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三十章 福至心灵(终)

时年三九,桃李余韵。这在贵族坊间都绝对算是大龄剩女的年纪,搁在三公主身上,便成了叫人人艳羡的盛宠无疆。

因为窦氏外要操持夫君太常、内要管教一众小郎君,都尉的母亲怕儿媳忙不过来再耽误了一众孙女的教养婚配,早在李虑深还蛰居军府时,膝下几个女儿就是统一养在李家老太太的屋中。老太太德高望重、教导有方,李府娘子各个知书达礼、端静贞婉,百家相求。嫡长子李业成的两个妹妹就早早嫁人,为父亲的势力各添一把劲烈薪火。窦氏操劳辛苦,都尉体谅,恩爱有加却未再增添嫡出的一儿半女。一来李业成芝兰玉树、光彩夺目,是所有人眼中完美无缺的继承人,父母不操心再开小号;二来窦氏宽宏大量、管理有方,诸兄弟姐妹各取所长、各司其职,府上倒也算某种程度上的“其乐融融”、“一体同心”。一众庶子女中,三子李疾霆的同胞姐姐李昭宁深得老太太真传,闺英闱秀、清心玉映、矩步方行、大家风范。老太太生前亲自为其取字“令仪”,大富大贵之意。祖母先去后,李昭宁作为家中留守长女,肩负起照顾身后妹妹的重任。其人小小年纪却识大体、懂进退,为都尉和窦氏分去不少烦忧,便获得父亲和主母垂怜,待遇一骑绝尘,与早嫁嫡姐当年持平。三房母子也乐呵跟着沾点光,因为这位李三娘子平时的另一要务就是给阿耶吹耳边风。

圣人登基即封一子三女。一是太子麟辅,二是追封两女为诰命夫人,最后一个便是伴君左右的三公主。

二皇子与大将军从漠北铩羽而归、党项派王长子朝贡议亲时,李昭宁刚好找到乱跑迷路的九妹、准备返回后宫。两人躲在墙角,等一众西凉人马浩浩荡荡地通过宫门前的路口。

“哇,那领头的就是党项大王子吗?”正值豆蔻、情窦初开的九皇女红了脸,刻意掩嘴对她激动道,“……真是魁岸桀骜,彪炳烜赫。”她越说声音越小,边说还边向李昭宁眼神示意,羞涩又雀跃。

李昭宁则因为被九皇女抓得太紧、没能及时抽身而意外跟大王子远远对视上一眼。她正为对方倨傲轻抚的一笑而感到嫌弃恶心,闻言立刻敲了下九皇女的脑袋:“你从哪学的这些?别胡思乱想这些没用的事情。”

九皇女很委屈,一边跟上,一边还锲而不舍地追问:“怎么就不能想呢?姐姐,我可也听说了,人家这次是来归顺的,还要迎娶一位皇女呢,呵呵呵……姐姐你不喜欢,还不准妹妹我惦记惦记吗?”

李昭宁闻言脸色更黑了。她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打断对方:“蠢囡!你知道那是给谁娶的吗?是现任藩王,你中意的那油头滑脑之徒的老父亲。藩王年纪比父皇都大,还好意思求娶皇女?我都觉得他臭不要脸!”

九皇女顿时失望透顶,“啊”了一声,噘着嘴嗫嚅着为何不能是王子求亲云云。李昭宁见她知难而退,笑着逗她:“妹妹可知那西凉民族兄终弟及、父业子承,可是连带着后宅娘子们一起的。”

“啊?咦~”九皇女想起来,教书女官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嘴,顿时感觉浑身难受。“哈哈哈!现在知道怕了?”李昭宁故意模仿对方方才小鹿乱撞的爱慕神情,气得九皇女连拉带拽地想要捂住她的嘴。最终,九皇女一边承受着失恋之苦,一边被三公主拎回了教习宫苑。李昭宁则返回昭容宫中,难得与母亲共进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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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临行,拜别三姐。”九公主准备妥当,整个人因为对未知前路无尽的期待而更显得容光焕发。“我知道我打小没少让你操心,以后……唉,不说了。小小心意,请姐姐笑纳。”经年不见,九公主的女工也是长进了不少。

李昭宁不由得有些感慨。而九公主笑说,往后她要学习跑马骑射,因为有大把大把的阳光、大片大片的田野供她撒欢玩耍了。

“……愚蠢。”三公主不敢苟同,气极反笑。九公主以为对方是说她主动献身的行为愚蠢。尽管她不认为能够说服李昭宁,但还是直抒胸臆:“妹妹腻烦这高耸宫墙、尔虞我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旁人觉得西凉野蛮落后,可在我看来,那里正是我在这长安城中永远也见识不到的风景。如此选择,怎能叫‘愚蠢’呢?”

李昭宁正凝神反思,勤王纸条上那意思,是不是点她平时对九公主太严厉了。闻言,她纠正道:“我并非此意。只是你若以为走出金光门便是脱离明枪暗箭的桃花源记,那就是实打实的愚蠢了。党项大王子,现在是新藩王了,其人至少两度为难于父皇和朝中众臣。你觉得他是靠什么入你法眼的呢?他身边会是什么风水宝地吗?”

九公主沉默思索一番,明白了对方的深意。“姐姐说得在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嘛。如今尘埃落定,妹妹我会看着办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喽。”

李昭宁目送九公主离开时,那已然比她记忆里结实不少的身影令她无奈又释然地笑开:“倒是心态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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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仪。”李疾霆已经等在桌边,见三公主走进,和她打了招呼后坐下。李昭宁感觉对方略显僵硬的动作有些不同寻常,但她正心累,也就没多想。向两人行礼后,公主边就坐边随口一问:“威远今日不忙?竟回得如此之早?”三皇子随口揭过。

昭容也问起人人好奇关注的党项使节一事。公主悉数作答。“……父皇当然不高兴,只是还在同党项方面周旋。西凉党项气候远不及漠北突厥,早已是手下败将,尽干些偷偷摸摸的勾当。若非此次参与支援大将军,趁人之危、有些功绩,岂能容他们如此叫嚣?”李昭宁坚信圣人不会轻易答应对方的诸多无理条件,她言语一番,却意外没有得到回应。李疾霆也就罢了,母亲怎么也不做声?

终于,三公主领会到了这顿莫名令她感觉别扭的晚餐的深意。昭容分析,其他要求可能回绝,可皇女和亲一事大概率必将成行。党项虽然是怕被折返部队歼灭、讨好式地支援漠北,但此举反而会让圣人意识到西凉盟约对于西北边境局势的重要影响。毕竟突厥大军是个令人头疼且无解的难题,有个能帮衬、监督一下的盟友总好过放任党项毫无作为。如此看来,尽管藩王年纪不小,若能以一个公主为代价将其势力牢牢掌握在我朝周围,这般买卖还是划算得来的。圣人至今依旧没有对这一条严词拒绝,而是含糊其辞、置之不理,更像是拉不下颜面的拖延示威。

李昭宁正觉得母亲说得倒是在理,但还没等她品出那怪异感的来源。昭容顿了顿,终于说到点子上:“女儿,如今后宫皇女中唯有你最体己。也许圣人在等你的决定……”

李昭宁大吃一惊。她下意识反驳,说不可能,父皇前几日还提醒她,会让人把春闱榜册送过来,让她好好选一选。

这时,三公主也想明白了其中奥妙。她平日有机会陪在御书房,也没得到这么细节的谈判消息,身处后宫的母亲更不可能有此认知。能第一时间掌握这层猫腻的只有……

三公主难以置信地瞪向一旁一言未发的李疾霆。

三皇子看出她已经反应过来,便也不再避讳,叹了口气,接上昭容的暗示。“令仪,我也没别的意思。姐妹之中你最尊贵,又是年纪最大的。于我朝最表诚意,于藩王最合适。我只是看出父皇的犹豫,深知此事早晚要提上日程。与其等到被点到头上,被动接受,不若主动请功,还算为父皇分忧,至少能换来些好处,于不幸中求得些许万幸,让自己舒服一点。”

李昭宁已经从震惊转为愤怒了,她什么也听不下去,直接反驳:“我是待嫁新科进士的公主,还求什么好处?你有话不妨直说,到底是为我考虑,还是想最后从我身上榨出个亲王的头衔?”

“令仪!”

“李昭宁!”

昭容殿中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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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最近和武朵走得挺近?”韦王一进门,招呼也不打,就直奔主题。昭容正逗弄着两个外孙,抬头担忧地看了一眼一坐一立、剑拔弩张的姐弟俩。

李昭宁深吸一口气,她轻轻放下茶碗才漫不经心地回应:“是吗,我没感觉和谁走得近了?本宫可是寡妇,殿下可不要瞎说。给麒儿、麟儿找个伴读嬷嬷罢了,你有更好人选?那你就说呗。正好,我还缺个会西凉方言的教书先生,你要是愿意,就连带着帮三王子他们挑一个吧。”她难得没有跟对方硬碰硬,而是有所服软地表达态度,避免了一场恶战。于是昭容欣慰地笑了笑,放心地松开抓着胸口的掌心,转回去继续和“没头脑”“不高兴”玩闹。

李疾霆做足了言语准备,结果一拳打在棉花上,令他乱了阵脚,最终什么也没说地做到房间另一边,也安静地轻抿热茶。而李昭宁也没再找对方的不痛快。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正头脑转得飞快。对啊!难道勤王说的是那个武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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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仪,娘知道你听到那些话,心里一定不好受。但你莫怪威远。”昭容后来趁三公主得空,拉着她的手促膝长谈,“娘知道你还是有希望找个心仪夫婿的。天底下,哪个娘子不这么期盼着呢。娘只是没办法帮到你,委屈你了。”

“你听娘说完,再做打算。娘不逼你。”昭容诚恳地向她分析了个中种种,“娘知道你争气,不仅争气,而且幸运。你不像两个姐姐于前朝嫁给粗鄙军阀作伴,也不像后来几个妹妹那样嫁到前朝元老家谨小慎微。你父皇疼你,让你自己挑选,着实恩宠。可这般待遇,总是有尽头的。你嫁人以后,虽还是公主名号,但到底是他家人妇,圣人再宠你,也要考虑你夫家的颜面作为。”

“娘不只是帮着威远说话,也是为你考虑。你说,圣人恩泽天下分之,娘作为昭容、你作为公主,往后福泽,还能依靠谁呢?如今皇后和大皇子倒台,二皇子削爵,当属贵妃和四皇子占尽优势。娘可以也帮不上威远,可是你或许能帮到他。令仪,你想想,嫁谁都是嫁,但不是嫁谁都能在圣人眼中有所牵挂的。你若和亲党项,苦则苦矣,可一举一动牵动朝廷安危、圣人心弦。你父皇念及你吃的苦,对威远多照拂一些,让他成了亲王,那你这公主不也变成了亲王的胞姐了吗?威远好过,娘和你才能好哇。”

“可我……女儿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留在京中找个贤良人家,陪在父皇、娘亲和弟弟身边……唉,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娘,容我再想想吧。”李昭宁虽然还是难受,但她确实还是被昭容说动了。她的委屈最终只化为一点点刁难、一点点对面子的维护。三公主告诉母亲,若李疾霆想要她主动向父皇请示此事,就让他亲自面对自己来说,别再通过他人绑架。三皇子答应照做,可她还不满意,心里很不平衡,于是自己找了各种理由躲开来去,让李疾霆一顿好找。

三公主这边焦虑地拖延,三皇子那边焦虑地推进。此事自然不便大庭广众之下与他商量,所以平日有旁人在时,三公主并不躲闪。但因此让三皇子钻了空子。李疾霆借着招待党项大王子浏览皇宫的机会,让大王子和李昭宁又打上了照面。大王子一眼认出她是那日偷看他的人,而在周围一众好奇眼光当中,三公主艳压群芳、令他回味无穷。王子当即向三皇子打听清楚李昭宁的身份,从此开始发挥流氓特长,围追堵截、插科打诨,无所不用。李疾霆只教人暗中看护着,免得出了什么贻笑大方的事故,但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在等代父求亲的王子上头,那样三公主再想反悔也躲不得了。

李昭宁被烦得不行,又怕王子真的在圣人面前点名到她,那就彻底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一气之下,她随便推脱身子不爽,偷偷躲到了行宫,眼不见心不烦。

胜春,百花齐放,骊宫静谧,一派祥和。

三公主遣散宫女,独自卧于荷园小憩。月牙悄悄挂上枝头。她是被一阵突兀而压抑的哭腔吵醒。

“娘,你总说,属于我的机会还没到。它到底什么时候到?儿在等了,等太久了,我只是……我感觉很不好,娘啊,我怕我等不起了。”损兵折将又丧妻的二皇子伏在荷莲盛开的池边,埋头哽咽,“儿本来就没拥有过什么啊?连娘和妹妹都不在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人陪伴儿臣,可我还是没能……”他思及薛氏惨死,痛不欲生,已然无法继续倾诉下去。李绍云强压下情绪,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摊开取出其中包裹的一双耳坠,握于拳中,以泪水浸染的双唇相抵,最后抬手将它们抛向池中:“娘,儿媳来看过您了……”再度崩溃,语不成调。

三公主当时惊得不知所措。她好不容易才想起来二皇子的事情,想起那个可怜的皇子妃,愈发对自己的命运感到渺茫了。她不禁也红了眼眶,抽了抽鼻子,引起了李绍云的警觉。二皇子猛地屏住呼吸,转头望去,死死盯住不远处草丛中的三公主。

李昭宁觉得,那人此刻的表情远比威远还要可怕。

李绍云通过服饰认出了她的身份。此刻,最脆弱处叫人看到,他万念俱灰,也提不起精神来撵人,被莫名大胆起来的三公主走近。李昭宁自觉偷听不妥,可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李绍云只希望对方识趣一点、赶紧离开,或者他自己识趣一点离开也行。于是二皇子抬腿起身。

“节哀。”李昭宁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两个字,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书都白读了。

二皇子脚步一顿。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难受的劝慰呢?他避开身子,深吸一口气才回应道:“公主怎会在这?”

李昭宁这才想起来,二皇子的府邸在骊宫,自己这倒是擅闯他人禁地了。她想起来自己来这荷园休息的原因,感同身受道:“只是规避某些不懂规矩的眼睛罢了。”李绍云对她的话不感兴趣,客套够了,他就准备走,结果又被身后三公主的自言自语叫停脚步。“我这才想起来,这公主园是你打理起来的啊。”

李绍云疑惑回头:“你记得我小妹?”

三公主点点头,颇为无奈:“府中宫中姐妹早逝者也不少,却无人像对郎君们那样在意。有时候我觉得她们就是我啊,所以倒是记得清楚。”魏氏难产,一尸两命,可死胎不会载入谱中,更不会有人记得。圣人登基后,三公主却听说行宫建了一处池塘,以昭仪生前最爱荷花纪念那对母女。她还看到池边角落被花草包围的一方石块,心有灵犀地明白过来,那大概就是为无名姐妹立的墓碑吧。

听闻李昭宁就是曾经偶尔出现在石块前的祭礼的主人,二皇子难得感受到一点温情。这偌大宫中,还是有人记得他那未能见到天日的可怜妹妹……虽然,对方也不过是个与他没什么关系的皇女罢了。

“时候不早了。池滑水深,公主莫要在此停留为好。”

“我这就回了,二皇兄慢走。”

其后几天,三公主不得不回到被大王子和三皇子轮番轰炸的境地,但此时,她的心情奇妙地完全不同了。因为堂前堂后,李昭宁有了自己以外的观察对象。三公主开始注意到,原来并不是所有人的表情都岿然不动,有一个人,即便默然垂首,但依然会为党项事宜表现出种种不甘。原来,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

可后面几番暗示,二皇子只是对她避之不及、冷漠对待,不曾回应三公主不由自主的亲近。

可李昭宁若是这么容易气馁的人,她就不会是威名远扬的三公主了。

又在骊宫,她的清净,他的烦心。

面对二皇子赶也不是、听也不愿的黑脸。三公主自顾自地抱怨:“他说,我身为皇女,那就是块砖头,早晚要安放在什么位置上的,而他势在必得。太恶心了!但我觉得他说得对极了,我不是什么公主、谁的心腹、谁的软肋,我就只是一块石头……我永远只为了寻找一个落脚点,其他什么都不会。哦,我得飞到那个心仪的落脚点去,所以我还是块会飞的石头。了不起!现在,我飞过去了……”她捡起一块石头,远远抛向李绍云。后者呆愣愣地接在胸口,表情已从诧异的茫然变成有点共情的柔和。

“李绍云,接下来的话,我不会再说第二遍,你自己选择信还是不信。如果你觉得我和三皇子不可解绑,想想皇上和前太子,那是父皇最爱……呵……应该是唯一在意的孩子吧。如果你觉得你我之间的合作难以牢靠,别忘了,我也可以是你的妹妹啊,这种关系只是你我以往不愿意去正视和承认而已。放眼宫墙内外,多少家庭是半路搭伙,多少亲人缘于相互扶持。”

“……”李绍云已经心软,只是她也无法做出任何保证,“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希望吧。我想要一个回家的希望,”李昭宁出乎意料地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没有要求更多,“我希望假如我能活过藩王,在这里,还有个家可回,还有人值得我回。”

“如果,”李绍云犹豫到,“你没能……”

“……”三公主淡淡笑了,“那你就得靠你自己了。”好似答非所问。

李绍云眉头一皱,侧过身,隐藏泪水:“好,我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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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叶摇摆,星空烂漫。

他意外想起返京途中偷看到武朵曾对着夜空比划。李绍云抬起手,对着满天星斗,划下一道弯钩形状。

“你在画什么?”李昭宁款步而来。于盛大筵席当中,他们俩像是格格不入的闯入者。直到这里,四下无人,方觉一点温暖和安心。

勤王不答,只是重复一遍又一遍那个动作,直到三公主终于看出来那是什么。

“哦,是归家啊。”公主立于勤王侧后,眼中泛起一丝泪光。而李绍云有些讶异地回头。他描摹的是北斗七星的样子,像当时武朵怔怔地独对天空那般。他以为三公主也会如此回应,但李昭宁说的却是“归家”。突然之间,李绍云明白过来,那天际之中遥遥相望的几颗星辰对于武朵来说究竟是什么——不是北斗,而是归家。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想法,但李绍云尚不知情。他看武朵就像看他自己,他不希望武朵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放弃。而公主扬着充满好奇和八卦的笑脸向他打听为何对那女先生格外照顾。她告诉他,这种无缘由的偏袒无非叫作喜欢。

“嗯?!!!”李绍云大吃一惊,语无伦次地叫三公主莫要妄言。李昭宁冷笑一声,不以为然。

两人而后简单对接了一下消息。勤王对两个弟弟的动作有所心理准备,他请公主在他不在期间必要的时候照拂下元伯。

公主笑问:“没别的了?这么惨吗,就一个党羽?”

李绍云解释道:“那倒也不至于。魏家军身处要害,轻易没人敢动;刑部员外有好友帮衬;高司马待在我府里,不怎么见人,他们都不用我惦记。况且,还有些是朝中还不知道的。”

公主点点头,还是问:“没别的了?”

“没了啊。”李绍云不解,而后想了想,反应过来。他十分无语地打消公主别有深意的窃笑:“人家都到你府上教书了,你不关照一下?还用我说吗?”

他警告公主别瞎想,收效甚微。

不久,勤王如期出城,偶遇武朵。

三公主看穿勤王对武朵的心思后,一改往日态度,还邀请武朵同行逛街。两人车架被挤在路旁的一队大马护卫堵住去路。

武朵本想积极表现,替公主看一下路况,结果一掀开帘子,和刚好凑近的勤王撞上视线。

“呦。”李绍云低头看来,“先生早啊。”

武朵想着,好不容易得三公主庇佑、不用担心被韦王灭口,可不能因为漠北时候和勤王一派那些恩恩怨怨而惹得公主不快,于是小心谨慎、极其敷衍地回应了一句“殿下也早”,就想缩回车内。

“先生今日真是……光彩照人。”奈何勤王不分场合。武朵慌乱地赶紧应付过去,结果他又轻声说:“黛色衬你。”

武朵呼吸一滞。这可不是党派挖墙脚的说辞。她觉得勤王今天好像吃错药了。

此刻,元府。

元伯蹲在台阶上,他按习惯在烧毁高懿懿传回来的纸条前再逐个阅读一遍。最近他忙礼部的事,有好些只过了勤王的眼、转告给他,但元伯还是喜欢自己亲自过一遍手。随即,他发现了一个完全不似出自高懿懿手笔的讯息:“她好像很喜欢紫色。威远才不在乎。我猜你也不知道吧,呆瓜?不用客气。”

“这什么玩意儿?”元伯不解地翻来看去。

李绍云本来没觉得自己对武朵有什么想法,可那日三公主的调侃如同火上浇油,彻底点燃了他。过往种种蠢笨的、无措的、迂回缠绕的相处仿佛立刻得到了鞭辟入里的解释。情绪仗着有理傍身,横行霸道。

武朵心急如焚地回头看向公主。后者正支着脑袋偏向另一侧闭目养神。幸好公主没有在意,武朵心想,然后她立刻转回仰头面向勤王。后者一瞬不瞬地将她求助的目光尽收眼底。

他从来没有在面对武朵的时候像今天这般畅快过。竟拦在对方车架前,在光天化日之下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李绍云知道自己有些忘乎所以了,但看到武朵此刻那对他状态一目了然、心知肚明的颤抖眼神,他感觉自己就快要疯了。

李绍云想质问武朵,她既然那么聪明,难道也完全没想明白过他屡屡按捺不住的心思吗?那为什么既不佯装无视也不出言反击,而是如此的手足无措,等待他一如既往地对她网开一面吗?她怎么就确定他不会借题发挥呢?李绍云想就在这打破僵局,替这个模棱两可的狡猾姑娘揭开他们之间所有的暗潮汹涌……

公主按住忍不住要跳起来的眉尾,一侧耳朵动了又动。她忍笑忍得辛苦,听又听不真切,还得演好这个视而不见的角色。李昭宁特意给勤王制造此等机会,想必勤王也看出她的好意。李昭宁好奇对方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他停得是有点久了,身后副官正在靠近。李绍云嘴唇轻颤,到底反应过来,话到嘴边换了主语:“……公主,公主马车先行。让路。”

只是勤王自己的目光和位置都没动地方。直到被轮子压到马蹄之前,白蹄乌心平气和、游刃有余地主动往后撤了两步。

元府。元伯盯着炉中残片灰烬。高懿懿习武之人,笔锋有力,字不好看只是因为她没耐性好好写字,经常是同一个字的横竖撇捺谁也不服谁、同一个字出现两遍又完全两样,比起文字段落更像某种自成一派的鬼画符。而正燃烧殆尽的这一张,字迹娟秀,柔和又不失大气,规矩中还带着顽皮。

终于,灵秀剔透的礼部郎中恍然大悟地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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