娘,肤白貌美,西域的风沙一点也没磋磨掉她的外貌,反而为她添了一丝内陆少有的风情。她同析问寒站在一起,你只肖看一眼便会认同他们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心里有个声音在低吟,他们真般配。扶寻冬低下头,没有再看的力气。
六节在一旁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他觉得有些好笑,他是知道析问寒同烟尔安的关系,所以觉得眼前人的表现真是有趣。想笑几句,怕南雁以后知道了同他生气。出声提醒?他凭什么要替析问寒解释。
前面,烟尔安还在撒闷气。她看向后面又看向析问寒:“她是谁?她同你是什么关系?我为何要用这么宝贝的东西救她。”
析问寒念着扶寻冬不愿被桎梏,用只有她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对烟尔安解释道:“小安,她是我心上人?”
烟尔安当即眼神就不对了,她立刻往后面看,奈何那个女子低着头她什么都看不清。“你说的是真的?她不是你什么萍水相逢的阿猫阿狗,你不是善心泛滥了路上捡个谁就要西域的秘宝来救?”
合庆听着烦:“你快点吧就说你救不救,我阿嫂等着呢。打架那么利索,现在这么磨磨唧唧。烟尔安我说你真的,啊——!”合庆被烟尔安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了两腿之间,疼得在地上打滚。
“合庆......”析问寒要扶他,看了看烟尔安的脸色,怕是自己安慰合庆她会更不爽利,析问寒终是无奈道最后一遍,“小安。”
“知道了,”烟尔安失了水分的果蔬一样,“先进城吧,我去同蹉绿叔说还魂花的事。”
就此进了西域城。进了西域城六节就不跟着他们几人走了,他对扶寻冬道:“我去找南雁。”说罢就跳下了车。
眼前的西域,同史书上好像大有不同。依旧是街上美人繁多,穿得衣料也比其他地方少些,只是人人的脸上好像都有些愁云,像在怕什么东西忽然窜出来捣鬼。
也不知六节要析问寒同他一同进西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因为只有析问寒能哄得住那个叫烟尔安的姑娘么,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有什么立场与资格来揣测这些。
腿已经没了知觉,人也快没了。六皇子不同她坐一车后,她绷直的背终于松了下来,不知是真累了还是人难受,迷迷瞪瞪就半昏半睡了过去。马车一路到西域古国的尖塔里,到了地点她也没清醒过来。几人在外叫了她几声都没有反应,最后析问寒小心地掀开车帘,弯腰进去,才发现她是烧迷糊了。
几日没见到她,怎么又瘦了。四下也没有外人,析问寒小心地抱她下来。
合庆见烟尔安这表情,忍不住道:“你什么眼神看我阿嫂?”
烟尔安踩他一脚:“小点声别吵醒她。”
“你。”合庆转头看他哥全然的注意力都在怀中的人身上,只得硬生生把七咽下去了。
外面风沙蔓延,尖塔里倒是别有洞天。与暮西狄家那样豪横的装饰不同,西域多用彩色玻璃、木雕,与壁画,更有宏伟古朴之感。【1】
烟尔安上前:“你先把她放在这吧,王庭的医者马上就到了。让这个讨厌鬼先守着,蹉绿叔有话要同你单独说。”
“好。”
无外人之地,蹉绿等着析问寒等了几日。见他来了,直接问道:“那女子同你是什么关系?”
“是我心上人。”
“哦?”蹉绿倒也不算太意外,“我的人说,是那日大玉宴请上领舞的那个舞姬?”
“是。”
“你可知她是六节派去你大玉的秘谍,是细作。”
析问寒垂了垂眼,心中一片清明:“我知。”
“如此,还喜欢她吗?”
“喜欢。”
“好,那我也不拦你。”蹉绿拿出一张羊皮卷,“还魂花本就是公主留给你兄妹二人的东西,只是此花难养又难得,到你们这一辈怕只剩下一株母株还藏在禁区的峭壁上,这些年间它究竟开出了几朵花,只有等你攀上峭壁才有可知。这是地图,你纵是武功高强,也需十分小心。”
析问寒接过,看向烟尔安:“小安,这花也有属于你的一半。你同意我摘下来吗?”
“我同意的哥哥,”烟尔安抬头去看她一母同胎的哥哥,“既是你心上人,我同意的。”
她替哥哥弹去肩上的风沙,示意他快去吧。
【1】参考了新疆建筑风格 本段描写来自网上搜索新疆建筑风格描写中出现的答案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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