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开始呛咳起来。身后火墙涌出的黑烟逐渐开始朝着院墙方向飘聚,像是随风翻涌的浓云。她在平复喘息间缓缓抬起握刀的手,用手腕蹭掉脸上的灰尘和鲜血,扫向同样被逼退至火墙附近的同伴。
“他们在消耗我们。”
旁边的沉洛看着摔在地上的沈之明,对叶星说:“他们用火油折损了我们的人之后,我们几乎很难在短时间内解决掉这些人,哪怕他们在几个时辰前刚和那些训练者死战过一场。他们挡在这里,我们几乎寸步难行,而你耗费在这里的时间越久……”
对面的男人撑剑起身,鲜血像水流似的从他右臂的刀口里淌出,滴滴答答流到地上。
“那些从火墙里涌出的浓烟很快会让你头脑发沉,”沉洛转过头,看向叶星,“你知道的,如果这是在练武场上的话,你的下场几乎只剩下死路一条。你举刀的速度会不可避免地变慢,而对方总能很快就察觉到你露出的破绽,在下一次,又或是下下次出招时,你就会倒在台上。没有任何侥幸的机会。”
“这里不是练武场。”叶星甩掉刀上的血,低声道:“而且我也没有中毒,烟尘不会只对我一个人造成伤害。”
出乎意料的是沉洛并没有同她再多开玩笑,“只要是能够决定生死的地方,都和练武场没什么区别。”她正色道,“他曾在战场上杀过的人或许比你在练武场上见过的尸体还要多。或许他已经老了,但你仍要谨慎点。”
尘沙翻飞,青雄寨的土匪突然从人群中撞出,重刀急遽劈向眼前,叶星侧身避闪,刚要抬起双刀,背后寒风袭扫而至,她来不及转身,索性踩上斜剁进沙地的刀背,借力向后腾越而起。
刀锋贴着她的发尾割开沙雾。在那一瞬间,男人在火光中稍抬起眼,与头顶那双异色的瞳孔相视。接着,只听沙地传来轻微的闷响。男人立刻旋身,长剑自掌中转了半圈,“砰”地一声,挡住了悍然抡来的双刀。
捡来的剑在双刀的重压下缓缓下移,男人静静盯着叶星,手臂的伤口因为肌肉的紧绷而血流不止。但他恍若未觉。他目光慢慢移动,在这生死一线的胶着里,看向叶星同样被血浸染的左手,用那如同棉帛撕裂般沙哑的声音说:“少主是走不出这里的。你的同伴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旁边,龙潭镖局的人轰然砸向了客楼墙面,碎砖沿着屋檐滚落而下。叶星压紧了刀柄。
男人的身躯微微矮了下去,粗制的铁剑发出不堪重负的铮鸣。叶星表情依旧镇静,她逼着男人后退,身后半人高的火星张牙舞爪地抖动着,像是撑开巨口的野兽,迸出的火星溅在男人的脚边。
“……再坚持一下。”沉洛说。
身侧一人抬起重刀,猛地朝叶星挥来。叶星当即收刀撤后,男人甩了甩发酸的虎口,长剑再次换回右手,朝着叶星重砍而来,叶星架刀格挡,顿时觉得喉间腥甜。她在刀刃相撞间,用余光瞥了眼身后。
沉洛提醒道:“我们几乎快要看不见院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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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没有时间了。
秦左最后看了眼窗下的滚滚浓烟,一手拉开房门,朝着另一侧的房间跑去。走廊上一片死寂,除了外面的杂响之外,他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脚步声。他看着眼前那间面向院墙的客房,脑中不断回想着方才在房间里看到的一大滩血迹。他没有见到青年的尸体。
他试图去找青年在哪,但已经没有时间了。焦黑的地板和浓烟让他无法分辨血痕究竟在往哪个方向延伸。当务之急,是要告诉靠近院墙的那些人,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他跨过半融化的狼尸,推开房门,那里依旧没有人。他们去哪了?秦左环顾四周,心跳几乎要撞出胸膛。墙上同样喷溅着大片血迹,这里的光线还未被浓烟遮挡,他看向沿着墙面缓缓滑落的血珠,他们还活着吗?不,留这么多的血,他们不可能还活着。
秦左收回视线,跑向窗边,外面的烟雾已经将客楼侧方彻底覆盖,他看不清楼下周叔他们的情况到底如何。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传递消息用的东西在哪……他一转头,看向掉到桌边夹角的包袱。他弯腰去拿里面的红布,余光无意识一瞥,动作微微一僵。
尸体。
他绕过半塌的房梁,走到房间的角落。北漠商队的人就躺靠在墙边,鲜血染红了整个腹部……鲜血,秦左注意到他身上只穿了件白色里衣,外衣已经被脱下来了。
他们要扮成他们的人,他们要做什么?
秦左抹了把后颈上的汗珠,刚准备起身,忽觉衣摆被人轻轻攥住。
“嗬……”
那“尸体”颤抖地抬起手,用那双充血的眼珠望向前方。秦左蹲下来,靠近他,“……你要说什么?其他人在哪?!”
“啊……”那人试图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开口,却只能发出含糊的咕哝声,他绝望地盯着房门,“嗬……嗬……”
秦左骤然回头。大开的房门挡住了走廊的视线,他看不见屋外的情况。但他能感觉到有人就站门板后方。他轻轻按住刀柄,屋内一片死寂。下一刻,他仿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视线转向掉在桌下的那块红布。
门口传来木板被踩动的“嘎吱”声。
他猛地起身,冲向长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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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一声重响,宴离淮后退着撞塌了木桌,摆在桌上的花瓶砚台一股脑地滑落下来,砸在了他腰间伤口上。宁步尘踉跄几步,捡起地上的秘宝,翻身越过倒地的木柜,跑向窗边。
门外的厮杀声越来越弱,那些守卫很快就会冲进来。宁步尘正要打开窗户,却见窗纸上倒映的黑影正极速扩大,她在这刹那的停顿里感知到了什么,随即猝然回身,抬刀架住了挥砍而至的长剑。
宁步尘后腰撞在窗沿上,险些撑不住这巨力。她从未在练武场上碰见过宴离淮,唯一了解到他身手的机会,只有王府那夜横倒满地的尸体。她咬紧牙关,将秘宝放到窗台,随即用双手稳住刀面,在宴离淮伸手探向窗台时,猛然滑开了长剑。
她在侧身后退间捞回秘宝,看着宴离淮在那空隙里顺势拽起木椅,卡住了半开的木窗,接着慢慢转过身。他的额角受伤了,鲜血正沿着割口淌至眉眼。他抬了抬剑,走向宁步尘,说:“既然那东西对你我来说都很重要,我们就别再做让彼此后悔的事了吧?”
宁步尘退无可退,背抵着木柜,“既然二公子知道秘宝一旦摔坏了,对你和我都没有好处。不如放我一条……”
“——砰!”地一声,长剑劈进她方才碰到的木柜,宁步尘借着矮身的姿势向侧方翻滚,半跪在地。宴离淮拔出长剑,听见柜子里似乎传来了类似木箱碰撞的声音。
他向后退了一步,看向顺着柜门缝隙里缓缓流出的粘稠液体,顿了一瞬,接着意外地抬起眼,看向宁步尘,“你在开玩笑吧?”
宁步尘蹭掉颈侧的血污,“二公子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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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上面!”
苏合侧身躲开往门外跑的住客,两三个黑衣人已经冲开了梵尘的包围,正往楼上跑去。苏合刚要去追,却发现跟在身侧的郑溪不见了踪影。他低骂一声,张望四周,终于找到了站在人群中间的身影,喊道:“……你在干什么?!”
郑溪站在酒堂中间,周围还有几个正合力去背伤者的住客,一片混乱里,他没听见苏合的喊声,望向不远处那个破旧的木质柜台。
苏合跑了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在做什么?他们要逃走——”
郑溪说:“那些东西好像有问题。”
苏合看了一眼。柜台后面的确放着一些东西,大概足有一人那么高,占了大半个柜台。那上面蒙着一层黑布,将东西遮得严严实实,他看向黑布边缘隐约露出的木头条纹,“只是一些的酒桶或者贮藏的食物而已。”
“绿洲那边所有的食物和清水,全都集中放置在酒堂里。”郑溪退了几步,扫向库房门口的拐角和几间客房附近的窗边,那里同样堆放着和柜台后面一样的黑布。与周遭动荡的人群和血泊里的尸体相比,那东西根本算不上什么引人注目的疑点。他说:“……这里的食物为什么会分散堆放在各处?”
苏合听着郑溪的话,忽然想起了他在外面安置的那些陷阱,不禁额角抽跳起来。他看了眼郑溪,随即推开挡路的住客,大步走到柜台后,用刀轻轻挑开黑布。
“——大哥,客栈老板已经离开密室了,但那些守卫、守卫说出了点状况,秘宝现在在那群住客的手上。”一个北漠商队的人跑了过来,喘了口气,然后继续说:“我们现在是派人帮守卫找秘宝,还是带人杀了这些黑衣……你们在干什么?”
他挤到郑溪和苏合中间,顺着两人的目光看向柜台后面,被掀起一角的黑布下,赫然堆放着五六桶火油。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他咽了口吐沫,紧张道:“……大哥,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现在得赶紧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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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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