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晒得院中那一条青黑石板路融化了似的,泛出粼粼波光。
积日的暑气又从底下往上翻涌,热腾腾地扑在人脸颊上。
言俏俏就低着头跪在路中央,炎日照着她乌黑如云的发髻,很快便有几滴汗珠顺着鬓角滚落,砸在浅青色荷叶裙边上。
她忍不住抬起手,用腕间一只旧银镯子贴贴滚烫的脸颊,才感到一丝清爽,便听见前方一声怒吼——
“言俏俏!!我说的你听进去没有!?”
虽早习惯这位的泼辣嗓门,言俏俏还是吓得一颤,讷讷道:“听、听进去了。”
自从两年前父母意外身亡,她便以同族二小姐的名头住到了京城吉安伯府,府中老爷言作德,是她的亲叔父。
而出声训斥的则是正房夫人,李氏,也就是言俏俏的叔母。
天气炎热,为了教训这小妮子,李氏让下人闭紧了前后的门,导致院中蒸笼一般火热。
她虽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到底也不好受,尤其一瞧见那呆头笨脑的便宜侄女,心头的火便蹭蹭上涨。
李氏飞快摇着团扇,手腕上串着四五个金玉镯子,叮当作响,嘴里连珠炮似的道:“你说说!我们言府也不曾苛待你吃穿,怎么这样丢我们的脸!”
“你满京城去问问,谁家小姐抛头露面去街上卖东西?!”
“啊?言俏俏,到底要说几遍?这里是京城,不是你那鸟不拉屎的闻春县!贵女有贵女的礼数!你少把那穷酸气带进来!”
“自个儿毁了名誉不打紧,别连累我丹娘找好人家!听明白没有!?”
她每扯着嗓子骂一句,底下言俏俏的脑袋便往下低一分,小鸡似的一啄一啄,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瞧起来倒温顺老实:“明白……”
这任打任骂的怂包模样,李氏不解气地瞪着眼,却又不好再发作,胸脯上下起伏不定。
原本最近就不太平,个个都焦头烂额,还给她闹出这档子事。
国家大事她一介妇人即便不懂,也知晓那南边杀来的大军还乌泱泱压在城楼下,宫墙之内更是早变了天。
据说,为首之人乃是前朝遗孤,当年尚在襁褓之中,便被自己亲舅舅夺去江山。
没成想此子隐忍蛰伏、韬光养晦二十载,如今复仇来了!
京城众人虽不敢明面上议论,背地里却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想探一探那位杀伐果决的新帝是个什么模样、什么脾性。
言府自然也不例外。
今日是时隔三月第一次开朝,新君亲临,文武百官齐聚一堂,新账旧账还不得翻个底朝天。
想到这儿,李氏顾不得跪在院子里的言俏俏,忙问身边婆子:“什么时辰了,老爷还没回来?”
婆子愁道:“夫人,都快巳时三刻了,以往老爷上朝,最迟也能赶在辰时尾巴上回府,可今天……”
李氏的脸色倏地难看起来,似有话不吐不快,又不敢与人讲。
三月前攻破京城后,便有数千黑甲兵将各个府邸围得水泄不通,一干人等的进出来往,恐怕都逃不过那位新帝的眼。
虽说还未发生冲突,但这般将众人管控住,总叫人疑心后面还有别的手段……
李氏心里顿时火烧一般煎熬,不自觉站起走动,眼珠子转来转去,最后落向还跪在滚烫路面上的言俏俏,竟忽然消了气:“……行了,别跪着了,回你住处去吧。”
言俏俏早被炎日晒得头脑发胀,闻言没听清楚,只身子微微晃动几下。
直等那婆子走近,使劲儿拽了一把胳膊,她才后知后觉抹了抹额头上水淋淋的汗,嘴里还不忘喃喃着:“谢……谢谢。”
只是她浑身没劲,一时半会儿站不住,婆子没了耐心,急匆匆撒手,快步跟上李氏一行人,从廊下绕出去。
言俏俏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前浮起一阵阵发黑的眩晕感,愣是昏了片刻,才慢吞吞爬起,挪着步往自己屋里走。
她本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贵女,更何况如今寄人篱下,需得看人脸色,晒得再狼狈可怜,也不能多吭声。
好在言俏俏身子骨一向不错,进门后,先灌了杯冷水解暑,便把手伸进宽大的袖口里,摸出一包药。
“林妈妈?”
半晌没有回应,言俏俏赶紧抱着药包跑进里间,见林妈妈正紧闭双眼睡在小床上,才松口气。
只是妇人面色苍白,佝偻病躯将被褥顶成一座小山,如此炎热的天气,梦中却冷得发抖。
林妈妈是言俏俏的乳娘,初来吉安伯府时,夫人李氏嫌她带的下人太多、排场太大,只许她留一个。
从此便只有林妈妈陪在她身边。
可许是年纪大了,又总是为她劳心劳力,入夏之后,林妈妈忽然一病不起,人更是一圈又一圈地消瘦,如今真是憔悴得没了人样。
李氏又吝啬,不肯为了生病的老婢花大钱诊治,大夫来了两回,后面没有诊金,便不愿意来了。
言俏俏怕出事,硬是央求她从下人房搬到屋里来住,好方便照看。
替林妈妈掖了掖被角,又将自己床上的被褥搬来盖上,言俏俏这才到外面生火熬药。
她住在吉安伯府最后方的客房,由于地方偏僻,很少有人经过,反倒难得的清静。
坏处是存在感极低,刚住进来时,府里吃饭忘了她这号人都是极常见的事。
最离谱的一次,足足有十日没人喊她这位二小姐吃饭。
言俏俏胆子小,话又少,只默默啃馒头度日——那馒头也是她偷偷翻墙出去买的。
最后还是斋戒祈福半月回府的言大小姐言鹃问起,众人才惊醒,面面相觑。
对此,连蛮横惯了的李氏都有些心虚。
因而后来林妈妈在院角砌了座简易土灶,自己烧火做饭,李氏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图个省钱省事。
此时,言俏俏就抓着把蒲扇蹲在灶口,把火烧旺了,架上煮药的陶罐,才提了桶井水走进耳房。
方才在日头底下跪了少说也有大半个时辰,身上早被汗水湿透了,现下半干不干地黏着,让人浑身难受。
言俏俏脱掉衣裳,露出一身莹白如玉的肌肤,在昏暗耳房之中犹如冷夜里铺满月光的雪地。
她用浸满井水的帕子擦拭身子,耳朵却专心致志地听着外头药罐的声响,生怕一不留神误了时辰。
井水的清凉使那身雪白逐渐泛起桃瓣似的粉,擦过胸前时,言俏俏整个人一颤,随后愣住。
她低头瞧了片刻,忍不住蹙起眉,轻轻叹息。
不怨叔母总疑心她偷吃,似乎……似乎是又长了些肉。
灶上药罐里传来咕噜咕噜的沸腾声,言俏俏回过神,飞快换上干净衣裳,跑出去将煮好的药倒出一碗。
林妈妈仿佛能闻见药的苦气似的,适时醒来,看着喂到嘴边的汤药,神色一怔:“……小姐,这是哪里来的药?”
“我买的。”言俏俏含糊道。
林妈妈急得咳嗽两声,推开药碗:“您哪来的银钱,难不成又去卖木雕了?”
言俏俏只好眨了眨那双乌黑湿润的杏眼,一声不吭的模样便算是默认了。
她虽不够聪明机灵,却有一双顶好的天生巧手,只六岁开始跟随镇上的木雕师傅学了两年而已,手艺却越发精湛。
凡是经她手的木料,总能化腐朽为神奇,雕琢死物有形,活物如有魂灵,单一个“栩栩如生”都无法形容得出。
林妈妈却伤心了,按着心口,恍如要落泪一般,哽咽道:“原先……老爷夫人送小姐去学木雕,也不是、不是要您卖艺为生……日后泉下相见,老奴……要如何交代。”
言俏俏捏着汤匙,愣愣地看向她眼角的泪花,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
她家本住在灵州的闻春县,她爹中过进士,只是无心官场,在学堂里教书为生,连县令都要卖他三分面子。
她娘是一普通商户之女,会算术、能盘账,在西街开了两间铺子,生意还算景气。
在县里,言家算是有头有脸的门户,吃穿不愁,还有富余。
言俏俏作为独女,打小身边便有一老一少两个下人伺候,走出去不知多少人艳羡。
六岁那年一时兴起去学木雕,也不过为着自个儿喜欢,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成了换钱谋生的手段。
林妈妈还在擦着泪,盛药的汤匙便再一次送到了嘴边。
她抿抿干裂的唇,隔着袅袅热气去看自家小姐那一张春水浸花似的脸。
言俏俏的娘是个俏丽美人,她比她娘还要美上几分,红艳艳的嘴唇宛如雪里绽开的梅花。
林妈妈背过身去猛烈咳嗽,顿时像被抽去支架的布偶一般,歪倒在床榻上。
言俏俏焦急站起,慌慌张张喂下去两口药。
林妈妈气若游丝地将眼睛撑开一条缝,担忧地问:“卖木雕……没叫大夫人知道吧?”
她口中的大夫人便是李氏,李氏好面子,断不会容忍府中小姐做出当街卖货的行径。
虽说,府中大老爷与大夫人,本也是闻春县“上不得台面的乡下人”……
言俏俏垂眼搅着汤药,小声道:“没,我悄悄翻墙进出的。”
“那就好……那就好……”林妈妈想起往事,想起自家老爷夫人的嘱托,眼泪又流出来。
她这个病总不见好,一把老骨头,死了也就算了,可是小姐……
林妈妈偏过头,含泪问:“小姐,大夫人……可提过您的婚事?”
言俏俏春三月过的生辰,如今都十七了,早到了出嫁的年纪。
父母已逝,按规矩自然是李氏来为她挑选未来夫家。
可李氏自己就有两个未出阁的女儿,又怎么会尽心尽力。
言俏俏懵懂地摇摇头,将已经不烫手的药碗塞进她手里,语出惊人:“我的婚事不是早就定好了吗?”
“咳咳咳咳咳!”林妈妈刚灌了口药便被呛住,“老奴、老奴怎么不知道?”
言俏俏勾着自个儿衣角,纳闷道:“你忘记小九了吗?我来京城之前,已经答应嫁给他了。”
这次轮到林妈妈愣住,哑然片刻:“您说小九啊……”
在闻春县,确实有个姿容出众的小郎君,名梁九,唯有言俏俏亲近地唤他小九。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非大富大贵之人,好在知根知底。
若能成双,也是极好的归宿。
但自从言俏俏搬来京城,二人已经两年多不曾见面,何况梁九本就大她五六岁,心思更成熟深沉些。
两年前空口无凭的约定,谁知还作不作数。
可一说到小九,言俏俏那双沉默的眼便会透出微微光亮,好似明朗的日光落在湖面。
林妈妈到了舌尖的话又吞回去。
世事易变,人心莫测,到底是不忍堪破。
她藏起苦涩笑了笑:“那也……那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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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栀第一次见到傅祝川,是个雷电交加的雨夜。
她跟着大学室友回家借宿,满身潮湿狼狈,却一眼看到站在客厅沙发后打电话的人。
男人身材健硕,深色家居服都遮不住那一身冷厉野性的气势。
宁栀紧张地跟着室友叫了一声:“哥、哥哥好……”
傅祝川顿了顿,掐断电话偏头,漆黑深邃的凤眼淡淡瞥向她,片刻后弯弯唇,姿态矜贵而绅士:“没事的,进来吧。”
抓着湿漉漉裙摆的宁栀一怔,在他温和有礼的笑意之中红了耳尖、乱了心跳,晕晕乎乎地点点头。
却没发觉对方如狼一般深沉而隐晦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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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栀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便鼓起勇气去追。
她追傅祝川追到人尽皆知,个个等着看戏。
所有人都觉得她不自量力。
傅祝川家世出众却单身多年,圈里出了名的野性难驯,不知多少红白玫瑰铩羽而归,没道理被一个小姑娘拿下。
可后来,傅祝川每次出席晚宴,胸前都别着同一枚胸针,被人认出是新星设计师宁栀的作品。
有人好奇问起,他坦然承认:“女朋友送的,不戴会生气。”
其他人:?!
再后来,有人问宁栀怎么追到傅祝川的。
宁栀很不好意思地说:“可能、可能因为我比较真诚吧……”
闻言,坐在一旁的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宁栀以为是自己坚持不懈的追求打动了傅祝川,却不知道,从一开始,就是他先动的心。
#野狼装狗,诱她深入#
★温软直球×野性难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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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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