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笼罩着整间屋子。
没有任何人妄动一步。图坤坐在椅子里,顺着半掩的房门看向外面,想要知道些外面的情况,但一无所获。门外的缝隙里没有出现任何汇报情报而由远及近的脚步,也没有身影快速走过。他只能听到一些紧张不安的私语声,那些话音模糊到难以分辨,又转瞬被阵阵风声吞没。
他视线再次转动,重复着不知方才已经做了多少遍的动作,望向窗外。灰色的天与泛黄的雾融在一起,视线里只有近处几座尸堆若隐若现,尸体下方铺着暗色的血沙,像是张着血口的巨兽。
图坤桌下握拳的手已经隐隐渗出冷汗——一切就像世子所说的那样平静,主楼那边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任何消息。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他们做这一切的目的是让以苏合及青雄寨为首的人进入主楼。按照计划,他们若是想要潜进那栋严防死守的主楼,就必须先制造一些引人注目的混乱,从而利用训练者对无法知晓外面情况的猜疑,让他们主动走出大楼应付他们,然后再借机制造更大的混乱,给其他人制造潜入的机会。
等他们潜入之后,就会在进行下一步计划,推翻训练者掌控主楼的局面,打破他们表面维持的稳定,继而在那些训练者被四伏的危机搞得无暇分心时,救出陈晔和孩子,以及想办法与二公子联手,‘夺回’主楼。
但整整两刻钟过去了,外面却依旧平静如常。
在场的知情之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场计划看似环环相扣,但它却有个致命的弱点,它离不开‘混乱’。制造混乱,这是他们眼下最容易做,也最容易击溃对方的方法。这就像是在用廖剩无几的残兵去攻一座坚不可摧的城池,只要先一步制造声势让对方自乱阵脚,这场对垒也不再是以卵击石的死局。
但这么做的同时也意味着,倘若那些训练者在世子了无消息的情况下,就算目睹了外面不明原因的炸燃,和围在四周不明身份的人影,也依旧不理会外面任何威胁,用全部人手来稳住局势,再隔断主楼与外面的联系,防止主楼内部生变,那么这个计划就再也没有任何用处了。
双方会陷入长久的僵局,而等到薄雾散开之时,他们就再也没有任何遮掩之地。
所以,他们很有可能在计划的第一步就失败了。
……但,但万一呢?
图坤等得心急,他看着桌对面安然喝着茶的世子,心下越来越沉,那种不安的焦灼让他忍不住去想最坏的结果。他握紧了拳头,脑海里不断闪过沙地上那一具具面目模糊的尸体,提着刀走进雾中的兄弟……当想到阿图时,他突然按着桌子,就要起身。
身后的训练者立时抽剑,图坤背后的住客已经微抬起刀。
图坤开口:“世……”
贺兰图轻轻按住图坤的手臂,摇了摇头。
宴知洲放下茶杯,“怎么这么快就熬不住了?”
贺兰图反问:“对于世子来说,难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吗?”
宴知洲温和地说:“看来贺兰小姐不这么认为?”
“外面风平浪静,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就说明世子手下的那些人并未离开主楼,与我们的人交手。”贺兰图看向窗外,说:“世子认为,我们仅凭那点‘微不足道’的人手,若是想潜进主楼,就只有利用双方对彼此一无所知的不安感来制造危机。的确如此,我们需要危机,也需要混乱。”
她缓缓收回视线,语气不急不躁,没有流露出一点败局将近的恐慌,“但‘危机’,不一定必须由我们来制造。”
宴知洲轻点杯面的指尖稍稍顿了顿,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世子谋划这么一盘棋,不惜以身入局,任由我们推动‘计划’,不过是想逼着那个真正手握秘宝的人能主动现身,而不是一直缩在人群的暗处里耗费世子的时间。”
贺兰图说:“所以,眼下此时此刻,与这件事有关的人应该都意识到了,这是出手的唯一机会。既然是唯一的生路,就一定会豁出全力,那么世子应该也知道,整座客栈里绝不止北漠商队和青雄寨两方人在计划着什么。”
宴知洲似是沉吟了片刻,没有任何嘲讽之意,说:“贺兰小姐的意思是,陈晔能凭一己之力,让主楼内部生变?”
“陈晔当年既然能够凭一己之力离开南阳王府,躲过追杀十几年,那么我想,借机搅动点水花也并非是什么空谈妄想。”
贺兰图直视着宴知洲,语气却是截然不同的轻和。宴知洲忽然想起了之前龙潭镖局和其他住客对贺兰图的评价,身体羸弱,和善柔弱,从未与任何人发生过冲突,只是一个失去丈夫、将要独自养育孩子的可怜人。
他饶有深意地点了点杯面,听她继续说:“世子难道不觉得,主楼内部的平稳,不过仅仅只是表面平静,却暗流涌动的深潭吗?”
图坤手扶匕首,警惕地盯着宴知洲,却发现他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任何恼怒的神情,而身后的那些黑衣人听了阿图这种近乎算得上是‘大逆不道’的话,也没有任何动手的打算。
“那些住客看到有人围在外面,训练者却束手无策的时候,他们会想些什么?那位一直待在密室里,从未出现过的客栈老板,又是否意料到了临近眼前的‘机会’?”贺兰图说:“所以,不止是陈晔。住客,客栈老板……这三方只要有一方倾尽全力对抗世子的人,那么主楼表面的平静就会被打破。”
若局面当真按照这种情况发展,那么围聚在外面的人不需要耗费任何工夫,就有了趁乱潜入主楼的机会。倘若他们真的进入主楼,到那时,训练者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处境当中。
图坤明白了。
外面的平静不只是意味着他们已经输了,还有可能是主楼内部已经乱作一团。这样看来,这场赌局似乎不再是蚍蜉撼树的徒劳,而是胜算各半的博弈。
“……的确,”宴知洲轻点了点头,说:“这也不失为一种思路。”
“一切都在按着世子的预想走。”贺兰图说:“无论事情发展究竟如何,世子只想要他们乱作一团,为了秘宝发生混战,相互厮杀,而世子只需等着那个最后活下来的人,带着秘宝出现,然后再出手便好。但世子可曾预料过,那些人当中,也并非所有人都是为了得到秘宝。”
宴知洲慢慢收回了手,抬眼看向贺兰图。
贺兰图却点到为止,“还有人哪怕是豁出性命,也想要毁了那东西。”
屋内一片静默。
“……如今青雄寨剩下的人不过都是些苟延残喘的亡命徒罢了。”少顷后,宴知洲缓缓地说,“贺兰小姐真的认为,那些连局势都弄不清楚的棋子,能活到最后吗?”
“一切皆有可能,不是吗?”贺兰图说:“世子当初重用青雄寨的时候,应该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在日后背叛世子,甚至还活到了现在。”
她轻声说:“世子既然知道他们是亡命徒,想来应该也清楚,他们已经深陷在仇恨当中,为死去的兄弟报仇的执念远比就这样苟活下去要深得多。所以,一旦局势不利,他们一定会在见到秘宝的第一时间就毁掉它。”
哪怕狼群在日后涌进客栈,分食所有人,青雄寨的人也绝不可能让秘宝落入世子手中。
“即便是不到一成的胜算,也是希望。”贺兰图眼中未有一丝将死的恐惧,说:“青雄寨若是真的‘苟活’到了最后,毁掉秘宝,我们的下场只不过是一死。如果用我们的死,换来客栈外的无辜之人平安无虞,那么我们的死倒也不算徒劳一场。但世子数十年的心血却就此毁于一旦,世子所谋划的那些‘大业’也不过只是空谈幻梦。世子能赌得起吗?”
“……‘大业’?”宴知洲轻笑了笑,不置可否道:“第一次有人用这个来评价我。”
“所以,”贺兰图意有所指地说:“如果我是世子的话,不会就这么继续安稳地坐在这里。”
“……我很好奇,既然贺兰小姐知道我不可能会将全部心血毁在一个微不足道的土匪身上,”宴知洲看着图坤和贺兰图,那温润随和的语气仿佛真的在请教问题一般。他道:“为何会这么笃定,我机关算尽一切,却唯独漏掉了半路重用的青雄寨呢?”
图坤那颗刚刚落下的心脏又猛然悬起,他在那骤然绷紧的情绪中看向贺兰图。
“仔细想来,我们相谈了这么久,两位自始至终也没怎么提过龙潭镖局。龙潭镖局这两个月在客栈里也算是瞩目的存在了,”宴知洲缓缓提起茶壶,为两人的空茶杯倒着茶,说:“两位为何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我手里只有那些训练者可供调遣?甚至你们已经推料出了一直藏在住客当中的青雄寨的种种行事,却唯独忽略了龙潭镖局。难道是因为他们身受重伤,无力再去应付其他吗?”
图坤在那水流声中悄然抵开刀鞘,他放在桌下的另一只手也稍稍抬起一指,随时向身后的人下令。而贺兰图却一直低着眸,看着漂荡的水纹缓缓填满空杯。
“还是说,”宴知洲平和地问:“两位已经在心里料定,他们绝不会去替我铲除那些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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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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