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哪里?”
主楼四楼尽头的房间里。余陵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接过训练者不知从哪找来的麻布,紧压着受伤的脚踝。他无意识看了眼旁边的箭,又怔怔转过头。
密室墙门的中间卡着被巨力压得断折的木柜。刚才那几个训练者本想在墙门彻底合上前找来桌椅阻挡,但没想到刚把柜子挪到中间,密道里却射来数道铁箭,训练者只好放弃墙门,退避到安全之处。到最后,墙门中间只留下了这么一道毫无用处的缝隙。
“……在,在……三楼。”余陵瞧着训练者皱起的眉头,紧张地咽了口吐沫,又连忙说:“那间密室一共有四层……每一层都有好几个房间,他们还有专门的药库和用来储存粮食的地方……”
宁步尘后退了两步,靠着门框,没再去听同伴的问话,低头看着盒子里的东西。走廊映来的光线下,那一掌长的骨笛就安静躺在白色绒布中,笛身是古旧的灰黄色。它的尾端则布着一道蜿蜒缠绕至笛身中央的裂痕。
裂痕极其轻微,并不影响骨笛的音色。但痕线附近却随着年月的累积被浸染成了暗色,看起来像是一条伏在光影里的蛇。宁步尘看得出来,那是被鲜血和尘土反复沾染后又擦拭留下的痕迹。
她抬手触向笛身。远处的黑衣人走了过来,汇报说:“那人叫余陵,御光派的弟子。青雄寨前几年就借着御光派做遮掩,一直躲着朝廷的围剿。还有,他说客栈老板是乌洛部的人,熟知乌洛部的语言。”
宁步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师姐怎么这副表情?”黑衣人看向木盒,“难道……这个是假的?”
“不像是。”宁步尘说:“世子几日前曾给我看过秘宝的构造图,和这个足有七八分相像。而且,这笛子末端浸染的血渍并非短期内能够造假。但这就是古怪之处。”她抬起眼,看向那个浑身鲜血的青年,说:“为什么他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拿到秘宝?”
恰逢此时,不远处的同伴也向余陵问出了同样的问题。屋内静默了一瞬,黑衣人也跟着看向余陵。那青年痴痴地看了眼手上的鲜血,说:“……他们将我和师……陈召和师弟关在了一间房里,后,后来,师弟死了……陈召怕他说出我们搜找北漠商队千金房间的真正原因,用狼毒害死了他……后来,他还想杀了我……”
后来?
训练者又打量了眼余陵,“据我所知,陈召做事谨慎周全,他若是真担心你们向客栈老板透露了什么不该透露的东西,何必要一个一个地杀了你们?既然他能用狼毒下手,索性一起让你们毙命,对他来说不更方便一点么?”
“因,因为……”余陵瞟到训练者摩挲刀鞘的手,目光躲闪了一下,说:“我知道他们想要的曲谱。”
训练者和同伴交换了个眼神,问:“你们从北漠商队的大小姐那里找到了曲谱?”
但余陵却摇了摇头,“我……家中长辈曾教过我一种古文,但是那古文已经失传已久,又晦涩难懂,我每次学的时候都……后来家中长辈强迫我背下……就是你们所说的曲谱残页。直到多年和陈召重逢,我才知道这东西原来是至关重要的宝物。”
“……这人竟然是乌洛部的后代。”宁步尘旁边的黑衣人扶着剑,小声说:“怪不得他能活到现在。看来,陈召最初是想着实在找不到北漠商队的曲谱,就拿这人手上的残页‘将功赎过’。结果却没想到半路碰上了这么个身份离奇的客栈老板。不过,”
他问:“既然这人真的是和客栈老板同为乌洛部后人,他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把秘宝带出来?”
“乌洛部早在多年前因为一场战争覆灭,导致那场战争爆发的原因就是族内意见分歧。”宁步尘说:“对他们来说,同族也有可能是血海深仇的敌人。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之前幸存的族人也早已迁居各地,他们这些后人又身份立场不同,没理由再互帮互助……”
黑衣人转过头,“宁师姐,怎么了?”
宁步尘看着手中的木盒,沉吟道:“这东西对于乌洛部来说是极其重要的宝物,普通的族人不可能有机会知道它的用法,若不是那场战争,恐怕也不会有多少族民见过这骨笛的真容。因此,那人口中的‘长辈’,在族内的地位一定不低。”
她抬头看向余陵,接着道:“所以,那人才会倾尽全力地想要曲谱传给后人,因为他知道这对于复兴乌洛部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即便那人费尽心思,手里也仅仅只有曲谱的零散残页。”
黑衣人明白了什么,“……但客栈老板手上却有秘宝。”
“不止是秘宝。”宁步尘说:“他还有曲谱……还是接近于完整的曲谱,不然狼群不可能会轻易被这骨笛引到这里。他能对一个覆灭多年的部族了解至此,还能提前世子一步从乌洛部那里悄无声息地拿到秘宝,就说明他的家人必定是乌洛部里某个德高望重的人。”她顿了顿,说:“至少,地位是万人之上的那种。”
黑衣人说:“难道是部族族长的后代?”
宁步尘还未开口。远处余陵断断续续的声音再次传来:“……那个客栈老板见我捅伤了陈召,又决心想向青雄寨报仇,便对我放下了警惕……我,我身负重伤,整个密室到处都有守卫,他料想我跑不到哪里去,又因为曲谱的原因,便没再让人关着我。”
“我为了活命……将知道的曲谱都告诉了他。后来,他渐渐对我放下戒心,我到处走动……知道了密室里的大致情况……”
余陵说:“再,再后来……我一直老老实实地待着……在他们收敛药材时偷偷去看他们散在一旁的机关云图,记住了几道重要的致命机关……想着要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出去。没想到有一天,我有一次误闯进客栈老板和他手下整理曲谱的那间房里时,发现了这个木盒子……”
他一直低头看着脚踝那块被血迹渗透的麻布,脸色越发苍白,语气却像是急着证明自己似的越说越快:“我很快就被赶出去了……还差点被那些手下打一顿,但,但我知道那东西很重要。所以就、就老老实实待了几天,然后趁他们不注意时,偷走了它……”
宁步尘看着那青年战战兢兢的模样,偏头对黑衣人说:“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找不出破绽。”黑衣人实话实说:“他身上发生的一切‘巧合’都有合理的缘由。他身上的伤并非都是新伤,客栈老板的确软禁了他们,御光派也的确因青雄寨覆灭,他有足够的理由冒着被机关射杀的危险带着秘宝逃跑。”
“因为他想让我们帮他除掉青雄寨?”宁步尘点了点木盒侧壁,说:“这个秘宝就是他的交易筹码。”
黑衣人点点头,“那人说话虽断续不清,但大都说到了重点上,可……做事却多少有些不符常理地天真,竟然以为我们会帮他。但偏偏还真就这么让他瞎猫碰上死耗子拿到了秘宝。我们几年前在世子的庄子里见过不少这种训练者。他受了刺激,不像是装的。”
宁步尘说:“或者,也有可能是真假参半的伪装。”
黑衣人问:“那我们现在拿他怎么办?”
“……先把他带走。”宁步尘合上木盒,看了眼余陵,说:“让他写出密室机关的位置,密室里的具体人数,还有那份曲谱。”
黑衣人朝不远处问话的同伴打了个“带走”的手势,问:“我们要进那密道吗?”
呼啸的烈风在窗纸的破洞中吹出哨音。余陵被人从地上拉起来,踉跄着往门外走去。
“不。”宁步尘目光投向余陵,在几人接近时压低了话音,说:“既然拿到了秘宝,就没必要再去管里面的人了。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保管好它。”
黑衣人看了眼墙门,“可是那个客栈老板……”
“我大概知道他是谁了。”宁步尘停顿了少顷,面色有些凝重,“如果真是他的话,我希望他一辈子都不会走出那间密室。”
黑衣人跟着宁步尘往外走。在踏出房门时,他的心脏莫名骤跳了几下。他稍微转过头,看向独留在阴影里的那道墙门。破损的木柜依旧倒在缝隙之间,像是骤然被腰斩的尸体。
不远处,宁步尘和同伴交谈的声音隐隐传来:“龙潭镖局那些人怎么样……怎么回事?”
黑衣人回过头。
楼内的窃语声纷杂依旧。几个靠近木栏的训练者不知察觉到了什么,齐齐看向楼下。黑衣人下意识向前一步,察觉到穿堂而过的冷风正推着自己的后背,紧接着“砰”地一声关上了身后的房门。眨眼间,木栏边的烛火一连灭了几盏。在剩下几盏烛灯明灭的闪烁下,走廊尽头仿佛巨兽的喉咙。
短发训练者正从另一侧的楼梯口上楼,向他们快步跑来。与此同时,叶星的房门被人从内拉开,微弱的光线填满了房间黑暗一角。
“——小心!”
短发训练者在扭头的同时,已经拔出了刀——
一楼大门忽然传来一声震耳的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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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1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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