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轻到了一个独栋别墅,门前有带灰的白栅栏,里头草坪都快枯完了。他敲了好多遍门,才出来个睡意朦胧的年轻男人,顶多二十出头,穿着皱巴巴的衣服。不知道孟轻说了什么,那人就放他进去。
许言贴在门口,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看了眼二楼的窗户,“他要是把命搞丢了,我就不要他了。”
“那是,死了还要,属实有点毛病。”陈瑾看了时间,孟轻进去已经五分钟了,“我最多再等五分钟就要敲门了。”
许言扒在门上,皱眉看他,“你急什么?”
陈瑾不管了,如实说,“那可是男人啊,我怕真是要捉奸。”
“你别小看他!”许言心抖的厉害,忍不住推了陈瑾一下。
陈瑾闷声说,“我不管你,我就等五分钟。”才说完,领子就被揪住,许言的胳膊撞在木制的门上,他脖子上显出青筋,语气阴鸷,“你喜欢他?”
“我喜欢个屁……呸!我喜欢谁你不清楚?”陈瑾也不推,目光坦诚,“现在是谁的手在抖?我是看你太喜欢他了,他妈的,我把你从鬼门关捞回来不是受这个鸟气的!”
许言把他松开,“对不住,失态了。”
陈瑾还没来及消化这么书面的一句话,就被许言拉到街边,躲得远远的,“相信孟轻,我们离远点儿,别碍着他做事。”
陈瑾:“……”
两人到屋脚后边,许言往那边看,冷静道,“整体来说,第一次见面不会出事。你相信我的判断。”
陈瑾扶扶眼镜框,“早说啊,还相信什么孟轻……我还是比较信你。”他拿手机,“我得跟小诺说一声,我刚说我喜欢个屁,别害的她打喷嚏。”
许言眼睛不眨,“你分享的太多了。”
陈瑾发完消息,就接到齐愿的电话,把位置发了,又照上照片,总算是找来了。齐愿给他们带了半冷的包子,两个兄弟也不嫌弃,两三口就解决了。
文涛大爷似的,单手插兜,“他进去多久了?”
陈瑾看了眼时间,“二十……七分钟。什么时候时间能是一百分钟就好了,六十进制我算不明白。”
“我去敲门了。”文涛说着就往斜坡下去。
“再等三分钟。”许言拉住他。
“走过去就够了。”文涛才不管,身子一侧,许言就松开他,齐愿头次发现许言好像很顺着文涛,是因为等太久了,太担心孟轻了?
一行人跟着,文涛抬手叩门,不多不少,笃笃两下,又插兜了。陈瑾让他再敲敲门,文涛就跟没听到似的。不止文涛,许言也像没听到。陈瑾看了眼齐愿,后者正看着文涛的背影,一脸担忧。四个人纯硬等,文涛好像兴趣来了,拨了拨那个明显风化掉的门铃,门就开了,屋里的人把他们一扫,文涛说,“你好,我们来找人。”
“找谁?”
文涛装模作样地看腕表,“半个小时前来的人。”
那人跟着往他手腕上瞅,眯眼打了个哈欠,“屋里请吧。”
孟轻坐在客厅,这别墅内部还是很小的,只是个简单的复式,茶几上放着咖啡。孟轻的视线锁在许言身上,“怎么回事?”
“我担心你,带他们一起来看看。”文涛自顾自地挨着孟轻坐下,端起那白色带金纹的咖啡杯,闻了闻,就放下,“站得腿疼,进来坐坐。”
“你们是同学?”房子主人坐在他们对面,慵懒地翘起二郎腿。
“舍友。”文涛问,“你是?”
孟轻说,“蒋梦源的大学舍友,南西道。”
文涛:“噢。”
南西道回头数一数,“我怎么记得是四个人一宿舍?”
“南学长记得蛮清楚的诶,”文涛摆着笑脸问孟轻,“轻儿,你都问了啥?怎么不带我?”他没等回,就去碰孟轻的手机,“录音了吗?”
文涛很会改变语速,逼得人不得不听他讲。
“没录。”孟轻把小笔记本递给文涛,文涛看了看,“这个樊英是谁?”
孟轻没有回话了。
“蒋梦源上铺,”南西道抿一口咖啡,“真不知道他跟李延现在在哪儿,我宿舍都不怎么待,知道的已经说完了,他们仨都一个样,全是书呆子。”
文涛:“书呆子?在这所大学,还那么努力?”
“嗯,可能穷吧。”
“哪一个最穷?”
南西道眼神有点飘渺,“非要挑一个吗?那应该是蒋梦源吧,我在下铺,只能看见他用的一些东西。”
“另两个在上铺,就看不见?”文涛说,“不能吧?”他笑了笑,似乎很笃定地问,“还是说你眼里只有蒋梦源?”
南西道扬了扬嘴角,“我只玩女人。”
文涛:“那你就快点说啊,被我们这一群大男人围着,你肯定要受不了了。”
“你想知道什么?”
“还能是什么?蒋梦源呗。”文涛加重语气,“你这回好好说啊,异性恋学长。”
笔已经碰到笔记本上了,作势要写。
南西道叹口气,“他们仨学习都挺好,大学四年没听说谁有过对象,不是书呆子是什么?他死的时候,我不在宿舍,知道消息还挺意外,马上就毕业了,就算有什么不顺意的,也要熬出头了。”
文涛笑看他,十多秒,才开口,“你怎么不觉得是社会给他的压力?”
南西道:“没多想,他是我学校里认识的人,没往社会上想。毕竟,我不是那种富有同情心的人。”
文涛点一点头,“蒋梦源好不好看?”
“能看。”
文涛笔往自己眉头位置戳,“你刚眉头皱了一下,这个问题不应该有什么困难。”
南西道:“很久啦,回忆起来还是很难的。”
文涛:“但是你只想了一秒,或者说不到一秒。”
南西道很无奈,“你这样抱着想法来问,会不会有点诱导式回答?”
文涛把本子扔到对面,“我在孟轻的笔记上看到你在问他,聊聊?”
南西道拿起笔记本,像是仔细读起来,齐愿看到上面就两三组字,也许是名字,但总之不用看这么久。
“拜托,我睡得好好的,他这么闯进来,我肯定得问问底细吧?”南西道把本子递回去,“你把他看这么紧,能让我碰他的东西,真是意想不到。”
“你可以试试。”
南西道举双手,作投降状,“真和我没关系,不管是蒋梦源,还是你小情人的心。你应该查查我身后这个戴帽子的,孟同学先看的他。”
“南学长这是承认了在盯着孟同学看啊。”文涛打量着房子,“南学长在这里住了很久。”
“两年。”
“房子好小。”
“一个人住,够了。”
“蒋学长死了多久了?”
“两年吧。”
文涛起身,等孟轻站起来,才把墨镜戴上,“屋里点个香吧,味道不好闻。”
南西道跟着站起来,“海涵一下吧。”
几个人从南西道的别墅出来。齐愿用手蹭了蹭鼻尖,“要喝水吗?”
“嗯。”文涛一个人走在最前面,孟轻最状况外,和最善沟通的陈瑾打了会儿眉毛官司,许言叹口气,把孟轻牵住了。
文涛引路到之前买过早点的便利店,买了五瓶水,齐愿帮他一人分了一瓶。文涛问,“有人饿了吗?”他不看人,摘了墨镜扣手机,自顾自说,“想吃萝卜包子。”
店里有很多人。文涛站在那会儿他和齐愿坐过的那张桌子旁边看手机,一个路人正在那儿享受他的泡面早午餐,好一会儿,那人终于受不了了,抱着泡面溜了,文涛坐下,没抬视线问,“一人一个?”
齐愿嗯一声,靠过去,“一共五个。”
文涛不出声了,两只手各贡献一个大拇指,在小小屏幕上点来点去。有过两次短歇,劈里啪啦一阵,像是终于累了,仰脸起来,以一个极其冷淡的表情将他们一一扫过,定睛在某处。陈瑾顺着看过去,发现是刚在这儿吃泡面的小哥。回脸来,攒了笑,“文哥要吃泡面?”
刚在南西道那儿,不知道怎么的,氛围就特别奇怪,对面简直是把文涛放在一个不敢惹的地位,最奇怪的是许言和齐愿两个,好像进门前就感觉知道事情会这么发展。文涛跟南西道说的话也是云里雾里,感觉能抓住点什么,又说不上来,最后文涛说到点香的时候,陈瑾有种文涛在下战书的错觉。
齐愿是在许言松开文涛手的那一刹那明白了些什么,就他个人感觉而言,许言是把主导权让给了文涛,本来孟轻的事儿,许言应该最在乎。因为文涛过去了,许言就让开了位置,在门外就开始帮文涛树立威严。
许言好像很了解文涛。
文涛视线还在那泡面小哥身上,“今天坐的出租车的味道很难闻。”
另外几个都不知道怎么回。
文涛停了个话口,又问,“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吗?”
齐愿在桌子下被许言拍了一巴掌,只好附和一句,“我也这么觉得。”
“我叫了车,在门外,走吧。”文涛话这么说着,他也没动。许言过去把那泡面小哥的可怜泡面掀了,在对方震惊的时候,许言干净道歉,“不小心碰到了,我转账赔给你好了。”
对方把他当疯子看,骂了两句要跑,许言抓了人,抢过他的手机,泡面小哥大声呼救,店员们立刻围过去,他们大概也注意文涛这群人很久了,过去就是小声询问,许言说是一场意外而已,一定要赔偿。可有这样将人扭着压在桌子上赔偿的吗?许言找到微信,给那小哥转了钱,“够了吗?”
那小哥被他压制得有些害怕,看也没看手机,“……够了够了。”
于是许言放过他,推门出去。文涛拿上墨镜也跟着起身,刚刚许言做那些,齐愿是在心里抓狂的,可他偷看到身边的文涛,发现这人表情冷淡地就像看蝼蚁,这会儿更是不知道为什么,连墨镜也不戴了。
孟轻问,“不吃包子了吗?”
文涛:“车上吃。”
门口有两辆车,各有黑衣人守着,根本不会走错,因为那些人有调整身距,许言他们都是前一辆的,陈瑾看着车内的装潢,没敢出声。突然旁边就升起个桌子,孟轻把餐盖子掀了,里面就是文涛许诺过的包子。
车已经开动了。
三人看不到窗外,孟轻问,“你怎么知道文涛会满意你搞那个路人?”
许言把包子捏开,看到里面的馅就想皱眉,“你该想想,让他不高兴的是南西道还是你。”
孟轻倒是没想过文涛会对他生气,可说这话的是许言,他不得不考虑起来。
如果把今天的文涛比作一道考题,那么许言就是明面上得了高分的人。
陈瑾咬了口包子,居然是辣的,不难吃,就是怪,“今天文哥有点疯啊。言哥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要为孟轻出头的时候。现在人正在生气,从出租车,到坐他位子的人,只要有过烦躁念头的,他全想搞,”许言一顿,“不过呢,应该还是有点儿理智的。”
孟轻问,“怎么说?”
许言:“秘密。”
齐愿本来是被保镖拦着的,关键时候,他拨通了文昱的电话,把手机丢给那魁梧大叔,趁人接电话的时候,就上了车。一上车,他就被文涛扯过去,压在座椅上,没怎么反抗的就被掐着脖子,文涛笑着,手底下用劲,“你骗我?”
“……没有。”齐愿艰难地掰扯文涛的手,获得呼吸的时候,也没有大喘气,憋着说完话,“我跟来只是看看你是怎么回事。”
文涛看着他,眼里那瘆人的癫狂已经没有了,齐愿说,“你和平常很不一样。”
文涛倏地闭了眼,齐愿等了好一会儿,感觉这个姿势,不适合一直保持下去,正要动。文涛说,“静心。”
文涛整个人都要趴在他身上,两个人的腿互相卡在对方腿间。齐愿红着脸说,“蹭的到。”
这个情况要怎么静心?
“你对我有感觉?”文涛没有睁眼。
“不是。”齐愿也闭上眼,不敢看近在咫尺的脸,“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但我还是要说,不是对你,仅仅是生理反应。”
文涛:“你知不知道你说什么都像实话?一开始骗到我,你很得意吧?”
“我付出很大的代价,我怕你生气,干脆跟家里出柜了。”
齐愿还在想后边的谎,结果文涛不再撑着身子,直接贴在他胸膛,齐愿一下就没头绪了。是准备听他的心跳测谎?
“你为了圆谎出柜?”文涛在笑。
齐愿嗯了一声,整个人都静下来,等待审判。文涛说,“真的很老实。”
很夸张的谎,齐愿自己都不敢相信文涛就这么信了。
他把文涛推开,文涛坐到对面去,“我因为孟轻碰到了恶心的东西,你觉得我应该解决哪个?”
齐愿被他压过的地方都还泛着热,脖子上的痛感也在阻碍呼吸,全都顾不得,“你要干什么?杀人吗?”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文涛冷脸看他。
齐愿看眼色地乖巧一下,“噢。你很气吗?我听你和南西道的话,你好像一直占优势,还以为你打了胜仗。”
“事实就是他把我当小孩子糊弄。如果不是为了孟轻,他这辈子别想跟我说上一句话。就这样的人,把我当傻子戏弄,我得想想。”文涛越说语气越轻。
当傻子戏弄?齐愿自己是没看出来文涛受辱了的,“你要想什么?”
“怎么不给他家族施加的压力的情况下,让他亲口说出他喜欢蒋梦源,还把人逼死的事,最好在蒋梦源坟前以死谢罪,最好当着我的面,哭的泪一把鼻涕一把,然后死掉。”文涛看他,很真诚地问,“一条命抵两条罪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齐愿镇定道,“你刚答应我的,你不杀人。”
文涛皱了皱眉,看向一边,嘴里喃喃,“那怎么办呢?”
齐愿在始终很平稳的车上,慢慢过去,跪在文涛面前,“我想抱抱你。”
文涛警惕的眼神有点涣散,没怎么多想地就展臂,齐愿把他抱住,安抚性地摸摸文涛的背,“没事的。你别急,日子还长,你慢慢想办法,他不是爱住那个公寓吗,跑不掉的。”
文涛安静了会儿,突然说,“不行,我要杀他。”齐愿丝毫不怀疑怀里的人的眼神应该清醒了,而且正像要捕猎的蛇。
齐愿:“为什么?”
文涛一字一字地往外蹦,“你很清楚。”
齐愿大概猜得到他的意思,语气没有变,“我很笨,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说了,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陪你,这点,永远不会变。”
“是吗?”
“是的。”
就在背后碰到什么东西的时候,车厢里响起来一道声音,“少爷,到了。”
“你看,我杀不了人,有监控。”
文涛推开他,有什么东西跟着掉到地上,齐愿回头看见自己身后的地上有一把带齿的牛排刀。
文涛已经下了车,齐愿只简单看了眼这绿林里的墨瓦宅子,去抓住文涛,在他耳边讲,“我怕黑,你找地方把我关起来。”
头上冒虚汗的少爷似乎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你怕虫子吗?”
齐愿也跟着一起疯了,“怕。”
他本意是顺着文涛的,没想到刚说完,文涛就开始作呕,下属们去来扶,文涛脸色苍白地偏头歪在一个魁梧大汉身上,颤抖指着一直把持自己的齐愿,“把他关起来,要小黑屋。”
下人们在日式那种格子门里左拐右拐,最后把他带到林子里去,在一个破旧的木屋前,不知哪儿冒出来一个寺庙老主持一样的人,朝他行了个单掌礼,齐愿拒绝了保镖递过来的自己的手机,孤身进去了。他要受罚,什么罚都可以。
“你们得告诉他,你们按他吩咐把我关起来了。现在就得去。”得到答允之后,齐愿拉着门又说,“文涛要是醒了、好了,或者出去了,麻烦告诉我一声。”
那老主持讲,“请您放心,会的。”
屋子里有木屑的味道,还有雨后潮湿土壤的味道,厚重化不开地萦绕在鼻尖。
齐愿找了个墙靠蹲着,过了会儿就受不了的坐在地上。
文涛那急躁的心情,怎么也逃不开命运桎梏的无力,齐愿全都明白,恨的人那么多,不解决,难道都等着日后和他称兄道弟吗?他为自己的侥幸感到耻辱,想到文涛难受到发白的脸色,他就痛苦,让他痛!让他代文涛!不管是气急还是痛苦,都可以。
他捧脸在这黑暗潮湿的屋子里几乎要恸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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