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和训练者联手,简直是这世上最匪夷所思的事情。
贺兰图是在家族长辈的宠爱下,无忧无虑长大的千金。她有疼爱她的父母,保护她的哥哥。她生活在温暖的阳光下,所以即便受到压迫,也总能平和乐观的面对。
而训练者呢?他们的性格几乎是千篇一律的无趣——麻木、冷血、多疑、残暴、极度自我。
这样的组合就像是黑夜与白昼两个极端,叶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深的羁绊。
“青雄寨入局是因为寨主想要推翻朝廷,为家人报仇。御光派入局是因为他们需要青雄寨的心法,在江湖上出人头地。我们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利益冒险。”
宴离淮好奇地问:“但我不明白,北漠商队参与进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也是叶星在思考的问题。
她说:“图坤对此根本不知情,那就说明这件事其实和北漠商队没什么关系。但无论是北漠商队还是贺兰图,他们都不可能从一个江湖地位一穷二白的人手中谋得任何东西。”
“可如果陈晔的意图不是摧毁狼群呢?如果他和宴知洲的目的一样,打算自立为王呢?”宴离淮身体微微后仰,看着她道:“陈晔在江湖上生活了这么多年,应该深刻体会过了权利与钱财对一个人的诱惑力,究竟有多大。”
叶星沉默了片刻,说:“如果陈晔真打算带着狼群去屠城,那么这样一看,贺兰图的所求也很简单。”
她想让贺兰家族不再局限于江湖商贾这一身份,而在朝中能有一席之地。
但这无异于异想天开。
从布局寻找秘宝,再到如何用秘宝操控狼群攻城。这中间狼群要走哪条路线才能更快抵达皇城、对碰哪里的守军才会将狼群的损失缩减到最小、以及抵达皇城后又该如何冲破那道城门。
这一系列环环相扣的计划,都是世子精密推演过上百次后才确定的。他在这计划中设想过无数种最坏的可能,铺了无数条后路以应对那些未知的变数。他不仅将这天方夜谭的想法落实,甚至缜密地贯彻到了极致。
而陈晔与贺兰图呢?他们绝无胜算,除非他们背后有一位深谋远虑的军师。
宴离淮也意识到这是条走不通的死路,“这世上不顾一切想推翻朝廷的只有青雄寨一个,况且他们依附的可是世子宴知洲。陈晔一个毫无家世背景的人不可能有那么广的人脉,更别提让别人去相信狼群能充当兵力的异想。”
但如果陈晔没有称王的打算,那么贺兰图的目的又是什么?
外面沙砾拍窗的响声惹得人心烦,叶星去摸腰间酒囊,才想起来酒囊已经空了。她用掌心盖住额头,用力揉了揉,试图缓解疲惫:“如果我们想要知道更多,就只能继续去调查贺兰图。”
但眼下的时间根本来不及让他们调查。
“不需要调查。”宴离淮捏了捏叶星的后颈,意味深长地说:“如今大家都下错了棋,心里肯定慌,那么群狼逼近客栈也未必是坏事。青雄寨现在没了底牌,必定会第一个出招对付陈晔……”
他没继续说,只含笑看着叶星,但叶星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么陈晔一定会想办法联络我们,让我们和他联手。而我们只需要装作看不懂这东海珠的暗示,按兵不动。陈晔必然会透露更多细节,到时我们就能找到陈晔真正的弱点。”
宴离淮微笑道:“等找到了他们真正的软肋,我们才能放心地和他们谈合作。”
叶星放下了手,似乎还有些犹豫。
在这种每时每刻都极为重要的关键时候,按兵不动并不算是良策,相反,这计策其实有很多未知的变数。
他们一旦进入被动,就意味着他们无法再像之前那样亲历棋局,掌握各个棋手的一举一动。那么他们只能根据方才的推测那样,等着陈晔上钩。
推测也只是推测,这其中会发生很多种变故。比如说青雄寨剑走偏锋,真的伤害到了婴儿,导致陈晔情绪崩溃,把所有的秘密都透露出来。
又比如说他们装糊涂的戏码被这个所谓的“师兄”轻易看穿,惹怒了他,导致他会用更压迫性的手段逼着他们合作……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觉腰间一紧。宴离淮紧紧抱住她,把额头埋在她肩侧蹭了蹭,“我困了,我想睡觉。”
叶星推着他脑袋往后躲,“伤——小心伤口。”
宴离淮动作一顿,恍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道:“啊,我今晚忘记换药了。”
叶星趁他不注意站起身,去床边小几里翻药箱,随口说:“多少年了,你这懒得换药的毛病还戒不掉。你身上那些伤疤,都是这么来的。”
宴离淮十指相扣,随意搭在腿上,笑着看她:“你怎么越来越像沉洛了。”
叶星没什么反应,她提着药箱,神色如常道:“给你。”
宴离淮仰头,“你不帮我么?”
叶星转身去拿斗篷,随口道:“外面风沙小了点,我去楼下看看能不能出门,要是龙潭的内鬼发现我半夜不在房间里……”
宴离淮说:“他们不会发现的。”
叶星摊开斗篷,轻声一哂:“你一个学医的,难道连自己的伤口都包扎不……”
她听到宴离淮倒吸凉气的声音。
叶星猝然转头,便见宴离淮身子微微下俯,一手按着桌沿,另一只手捂着心口。鲜血染透了玄衣,从他指间缓缓渗出。
宴离淮疼得额角青筋暴起,他缓了片刻,才抬头,虚弱地扯了扯嘴角,看起来有些可怜:“啊,刚刚好像不小心扯到伤口了。”
“你真是……”叶星更头疼了,她张了张口,想要骂他两句,但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把斗篷扔到了一边,去开药箱,“算了,把衣服脱了,我帮你换药。”
宴离淮见好就收,没再让叶星帮他脱。他老实脱完衣服,看着她在一旁找伤药,笑着说:“你好久没有帮我换过药了,我好怀念。”
叶星将水盆端了过来,“上次帮你换药的时候,你差点被世子打死。”
宴离淮不以为然,“几道鞭子而已,换他三车炼制药毒的药材,我不亏。”
叶星瞥了眼他腰侧那道狰狞的伤疤,“你把世子的运药车烧了,他差点用烧火棍把你捅了个对穿,我还真不知道你们俩谁更亏一点。”
“三车药价值上万金。”宴离淮稍微挺直了脊背,让她擦血污时更方便些,说:“我的命不值钱。”
叶星帮他清理伤口周围的血迹,没接这话。
宴离淮看起来心情还不错,自顾和她聊起了天,“对了,你想过这一切结束后,打算做什么吗?”
叶星心思全在怎么揪出客栈里这群“棋手”身上,压根没想过这事,只随口编了一个:“找个海岛,养只猫,安静地待一辈子。”
宴离淮似是信了这话,认真地说:“我喜欢狗,我们再养一条狗吧。”
叶星帮他涂着伤药,闻言抬眸,淡道:“我想平淡安静地过完一生,放过我。”
宴离淮真诚地说:“我很乖的,我从不惹事。”
叶星抽出匕首割断纱布,敷衍道:“嗯嗯,我信了。”
她将纱布系了个结,余光无意识一扫,动作微顿。
宴离淮沾着鲜血的手搭在扶手上,指尖若有似无地敲着木质椅面。他的甲缝里浸了一层暗沉凝固的血——那是用指甲狠扣伤口才会造成的。
宴离淮下意识蜷起手指。
“……宴离淮。”叶星眯起了眼睛,冷漠地道:“这伤要是再偏一寸就好。”
宴离淮说:“那样我就死了。”
叶星重重合上药箱,“那样我就再也不用看见你了。”
“不可以。”宴离淮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那我得好好活着才行。”
遗落在桌边的伤药因箱盖重力关合而瓶身不稳,摇晃了几下便摔在了地上。叶星蹲身去捡,“如果再有下次……”
她忽然觉得后颈有些烫,下意识抬头,便见到宴离淮正紧握着刀刃,而刀尖正对着她后颈的位置。一滴鲜血沿着刀尖垂落,划过了她的脸颊。
宴离淮将刀放到桌上,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血,“看来你又要帮我包扎伤口了……你这是什么眼神,”他无辜地耸了耸肩,“是这刀自己掉下来的……”
叶星扣住他的手腕,接过帕子,按着他的掌心帮他止血,她的手有些颤抖。叶星垂眸怔怔看着两人手上的鲜血,过了良久,才低声说:“……我知道了。”
宴离淮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知道了。”叶星抬头看他,那双异瞳在烛光下显得异常明亮,她说:“沉洛跟我说过,如果非常喜欢一个人的话,就会在对方陷入危险时,毫不犹豫地去救对方。哪怕自己会受到伤害。”
宴离淮迟疑了片刻,用另一只手覆住叶星的额头,“我就说你要多休息,你看,你有点发烧了。”
叶星道:“我没事。”
“还说没事。”宴离淮神色难得凝重,他皱了皱眉,说:“你都意识不清到跟我说情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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