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三十一章 八方风雨

【百步远,千步近,万步幸许今生见。廊腰缦,檐牙啄,盘盘囷囷,寡寡淡淡。】

太极宫,两仪殿,天家四子遥相面。圣人端,诸子跽,冷冷清清,忐忐忑忑。

【假使秋风曾解意,溯回流,不相见。】

仍觉廊前素幡飘,岁重重,荡悠悠。

“三郎一事,朕很难过,”天子开口臣俯首,曲臂顶上。俯仰由人,何异于引颈就戮。身旁双股颤微微。“也很失望。”李绍云从胳膊与地面的夹缝中,斜眼看去,感觉祁王抖得更厉害了。

“二郎。”

李绍云心下一惊,立刻摆正回应:“是。”没想到自己先被点名。圣人疲惫道:“尔主张恩罚同应当有度,朕应允赞同,依你处置涉事众人。如今,四郎牵扯干系既明,还是由你来裁夺吧。朕听听你的意见。”

当头一棒送命题,赌不赌,是个刁钻的议题。勤王咽了咽口水,谨慎回应:“经儿臣核实,韦王下狱一事乃大夫家幺子带人所为,狱中蹊跷亦是幺子与韦王独处时发生,祁王当时并不在场。故儿臣以为,祁王作行不端、勾连纨绔子弟属实,过枉控制韦王人身权利、藐视朝臣有之,违旨加害韦王性命、意欲兴乱这条,则……并无凭据。如此来看,依规矩旧制,当杖责惩戒、禁足反思。”他忍了又忍,才把于心口中叫嚣不已的那句“削爵以正朝纲肃纪”给咽了回去。

“……”圣人沉默,不置可否。祁王李吉鸢听完勤王一番话语后讶异又惊喜,可迟迟等不来父皇的应允,他又无比紧张地抬眼望向主座上的圣人,双眼泪蒙蒙。“唉,就按你说的做吧。”

勤王领旨,祁王谢恩。前者的动静被后者的激动给完全掩盖。李绍云默默起身,他感觉自己不比四皇子少上一分的心有余悸。

“到此,韦王一事彻底了结。希望你们各自好自为之,朕不想再听到一句流言蜚语。”诸皇子依言作出保证。李绍云刚觉得逃过一劫、想要松一口气,就听圣人话锋一转,又看向他:“二郎,朕亦放心叫你查办御史大夫失踪一事,你迟迟不得结果,结案结得模棱两可,让朕如何作想?你是包庇那些昔日韦王府中的帮党朋羽,以此为要挟,想将他们纳为己用不成?不是?那为何……莫不是你知晓有关大夫行踪的不少猫腻,自己牵扯其中,不愿分享?”

李绍云继续艰难否认:“儿臣出发后,还有人见过御史大夫,而大夫被报失联时,儿臣还未返回长安城,如何能牵扯其中?这父皇也是知道的啊。”他冷汗直冒,因为圣人几番怀疑猜测皆为事实,但他必须坚定咬死它们不是。此举关乎勤王府上下存亡,李绍云岂敢马虎。

“……麟辅,”终于,那个始终游神其外、避身一隅、但存在感愣是高到离谱的名字被圣人唤起。圣人问他如何看待勤王的失职。李绍云心底恍然大悟,万分庆幸自己方才对祁王的手下留情。他就知道圣人不会无缘无故给他留下这么大一个空子来尽情发挥。

那人身处勤、祁二王之前,云身直立,背影挺拔,闻言微微偏头,神色未现余光,幽幽开口,声响只露从容。“依二弟所言,其因身在异地、未知全貌而处于被动。如此看来,责在异地,而非渎职。”

李绍云嘴角一抽,感觉不妙。果然,圣人随之追问:“以你的脚程,钱塘往返,当月足够。你怎耗到两月有余?”前面那人看似倾向为他开脱,实则指出勤王的另一则过错。

“儿臣关照岳母是一,”李绍云顿了顿,理清局面,自觉如实招来为妙,于是沉声作答,“闻东疆海事、围观体验是二。”

“你到东边营中参观?”圣人挑眉。李绍云只好解释,他出长安前,在兵部闲来无事,每日翻阅兵法典籍打发时间,因以往在西北皆从事陆战而从未见过水上设施而心生兴趣,故在路过时好奇前往。

李虑深没好气道:“既然你这般多心好奇,又嫌弃朝中清闲,那朕就准你好好体验去吧。”圣人当即指派勤王调任江南军府,不日离京。他直觉勤王在方才讨论的几件事中必然不会清白干净,还是不要让这个不安分的儿子留在长安搅弄风云的好。

李绍云暗暗叹了一口气,恭敬接旨。起身后,他再次瞥向斜前方那尊大佛。心底抱怨:好不容易送走一个韦王,免去被人针对之苦,可怎么又翻出来一个废太子?要说李疾霆算是个实力接近的对手,尚且可依规则抵御反制的话,那大皇子李业成……他不就是那个参与制定规则的半神吗?

往后局势,举步维艰都算乐观估计的了。李绍云愤懑地走出书房。门前几个内官正指挥瓦匠将被遗漏的幡布条扯下收起。勤王驻足望之,嘴里喃喃道:“还真有落下的,竟不是我错觉感知。”

“这般差错若是叫旁人瞧见,咱几个的脑袋都不用留了,直接洗洗去找韦王陪葬得了。还不快走?”

说起各种原委,这回要穿越到小半年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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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隔雨,珠箔飘灯,影影绰绰,似是而非。

“娘猜错了?呵呵……那你说这是什么?噢!原来是这样,娘这回明白了……老三觉得如何?哈哈哈!啊,你说什么……你们谁听懂了?”公主和一众孩童嬉笑雀跃的声音传出门扉,打破了他的失神幻想。原来那窗棱之上的一对人影是李昭宁和那个只会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党项新王弟。李疾霆眉头一皱,心里暗骂一句不守规矩,而后又自觉没趣地撑伞走开。

内官凑近,问他怎突然发笑。李疾霆闻言感觉嘴角更加不受控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本王本打算持钩入阵,没想到发现玄机,如今勤王、祁王命运如何,皆在我一人话下,如何不笑?”内官听得云里雾里,但抬眼瞧见那近乎疯狂的笑容,吓得他浑身一抖。“那小的祝殿下旗开得胜,一箭双雕。”

翌日雨霁,阳光普照,入夏的天气用热情的火焰挤走一切潮湿的痕迹。马蹄踏过,扬起干燥尘沙,仿佛昨夜绵绵细雨从未真实存在过。

高崇武正开门欲出,和路过徘徊的三公主打了个尴尬的照面。

李昭宁眼前一亮,她正没想到拜访勤王府的合适理由,于是打招呼似的,顺便问到:“司马也忙啊,近日可见元郎中?”

高崇武心下一动,他正思考如何打探下韦王府的消息,于是半张了口,被公主出言打断。他想先回应对方再做打算也来得及,可“未见”刚到嗓子眼,就被飞速赶上的凝重神色挤了下去。此时此刻,一个比与公主客套更紧要的情况横亘在高司马的脑海:若元伯近日不在礼部、不在元府、不在勤王府,亦不被三公主于韦王府瞧见,那他人哪去了呢?

几日来,高崇武从对元伯的忙碌不足为怪,到对其多日的缺席略感差异,再到怀疑韦王是不是趁勤王不在为难元伯,可还没等到他去证实自己的想法,三公主的出现直接否定了他的所有猜测。

公主正等候对面的回应,甚至准备好对方没听出她深意的下一轮试探,可巧劲儿尚未得施,就被飞速跟上的反应思维按了下去。此时此刻,高司马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若元伯既没受到李疾霆的威胁,又不按时当值或告病内外府上,那他人哪去了呢?

几日来,三公主从对元郎中枯燥至极的日程兴致缺缺,到对其突然旷工渐渐留意,再到怀疑对方收到勤王远程指示、密谋大事,可还没等她执行完打听之计,高崇武的惊慌失措直接否定了她的全部论断。

“你最后见他如何?”

“何时何地?”

两人异口同声,已无暇顾及掩饰伪装。三公主三日前路过前朝,见过顶着熊猫眼的元伯离去。高崇武四日前的晚上最后与元伯在宫外碰面交流过一回。后来,他们都以为元伯在忙,而现在的情况倾向于更加危险。

“威远没什么动静啊。除此以外,还会有谁动元郎中吗?”三公主疑惑道。而高崇武用结满茧子的双手重重揉了揉脸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也没什么想法。先莫慌,我们再分头排查一遍。我去东市佛寺附近再搂一眼。”

公主点点头,她知道对方作为王府内的官员,不便勤往朝中跑,于是她道:“我再问问礼部内堂可有动静。”

两人当即各自转向。

“顺便,公主,”高司马趁四下无人,又交代对方,“麻烦知会一声武朵身边的那位。”公主转眼一想,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她又懊恼地感慨:“此事要如何与骈行交代?”勤王临行只交代他们一件事,不顾党争局势,仅此而已。高崇武没听出她的自责,闻言毫不犹豫地点头:“自然,我等今晚便去信言明情况,快马递送。”公主有些不解,勤王只身在外,知道情况平白牵挂,又没得办法。而高崇武意念坚决。

“殿下能做什么,殿下自有判断。况且我自会说明你我措施,表以宽心。此时我等相互尚可通气相扶,殿下才是孤立无缘。京中一切情况,必须尽可能第一时间让骈行知晓,早做准备。万一他对此有谱,也免得你我白费工夫。”

公主了然,认可而去。

城外弃楼,树影轧错,人声罕至。地下荫蔽,锁链缠绕,羸影一晃,看不清表情的低垂头颅,于散乱发丝间滴下一珠鲜艳血水,融进黯淡凝滞的地上一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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