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三十章 福至心灵(下)

“所以,你俩这回是真闹掰了?”户部侍郎略感头疼地揉起太阳穴,“你们这些小年轻啊……”

武朵满脸黑线,欲言又止。什么叫“真”,而且什么叫“小年轻”啊。

户部侍郎叹气拍了拍坐在他另一边的吏部郎中:“完蛋。我们还指望你能帮忙劝劝殿下收敛一点刺史那边的行动呢。”后者倒是十分泰然地轻抿温茶。

武朵明白了二人来意。她向侍郎解释,她收到刺史千金上官和顺的来信,对方言语隐晦地表达了对父亲在此风口浪尖上执行韦王计划的危险性,因此她本向韦王请命再赴漠北处理此事、放缓布局,但是李疾霆最终拒绝了她的提议。“我辜负殿下期待,如今看来,殿下是希望与我完全割席,不想我再参与进来。所以,恐怕我也爱莫能助。”武朵有些为难地表示,她其实也能理解李疾霆的态度。

户部侍郎无奈感慨,韦王现在与祁王斗得上头,他们几个心腹的担忧已经不起作用了。除了武朵,他就只能想到请三公主帮忙。一想到三公主那时不时扎一下心的语气神态,侍郎就哭笑不得。“公主说她已就此事提醒过韦王了。但她是她,韦王是韦王,后者不想改变的行为与她也没什么干系。因此公主也帮不上忙。诶!我说贤弟,你就一点都不急吗?御史台的动作可越来越大了!你好歹说句话啊?”

“我今日跟来是想听仁兄有何高见的。侍郎都没有法子,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吏部郎中确实不急,并不理会户部侍郎的急切,反而好奇上武朵的去留问题。他早因为李疾霆扣下他故友好不容易传回来的党项情报而心生不满,私下与勤王党的礼部郎中元伯搭上了关系。对于韦王不予回应好友请托一事,吏部郎中其实也并不是非常介意,他不满的是韦王给予他的理由。李疾霆说:“圣人抵触私联外党,我等莫要参与党项纷争。”吏部郎中当时一听就暗自火了。李疾霆但凡是因为站队王弟有利可图,都不会让他如此失望。什么叫圣人抵触?那他们于朝中私结党盟就不危险了吗?他因受底下人手脚不干净牵连,没能如期升任吏部侍郎,忍辱负重又是为了什么?

郎中觉得韦王似乎对他们这些齐聚三皇子麾下的门客有些误解。他们可不是有情饮水饱的武朵……哦,现在看来,武朵先生也不是什么无欲无求的慈悲菩萨,他收回以往对这个身处不明不白局面的女先生的偏见。李疾霆难道觉得他们冒死拼活地,就是为了扶持一个只会在圣人威慑下夹着尾巴做人的温良皇子吗?那还不如老老实实一根筋□□在虚幻缥缈、悬而未决的“太子党”下。他们拥立韦王,不就是想要以己之力左右那个被宣称一干人等都无权干涉的储君之位、未来帝王之位吗?吏部郎中一想起此事就闷闷不乐,因为韦王在党项问题上的做法让他觉得自己曾经做出的选择格外愚蠢。那恐怕跟武朵决意划清界限、跟韦王本人深感委屈不值,别无二致。

武朵回应说眼下韦王应当是想与祁王一较雌雄、永绝后患,在结果明确以前,她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而一切尘埃落定后,若能收并祁王党羽,韦王便在朝中难寻敌手,想必也无需在意她的去留,到时她再打申请比较好。

吏部郎中正寻思要是万一出什么意外,倒是可以将武朵引荐给勤王,毕竟他感觉党争当中,后宅娘子这一环还是很有可操作的空间的,而经年合作以来,武朵在这一方面确实很有建树。可听武朵这么一说,郎中不由得好奇:“听你的意思,似乎是早有打算、只等东风喽?你想去哪?”

武朵倒也不甚介意地分享起来:“家姐家妹积蓄不少,常举荐寒门子弟参考入仕,有意扶持我考取宫内女官职位。”武朵以前倒是没有注意这条途径,不过大赦以后,她确实有出任女官的资格,完全可以一试。虽然大概率会因为圣人不悦而被阻挠或边缘化,但经年为李疾霆打理关系,她也明白人脉的重要性。圣人不见得是朝中唯一的话事者,只要她好好准备,博取声名,亦可“曲线救国”。

侍郎和郎中闻之并不觉有何惊讶,因为他们原本也不了解武朵的复杂身世。两人只是好奇,对方既有如此能耐的姊妹,为何从未见武朵表现出来过。武朵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解释说,自家姐妹虽擅商贾但也只是有点小钱,温饱有余、浅试不愁而已,那些都不是目前韦王所需要的。她那时一心辅佐三皇子、暂且用不上,所以就没往这方面考虑,而只是依照韦王所需发挥特长。

听闻如此,户部侍郎稍缓对刺史的担忧,开始向武朵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他以往关注的合适岗位。侍郎觉得,武朵要是能入宫且继续合作,说不定能对他的一些工作提供更多有利条件。吏部郎中亦觉如此,也表示,若韦王事成之后依然限制武朵去留,他也会尽力帮忙劝阻协商。毕竟,武朵知道韦王府这么多底细,或杀或放都是下下策,被韦王偏置不用肯定也不足以令武朵满意,那不如就拿出来为他们铺铺路,继续各取所需。他可不想同隔壁那个咸鱼好友一般——顶着大将军女婿的光辉头衔,若干年如一日地趴在刑部员外的位置上“不动如山”。同辈人里,户部侍郎混得最好,但他年纪最小、出身最差、却升迁最快,前途不可限量。吏部郎中不动声色地作想,韦王最好能一举成事,不然他肯定不会傻到留下平白再受牵连。对此,他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户部侍郎,别看对方此时很为韦王动作捉急,但想必也有相应的打算。或许是三公主?吏部郎中想到,他觉得应该暗中好好打听一下昭容一脉在他结交之前的具体情况了。

方才户部侍郎提及三公主,武朵也留意到了。她说公主向鸿胪寺丞咨询小王子们的家教一事。党项王子们尚未达到国子监的语言要求,因此公主打算先在自己府中辅导一番,需要找些靠谱的帮手。寺丞想着武朵是韦王亲信,近水楼台、十分合适,当即就连带着把她也引荐给了三公主,这才有了当时在鸿胪寺尴尬的一幕。勤王突然出现的插曲过去之后,公主也如户部侍郎所言,向武朵澄清她与韦王的立场关系,并十分高傲地抛出了考验试用的橄榄枝。武朵明白对方大概纯粹是一时新奇她这个韦王府弃子的命运而已。

户部侍郎一听她会去应约,立刻恳切表达了请她再劝劝公主相助的请托。吏部郎中也道:“无论如何,祁王刚受封,局势蹊跷不明,此时就与四皇子大动干戈恐怕不太明智。就算成事,损失也不会小了,能避免就尽量避免吧。还劳烦先生再为韦王出面一次。”

武朵摇摇头,继而又点点头。当时她找鸿胪寺丞就是为了转递安慰上官和顺的回信。替李疾霆做决定的事她是万万不敢了,但是,出于对友人的挂怀和对朝野能人异士的惺惺相惜,她确实有着自己想要再向三公主争取一下的决心。

午后,昭宁公主府。武朵带着一个侍女,由人层层领进。

“麟儿,你自己说哪里错了?”公主温声但不失威严的教导声从门后泄露几分。

“儿不该口吐脏话。”“不高兴”很谦逊地承认。

公主欣慰地抚摸着大儿子的脑袋,提醒他:“彼时生死难料,娘没纠正你,是觉得这些小事在命运面前都微不足道了。可现在我们既然平安渡过难关,从此的命运还是把握在你自己手里,娘担心祸从口出啊。恶语伤人六月寒,口吐恶言会让人没有朋友的,孤单寂寞……诶,你也知道这样不好受是吧。所以,麟儿,娘要你谨言慎行,是要你好好珍惜这第二次生命。娘希望你朋友多多的、敌人少少的,你记住了吗?”有理有据,循循善诱。“不高兴”十分清楚明白地顺利接受,郑重地点头回应。

在公主以同样的方式鞭策完经常陷入自我、不顾他人的“没头脑”后,终于想起了一直候在门外的武朵。

“进来吧。”公主拍了下小王子们的屁股,两小只就一溜烟跑到院子里去撒野了。武朵则恭敬温良地介绍了来意,并表达了对公主教习有道的敬佩之意。公主高深莫测地一笑:“本宫请先生来,是想见识见识先生的本事,不是来听恭维的。”她抬手示意,让武朵示范如何让玩心上头的“没头脑”和“不高兴”收心学习。

对于公主的开门见山、直言不讳,武朵也是觉得挺有意思。若恶言伤人六月寒,那公主的说话方式虽不及寒冰也够惊人一哆嗦的了。

屋门大敞四开,武朵走进院中,呼唤两个小王子。两小只本来对她这个新奇的人物还挺感兴趣,停下来听她介绍完自己,结果立刻厌学地将她扔在一边不再理会。武朵试了多次,终于意识到公主在她刚进来时的刻意忽略是用意为何了。对方是为了结合此情此景给她一个下马威,表示这两个看似听话的小崽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的话都能听进去的。而如今两小只看到母亲对他们的无理置之不理,更加肆无忌惮地忽略武朵的存在。

武朵了然,偷偷扬起嘴角。看来,她也得拿出真本事了。她未着急继续与两小只周旋,而是返回屋中,向公主询问考察标准:“孔夫子主张因材施教,且知识积累非一日之功。民女方才观察,两位殿下专注于弯弓打鸟,这说明殿下好动且兴在狩猎,因此吾意欲以此作为教习的着手处。但眼看天色不早,今日吾能与殿下们接触的时间有限。请问公主最迫切希望殿下们掌握何种学问呢?”

“先生觉得呢?”公主慵懒地靠在榻上,轻飘飘地又将皮球踢了回来。对此,武朵也是有所准备的,于是她想了想,很快接上:“民女揣度,公主此刻最忧心的既不是文学巧技也并非兵法权谋,而是能令殿下们于这陌生境遇下保全自身、游刃有余的生存之道。”

公主悠长地“嗯”了一声,等待下文。笑意从嘴角传到双眸,睫羽轻启。武朵勾起了她的兴趣,却不答了:“那么,便请殿下评判民女言道如何。”说罢,她重新走出房间,边走边撸起袖子、束紧裙摆。

三公主很快明白了武朵卖的什么官司。

“没头脑”一弓失手,委屈地向哥哥抱怨,自己明明投射很准,都怪那鸟飞得极快。武朵蹲在他们身后,一手于额前遮蔽阳光,眼神追随那只惊弓之鸟,颇为惋惜地评价:“确实比大殿下打中那只逃得快。可惜了,明明这只又大又肥的。”两小只见她不提学习,反而很投入地参与进他们的玩耍,便也不再抗拒。更何况,她方才不着痕迹地肯定了“不高兴”技艺的精湛和“没头脑”挑战的难度,令两小只愈发亢奋起来,尽挑院子里又大又肥的成年喜鹊瞄准。

闹了一阵子,两小只累够呛,却没什么收获。武朵适时询问起他们为何不如之前发挥好。两小只各寻借口,很不服气地向武朵介绍他们过往的战绩。武朵则顺势问起他们过往战利品的大小和品种。“麻雀,飞不离枝;雏鸟,羽翼不满。”武朵表示,如此看来,虽然今日收获不如以前,但并非是两人实力退步,而应当是挑战了更大难度的对象所致。她适时问两小只想不想继续打中更有成就感的猎物。“没头脑”忙不迭地点头,而“不高兴”则露出怀疑的神情。于是武朵尊重他们各自的意见,领着“没头脑”从熟悉的幼年麻雀开始练手找感觉。

一张张拴着石头的绳网捕获到越来越大、越来越机灵的飞禽。武朵觉得差不多了,她让“没头脑”自己选定一只喜鹊,并按住他跃跃欲试的双手,让他先描述一下这只新猎物与之前几只相比,有何不同之处。“没头脑”先是想到啥说啥,说起色泽和叫声什么的,随后在武朵的循循善诱下,想到体长、速度上的差异。最终,他在瞄准时做出了相应的调整,成功捕获了自己的第一只“大鸟”,激动地亲了武朵一下,然后抓着那只悲催的喜鹊四处炫耀。

见笨蛋弟弟收获颇丰,“不高兴”也坐不住了。武朵指向树丛中刚被宫女们解放的麻雀们,“不高兴”立刻心领神会地咬着嘴唇上前瞄准。他比“没头脑”反应快,很快也掌握了捕猎喜鹊的技巧。

经此一来,两小只都对颇善射艺的武朵卸下了防备。于是武朵开始言归正传,煞有介事地取来纸笔,学着围猎评委的样子,让两小只各自汇报战绩。顺带着,她连问带答地加深了他们对识人看面、量力而行、厚积薄发、虚心求教的认识。

最后,她想了想,又问两小只:“殿下让人放了麻雀,却各自留下喜鹊一只,为何啊?”自觉顿悟寰宇奥妙的两小只争先恐后地回答,他们看到宫中不少人扎笼养鸟,他们也想各养一只这院子里最漂亮的。

“给娘亲解闷!”“不高兴”道。

“喜鹊啄娘,我把它们都抓起来,保护娘!”“没头脑”更急切。

您二位这理由好像互为悖论啊。最终武朵听明白了,三公主曾经被啄,就是他们打小喜鹊引得幼鸟双亲不满所致。

武朵不由得心里发笑,看来这两个混世魔王的虐鸟行为背后,还是有几分温情可以再发挥一下。于是她俯下身,向两小只提示:“吸引在意的对象,亦或是阻挡危险的靠近,并非只有如此费力血腥的暴力途径。”在“没头脑”和“不高兴”的好奇眼光中,武朵要来一把鸟儿喜食的米粒,撒在院中,随后让两小只躲远些。本就劳飞一下午、筋疲力尽、饥肠辘辘的众鸟解除警惕后,纷纷觅食。武朵一点点凑近,顺利将几只胆大的搂进怀中。她深知这些被打了也不远飞的鸟儿一定是养在宫中的观赏鸟,相对亲人,所以为之。

两小只很羡慕武朵被众鸟围绕的和睦景象,但是他们一跑过来,鸟儿便惊吓地躲回树上,这令两小只非常委屈。武朵先是完成她今日最后的教学任务,向两人展示她怀中安稳进食的喜鹊:“以礼相待,方有可能收获对方的礼遇。己举手之劳,兴许可为彼雪中热炭,为之不难,却能双利。而鸟儿还记得你们拉弓射网的恶行,自然警惕心强、不敢亲近,难以捕获是一,情急反扑是二。”随后,她告诉两小只,若要亲近鸟儿,便要表达改正局面的诚意,放下弹弓,常来捧米看望。

武朵回屋抱拳向公主请示。还不等公主发话,两小只就扑进来表示很喜欢这位陪玩保姆。武朵闻言嘴角一抽。公主哈哈大笑,武朵也只好无奈地摇头笑了。

“先生这般耐心灵光,”公主遣开两小只后,又对武朵审视起来,言语调侃,“难不成只擅长哄骗低龄郎君,而驾驭不了威远那样多疑的成年男性?”

武朵慎重回应:“人各有志,无论长幼尊卑,本不应存在哄骗驾驭。两位殿下有猎鸟意愿,吾回应了这一意愿而已。韦王殿下的意愿超出民女承受范畴,所以一别两宽而已。”

公主一拍扶手,站了起来。在她听来,对方的意思和她自己说的没什么区别,只是好听一点而已。不过她想武朵既然诚恳认识到这一点,那也就够了。

“是吗?那明日请先生来瞧瞧我那成年继子,让本宫瞧瞧是不是真如先生所言,你那有教无类的道义是否真的无论长幼尊卑。”公主亲自跟着宫女们送走武朵。后者这才找到机会转达侍郎等人和她自己的请托。公主兴致缺缺,不置可否。

在内侍打开院门时,她突然感觉被一股大力抓了一下肩膀。公主疑惑是谁如此大胆,刚欲发威,回头只见武朵带来的那位高大侍女仗着身形优势挡住旁人视线、正一脸平淡地盯着她。那锋利却不带侵犯性的神情莫名令她想起一个熟人。

正想着,那侍女趁其他人注意力都在门扉,抬起一只拳头,掌心朝下、四指伸开。一只精巧的长命锁顺着指尖红绳垂落。

“呃?”公主惊讶地抬眼盯向眼前的武府侍女。对方不由分说地迅速将那长命锁和一张纸条塞进公主手里,并用口型提醒:“阅后即焚。”随后,那五官表情与勤王异曲同工的年轻侍女便一蹦一跳地跟着武朵走出宫门。

三公主心跳飞速地闪进屋内。关好门,小心打开手中揉皱的纸条。

同为娘子何必彼此为难

行宫宴息老地方见

公主又惊又喜又疑惑。惊讶勤王竟然早就在韦王亲信……前亲信身边安插了眼线;喜悦对方找到机会主动联系自己,她正发愁怎么提醒勤王小心韦王的暗中使绊;疑惑自己在何时何处为难了哪位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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