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两个舍友，安静的像鬼一样。陈瑾跟女朋友汇报了今天的行程，跟他们说，“要不，你们还是敲桌子吧？”

复合的那个在床上，闻声看了眼座位上的齐愿。

陈瑾围过去，齐愿在看文涛的朋友圈，不是自拍，是一段视频。是在教学楼里楼梯里照的，正下楼的人群乌泱泱的，只有七秒，他们这一伙儿最前面的于高漏了点身影后，视频就结束了。

齐愿当时发现人没跟上来，回头看到文涛停在楼梯拐角，白色的灯下，举着手机，像冷眼看人间纷扰的神。

配文是个雨水的表情符号。

陈瑾问，“看出了什么吗？”

齐愿说，“他聪明。”

“那是，英语不到四十，还能考五百多的人，能不聪明吗？”陈瑾说完，自家舍友保持沉默，他又说，“上周天许言看到的那男的，姜时，滑冰社团的，就在文艺团活动教室的楼下，文涛路过，给人露了一手，收获一大批迷弟迷妹。我打听过了，人家有对象。”

“你一天天也怪累的。”齐愿抬头一笑，拍拍陈瑾，“帮着许言查案又帮我打听，你好好玩你自己的，不用管我。文涛他讨厌监控。”

“嘿，听你最后那句就得了，”陈瑾回打他一下，“德行。”

雨下了一夜，也没有要停的意思。文涛没来上课，许言长腿一迈，到前边和孟轻做同桌了。克制的班长大人除了一开始轻咳了一声，没说话，也没看隔壁，乖乖听起课来。

齐愿正忙着拍课件呢，旁边的陈瑾怼了怼，顺着视线看过去，孟轻的左手放在许言的大腿上。

许言要求的？

齐愿看了眼前边正同步记笔记的两人，好像对桌子下发生的事儿毫不知情。没过两分钟，许言的左手也放下去，握住孟轻的手。

陈瑾看好戏地气声说，“哼哼，勾勾手指，命都是他的了。”

老师照例喊一号回问题，许言举了手，坐着流利地回答完才跟老师解释腿疼。

大学课堂能有听课的就不错了，老师挥挥手，示意没事。

今天只有这一节课，电影院给排了班，齐愿把课本给陈瑾，托他带回去。

齐愿：怎么没来上课？

文涛：烦下雨。你不会打小报告吧？我爸妈不管这种事。

齐愿：下次说。

文涛：……

齐愿关了手机，撑伞，步伐轻快地往校门口去。晚上下班，齐愿把ED屏关掉，跟他一起搭前台班的赵心说，“齐愿，你看排班表了吗？这周咱俩前台、检票都是一起的。”

赵心是标准文科女的长相，齐肩短发，戴一个无边框眼镜，头上带着三四个黑色小抓夹，夹着编发当发箍。

长得很文静，性子是另一回事儿。

“没仔细看。”

赵心是和她舍友林琪一起来的，人家俩的课程表一模一样，再怎么，也比他合拍。

赵心把抹布放台下抽屉扶手上，挂着晾干，“李牧渔这人，不行。”

齐愿看看她，抬手从小姑娘的头顶拂过，赵心惯性躲过。齐愿笑着关了灯，“上次常青跟我说她有帮忙排班。”

赵心：“摸个没完了？”

“我是觉得，多个女儿也没关系。”齐愿回头，看了看台子上除了监控，没有别的指示灯了，想起来对讲机还没充上电，抹黑往回走。

“滚吧你。”赵心横眉骂完，扭头见人没跟上，驻足等，“也不知道青青乱磕什么？原先李牧渔只是德不配位，现在再添一条，玩忽职守。”

齐愿看她真在生气，逗她玩，“有个词儿叫罄竹难书是不是？”

“可以啊，还知道成语。”赵心在齐愿后边打了卡，两个人往更衣室去，齐愿说，“别生气啦，赶明儿我跟常青说。”

“说什么？”

“说我不喜欢和你一起排班。”

赵心嘁一声，把手指上的钥匙串转的叮当响。

齐愿没等到骂，心里还挺怪，想了一下，有些自作多情起来。换完衣服，推门出去，赵心站在女更衣室门前，穿着白色碎花裙子，上边是青绿色的小衫，在腰间打了个结儿。

一双杏眼静静看着他，齐愿装作惊了一下，手底下锁门，问，“你等我干啥？”

“我想去楼下买面包，怕那个店员。”

“哪个？”

“染黄头发的。”

雨还在下，在面包店前头的灯照着，像银针似的。两人一前一后收伞进店，店员果然是一个染着黄毛的瘦男人，赵心一进去，眼睛就跟黏在她身上一样。

“美女，又见面了？”

赵心没好气地叫他闭嘴，朝远处的架子去。黄毛笑眯眯的眼神留恋地在赵心背后待了三秒后才看向跟在赵心身后的人，齐愿朝他勾起个唇，扭头问赵心，“这人是谁？”

“不认识，找我要过微信。”

齐愿等她挑好了，抢了拿到柜台那边，看着黄毛，“兄弟，管好你的眼睛，离我女朋友远点儿。”

黄毛朝他讪讪笑了一下，掠过他看了看后边的赵心，然后垂眼扫了二维码，“说说话而已……”

齐愿付了帐，接了袋子，没走。赵心也没过来拉，那黄毛摸摸鼻子，含笑问，“至于吗？”

“不至于吗？”齐愿说，“我感觉挺恶心的。你在家也这么看你妹妹？看你妈？你以后有了闺女，外边男的这么看她你乐意？”

他看了眼黄毛的工服，“你是店长还是打工的？”

黄毛拿着扫码的那玩意儿，又开始皮笑肉不笑，“哥……走吧，雨都停了……没下次了。”

“胆子这么小，那就是店长咯？”齐愿回头看一眼赵心，小姑娘站在货架旁，视线冷冷看着这边柜台后。他点了下桌子，“别让我知道有下次。”

黄毛还是讪笑。

笑得让人很火大，齐愿真的很想把对方揪出去打一顿，忍了口气，转身对赵心说了句，“走吧。”

出了店，依旧各撑各的伞。

齐愿把面包袋子递给她，赵心说，“我只是想给他装一装我有对象的样子，没想到你这么刚。”

“没事儿，人渣该骂就骂。”齐愿问，“他是不是到咱们楼去找你了？”

女孩子在这个社会里，躲避危险就像本能，不可能为了贪一口吃的，还过来以身犯险。

赵心很是无奈，“是啊，都好几次了，骂也骂不走。李牧渔都帮忙赶过人。”

齐愿皱眉，“别怕，就报警，警察就是管这个的，抓不进去也有批评教育。”

赵心笑里有犹豫，“没打过。”

“你怕坏人，总不能也怕抓坏人的吧。没听过吗？祖国是母亲，就当是给家里打个电话。”走到红绿灯，齐愿说，“这下，你总不烦常青把咱俩排一起了吧？再有下次让我撞见，我就揍他。”

身边的伞往旁边偏了偏，露出赵心那张乖巧的脸，应该是想说话的，正好变绿灯，齐愿说，“走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我对你纯纯同事情，没有半点儿心动啊。”

赵心在后边骂，“你是不是有病？我是在想要不要蹭你这个面包，不还钱了。”

“我看眼……十三块七。”

“抠死你得了。”

“算清楚点儿，免得别人误会。”

“你纯有病。”转账接收，赵心要往正前方的宿舍去，齐愿要去左边地铁站，说了明天见，她忽然说，“我喜欢林琪。”

暗掉的手机屏幕照出她的一抹笑，“同性恋你知道吗？所以我才不会喜欢你……我还没跟林琪讲过，你别告诉别人。”

齐愿震惊又自责，“不会。是我误会你了，逼得你说给我的。”

“没事，明天见。”远方汽车打过光来，齐愿目送她一段路，看那个影子消失在下一个路口。

林琪有男朋友，赵心的喜欢恐怕也很难传递给对方，齐愿心里浮出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赶在学校宵禁前，跑回去。

没法洗澡了。他打算去接热水在宿舍简单冲一下，一进宿舍，陈瑾就招呼他，“看了吗？”

“什么？”

“公众号发的角色预告啊。”

“文艺团那个？”齐愿边往外去边拿水桶去浴室洗，“咱学校为啥不装淋浴？”

“那谁知道？”

热水好像是个需要管控的东西，宿舍里的热水机在大厅贩卖机对面，齐愿去接水，把着水桶边，打开公众号，一进去就看到孟轻权威的脸做的视频封面，那双淡漠的眼睛有了笑意，这谁能拒绝点进去？齐愿反正是想看看啥能让孟轻开心成这样。

上边视频，底下是同音源的文字版。

就是他们这个戏的选人，男一孟轻，男二文涛，女一蓝栀，女二许昕。

蓝栀就是那个军训找孟轻要过微信的女孩儿。

旁白说，上次预告的现代同性剧要延期，本次迎合开学，四个主要角色全部采用大一新生，因为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文涛同学，意愿强烈，选了个古风剧本，保证还是同性剧情，且当前剧本完善度百分九十……旁白神秘兮兮地下保证，说剧情的走向绝对会让大家预料不到。

“好看吗？”

齐愿回头，看到文涛笑着边喝水边过来，刚刚旁白提到文涛的时候，放的是文涛边说话边随意单手转长笛的画面，随意又潇洒，好看肯定是好看，“我以为你会去摄影呢，没想到要自己上阵。”

“尝试一下，万一爱上演戏了，我还能进演艺圈呢。”他走过来，陪着一起看手机，还往水桶里看了一下，齐愿解释，“回来的太晚了，澡堂关门了。”

“上次我就想问你了，你很缺钱吗？”

“不缺。找点事做。”

视频里旁白消失，出现了打斗的声音，开始放定妆照了，孟轻像是个贵公子，坐在围棋边，执黑子抬眼，柔和一笑；文涛持剑，一身黑，借着老天下的这场大雨，拍了个侧脸挥剑的落魄样；蓝栀是大小姐装扮，眼神很锋利，剑指在身前，夹了一枚白子；一阵风袭来，将站在空旷庭院里的许昕的头发吹的凌乱，她红着眼睛，微张着嘴，看上去像是在害怕什么。

后边是拍摄花絮，旁白在说这次的挑战是剧本，每个演员人选都很贴角色，倒感觉剧本乏味了。

“老规矩，一个月后，半个小时的成果加一个小时的花絮，诸位同好们——敬请期待！”

伴着水滴滴入深潭的孤独凛冽声音，预告片到了结尾，拉出本剧名字：《雪可替》。

齐愿把热水关了，“很好玩的样子。”

文涛闪到一边去，担心热水碰到，“你来吗？我让你演我的下属。”

“你都有这种权力了？”齐愿能想象到文涛这个性格，会的东西也多，肯定是比较讨喜欢的。

“我是男二哎，权力很大。”

齐愿拎上感觉水不太够，看了看，想着是夏天，接点热水是个意思。“我没太多时间，课程表都提前发给上班的地方了，我去看你们演吧。”

“行。我们有个编辑，叫汤圆，陈瑾说是你女朋友？”文涛眼神里有他看不懂的探究。

“没有，只加了微信。”齐愿怕陈瑾弄巧成拙，继续解释，“去见陶化前就加了，一直没进展。”

文涛：“啊，那么早，怎么没进展呢？”

“都说之前是不熟才跟你撒的谎，不会骗你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齐愿看他，“你怎么样才能不怕？”

文涛沉默两秒，像是确认了他的真诚，头歪一下，“那大概，得等你孙子给你扫墓的时候吧。”

齐愿几乎立刻挑眉，抿出一个笑来，“外孙女不行？”

“哈哈，看你命咯。”

他喜欢的人一向心思敏感，他知道。没事，就算沦落到要时间替他圆谎，也没关系。

他不会再暴露了。

周五上完最后一节课，许言没有去兼职，按他交代的兼职工作信息来看十分诡异。

陈瑾跟齐愿交换了个眼神。

隔天许言醒得很早，一直盯着窗外，等他一出门，齐愿就把陈瑾拍醒了，两个人偷偷跟上去。许言也像在跟踪什么人一样，躲躲藏藏的。齐愿他们根本不用找位置，就按着许言刚躲过的地方一窝就行。

一路上了地铁。

齐愿隔着一个车厢偷瞄许言偷瞄的那边，人群里好像看到文涛的身影，刚定睛，文涛就警觉地戴着墨镜看过来，不知道是在看许言还是发现齐愿了，齐愿一个屏气轻轻晃动身体躲在人群后。

地铁靠站，几个人都略有迟疑，直到看见许言出去，陈瑾和齐愿才卡着播报出去。

刚没等他们搜寻，许言就从侧边冒出来，站在他们的门口，陈瑾后退一步，撞到齐愿身上。许言没多说，轻声吐了个字，“走。”带着两人往扶梯去。

陈瑾这才发现许言的目标是文涛，“你跟踪文涛干什么？”

许言没好气，“我是跟我媳妇儿的，文涛也在跟。”

齐愿：“啊？”

只有老天知道刚刚那场‘你跟我，我跟你’的战线拉的有多搞笑吧？

三个人加快脚步，追上文涛拦下的出租车，文涛捂着胸口，看冲进来的三个人，出租车司机一脸镇定的给许言开了前门，许言：“师傅……”

“明白，墨镜小伙说了。”师傅找到空隙，一脚油门就冲出去了，齐愿往旁边挪挪，看最里缩成一团的文涛，“你干啥呢？”

文涛在耳后一抬墨镜腿，眼睛露出来，“我跟踪孟轻，你们几个干什么？”

陈瑾：“我们也是，哥们儿脸都没洗，师傅！来张湿巾。”

前头的黑色比亚迪跟着红绿灯慢悠悠晃着，一段路开了十分钟还没到尽头。文涛啧了一声，“想吐。”

装酷的墨镜带着，只露着半张脸，看不出难受程度。司机先生给了个塑料袋，齐愿接了给他，“你晕车？”

“嗯。”文涛把袋子团了捏手里，“我早上都没吃饭。”

司机先生又扔过来个盼盼小面包。

文涛被逗笑了，陈瑾身子前倾，“叔，给我也来一个。”

司机先生有求必应，只为问下一句，“你们这是干什么去？”隔壁的小伙吐了两个字，“捉奸。”他虽然最想是这个，但碍于几位的学生样子，觉得可能性不大，这会儿被证实，心里别提多高兴……呸，多正义了。

陈瑾往嘴里塞了口面包，袋子一下子空了大半，“那可不一定噢。”

司机先生还是很兴奋。

比亚迪开着开着，到了一个酒店附近停了。许言他们也赶紧停下，文涛自觉地掏手机付钱，另三个已经下了车，司机先生意味深长地说，“酒店啊。”

文涛从善如流，“可不。”

齐愿在外面等，文涛一下车就抓他胳膊，咬着牙说，“不行了，那司机人好，车烂。我得找个地方缓一下。”

“嗯。”刚人家给的小面包也没吃，齐愿看了眼文涛的后颈，没看到鸡皮疙瘩，稍微放点心，拖着人去了便利店，文涛坐在位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其实是在等水，齐愿拧了瓶盖给他，“我就说你天天出去都打车，怎么会晕车的。”

“我是晕味儿，”文涛仰脖喝了口水，“别说了，喝水都压不住。”

皱着眉，好像很难受。

“吃点什么不？”齐愿扫一眼，柜台那边还有包子，关东煮一类的。

“萝卜。”

齐愿回头，脑子里是菜市场看到的那种白萝卜，文涛冲他点点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萝卜丝馅儿的包子，去问问。”

店员已经听到了，“只有牛肉包，肉包，豆沙包，奶黄包，这几种。要不来点关东煮，有萝卜块。”

齐愿挑了几串素串，又买了几个包子要求分开装。

文涛接过去，边吃往外走，齐愿在后面推着门，文涛就回身挑着一块喂他，含糊不清地说，“是冬瓜。”

齐愿不信，低头去吃了，汤水的味道带着盖住一切的野心，还是能吃到萝卜的那股子倔强的蔬菜味儿，“是萝卜。”

反正文涛是不吃了，拿着小杯子，捂手一样。

齐愿递了份包子过去，“那你吃口包子，看看能不能吃。”他只买了牛肉包，正担心忌荤的人不会尝试，就对上文涛澄净到没有丝毫杂质的笑眼，只有一秒，立马垂下去。齐愿心里的雷达瞬响，笑哼一声，“知道你自己难伺候了吧？”

“难吃还怪我咯？”文涛扯过包子，把关东煮塞给他，表情不是很好，不知道是因为吃的，还是因为怀疑他。

“难伺候也没关系，我会尽我最大努力照顾你。”齐愿错开文涛的眼神，他不想躲的，扯抹笑，“拿你当儿子。”

文涛笑一声，“你这让我爸听见……他也不会对你怎么的，你算是碰上软柿子了。”

“你们宿舍不争当爸爸吗？”齐愿觉得自己欲盖弥彰，好在文涛想到了什么好玩的，“我们只争当地主。我现在有一妻一妾，杜尽然是我仆人。”

“会轮换？”

文涛语气里是资本家的从容，“他们翻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