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城挽草草梳洗了一番,坐在屋内,提笔梳理现下的情况。
林璞璇已经离开了。锦娘虽不太识字,李城挽却还是留了个心眼,用简笔暗语在纸上书写着,确保除了她以外的人对于纸上的内容一无所知。
前世,黑水城事发之后林家便拥簇着秦垣起势了。
后来的斗争十分惨烈,秦垣的称帝之路几乎是用无数人的骨血堆出来的。
那些阴森的亡灵掩藏了多少秘密无人知晓,李城挽只能从斗争开始后所有人的立场来反推目前的情况。
武定西在事成之后确实攀上了贵妃,但现在要说他没有二心却也未必。
正如李仁昨夜所言,把全部身家放在一家总是冒险。武定西这一次带回来的,可不仅有为贵妃治头疾的医者,还有数位大儒。而大研学子之心,尽归容妃母家所创“明山书院”。
容妃所生的五皇子年龄不大,传承了母家读书人的血脉,小小年纪天赋过人,聪慧异常,深得皇帝喜爱。
而薛贵妃所生大皇子资质平平,如不是因为薛贵妃的缘故,前世也不会被封为太子。
李城挽用笔敲着脑袋。前世黑水城的记忆对她来说过于遥远,此刻除了一些重要节点记不清晰。只能一点一点的摸索,将过往梳理开。
黑水城位于大研边陲,和浮国相接。前世林家在贵妃迫害下的一线生机,便是浮国贼人来犯,皇帝按下了贵妃手脚的空档。
如果没有意外,浮国的“秋狩”就在一个月后,李城挽却不敢把希望寄托在拖延时间转移矛盾到外部斗争上。
薛贵妃此刻想对林家出手,无非是看杨贵嫔受宠,怕秦垣回到京城。
杨贵嫔受宠一天,薛贵妃便忌惮一天,这样的阴谋诡计就不会休止。
皇帝的宠爱有多大的力量,她薛贵妃是再清楚不过。况且皇帝为了时不时敲打一下薛氏,现在都还没给秦垣分封呢。
李城挽重重写下几个名字,听见门外的脚步声,飞速将纸张扔进火盆内。跃动的火舌顷刻间将纸张吞没。
“李姑娘,林将军有请。”
等李城挽出门,这才发现她所在的地方是一座驿馆。
驿馆内人数不多,但能看出驻守之严密。
李城挽跟随将士来到驿馆正厅,上首坐着林将军林峥和自己的父亲。林峥下首依次坐着林家大姐、四哥和行五的林不寐。
秦垣蒙着面,坐在林不寐右侧。
“挽儿见过父亲,见过林将军。”李城挽行礼,微微垂首,没有和人对视。
林峥坐在位置上,通身是刚从西北草原巡视而归的凛冽气势,一双虎目看向李城挽。
李城挽在经年明枪暗箭中早已习惯,此刻从容的站在原地,唯一的不适应之处反而是她那条在前世残疾今世尚且无恙的大腿。
“小妮子很有主意,”林峥评价,看了眼李仁,挥了一下手,“妮子刚生了场病,可不能再受了寒。”很快婆子端着手炉过来,还给李城挽搬了条凳子,却完全没有让李城挽入座的打算。
李城挽很明白其中的道道,下马威。她原本想坐下,想到自己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礼仪问题,老老实实地看着父亲。
李仁见女儿此刻在外人面前如此安分,觉得有些好笑。
到底是个孩子。
李仁说:“林将军想听听你的想法。”
李城挽也不隐瞒,将和林璞璇说过的“泼脏水”计划详细地向在场众人说明。听完后林峥没什么表示,倒是林不寐率先开口了:“听你的意思,好像笃定了我们会站在秦垣这边。我们林家世代忠于陛下,哪里会向一个皇子效忠?”
李城挽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秦垣都坐在这儿了还和她耍心眼有意思吗?但她一个小武将家的小姐又不能说自己认识秦垣。
“我不是猜你们会站在三殿下身边,而是除了三殿下你们别无选择,”李城挽把时局回忆过一遍,此刻对于自己说出来的话也有一定的把握,“三殿下至今未被陛下撤去先皇后嗣子的名头,太子未立,他便是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他的母家便只能是林家。有了这层关系,林家是争也是争,不争也是争。理市院督卿和秋粟城薛镇守颇有往来,黑水城近年贸易颇丰,而秋粟城的互市却收获平平。薛氏怎能不记恨?薛氏以财政吃紧为由几番上书请设军屯,林侍郎天天和薛氏唱反调,随便哪一条就足够贵妃出手了,更别说武定西这么好的刀子摆在这里。”
林峥抬手止住李城挽的话头,朝李仁笑道:“李将军,你每天都教女儿些什么呀!”
李仁摸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尴尬地赔笑。虽说他是不禁家中女眷议论朝中之事,但挽儿这明显有些过头了。
李城挽左右觉得不得劲,她还有很多话想说,却无法宣之于口。她站在那里,觉得腿也不是自己的,位置也不是自己的。秦垣一直没出面,林不寐也不甚相信她。
李城挽下意识地看向林不寐的方向,却见林不寐若有所思,而秦垣似乎一直在盯着林不寐,身体微微有些倾斜。
“璇儿带这个妹妹出去玩吧,玩得开心些。”林峥说。
林峥一直注意着李城挽的动作,觉得这个人给自己的感觉很奇怪。一个小女儿家,在外人面前侃侃而谈不卑不亢已是难得,但她举手投足之间,仿佛很习惯这样的场面一般。
而且她对自己并没有太多的敬畏,反倒是对自家小五,有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李城挽有好几次看向林不寐的动作,不像是对林不寐反问自己的呛声,更像是在向林不寐求助。
当然,也不能排除李城挽眼力超群,看出了林不寐是他们这群人里最好说话的那个。
“小女冒犯,还请将军勿怪。”
女儿离开后,李仁起身,朝林峥深深施了一礼。
林峥起身托住他的手腕:“李将军教女有方,何谈怪罪?”
“不过,”林峥话锋一转,“此事既已发生,李将军此刻回京恐怕不妥,不如留下来,我们一同商量对策,如何?”
李仁只得应下,心中发苦。原本他们处理了现场,又暂时压下了事情不发,跑路起来轻轻松松。现在被李城挽这么一闹,怕是不成咯!
可是三皇子,可不像一艘有前途的贼船啊。
出了驿馆,雨后的天空澄澈空明,行人与马车织成市景,李城挽看着这平和街景一遍又一遍,心中感慨良多。
黑水城是研国西境最大的城市,也是规模仅次于岸南与都城临阙的研国第三大城市。她们现下位于黑水城城南边界。
从这里往北望,长长的街道错落,尽管黑水城地势平坦,仍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座高塔巍巍立于黑水城正中,周遭殿宇拥簇。那并不是黑水城城府或是镇守宅邸,而是黑水城林氏所设的秋雁学府。
当初先皇后崩逝,皇帝疼爱贵妃,有弃秦垣之意。为了防止秦垣受迫害,杨贵嫔上请秦垣为大研著书,想将秦垣送进临阙的经藏馆。
经藏馆名为官方藏书阁,实则由容妃母家坐镇,又常有天下英才出入,那时五皇子已然显露出过人的天资,五皇子与秦垣关系不错,贵妃自然不肯,执意送秦垣去皇陵为先皇后守孝。
当时朝中薛氏横行,朝臣们不满,一来二去的,才将秦垣送到了林氏把控的秋雁学府。
林璞璇见李城挽一直盯着秋雁学府,便介绍道:“这是秋雁学府,百年前由我林家先祖所创,藏书三百余万册,三殿下便是在这里撰书,挽妹妹可要去看看?”
“好,”李城挽存了逗一逗林璞璇的心思,便问道,“可能见到三殿下?”
没成想林璞璇点了点头:“自然可以。”
逛完秋雁学府,李城挽提着借来的几册书坐上马车。
李城挽和林璞璇聊得十分开心,她的心情也放松了些许。看着前世好姐妹年轻的模样,觉得十分可爱。
“东市上新开了一家酥饼店,虽说也叫酥饼,但用得是浮国的做法。饼做得软嫩爽滑,入口即化。如果想吃酥脆口味的,可以包上他们家特有的酥饼皮。现在天色还早,不如我们一起去瞧瞧?吃热乎的。”林璞璇提议。
李城挽应了下来。
然而这时,侍女敲了两下窗户,通报道:“大小姐,李小姐。夫人说今晚府内设宴,还请两位速回。”
两人对视一眼,林璞璇只能遗憾的应下:“好。”
“真是不赶巧。”林璞璇看了眼李城挽,握住她的手笑道,“咱们家的席面比不得外面,更比不得你在京城中吃的那些。还请妹妹不要见笑。”
见李城挽疑惑,林璞璇又解释道:“三殿下在咱们这儿,无数双眼睛盯着。”
李城挽点点头。
提起秦垣,却又叫她想起了一件事。
秋雁学府的撰书室内,确有和秦垣长得十分相似的人在进行修撰工作。
这人前世李城挽从未见过。前世李城挽曾问过秦垣,关于他在黑水城是如何练起那支部曲的,秦垣只说是由林家操练,他并未插手。如今看来,似乎有些隐情。
重生后摸到了前夫的小辫子,李城挽的心情有点不爽。不过也不排除是在她和秦垣联手之前,这人出了什么意外,所以秦垣才讳莫如深。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