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绍云等人风尘仆仆地赶到元府时,刚好和买回药材的高崇武撞上。“什么情况了?”勤王边抬腿下马、边跟进城内情况。
高崇武一路引导他小步跑进内院。推开房门时刚好说到“找到元伯了”,李绍云在看清躺倒在床踏上那人状态的瞬间两眼瞪圆,不由得惊呼出声。
元伯两眼紧闭、唇口干裂、面色惨白、浑身是血,不省人事地任由周围侍从小心摆弄他的躯体、剪开黏在身上的衣物。
“怎会这样!”勤王怒目转向高崇武,“谁干的?”
“御史大夫,”高崇武言简意赅,并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解释道,“他似乎发现元伯的身份了。”这是刚被高懿懿送回来时,还算清醒的元伯亲口告诉他的。
勤王面色一哂。当初元伯曾说,若两王达成合作,他希望借由韦王之手解决掉御史大夫,李绍云本是十分不赞同的。但想到元伯与御史大夫之间的血海深仇没有更稳妥的解决方式,又考虑到年迈的御史大夫越来越因循守旧、于朝中再无创新建树,于是勤王最终保留意见地任由元伯安排了。现在,李绍云只觉一百个后悔。
“不过现在不必太担心,诚辉已经把他解决了。我们没在现场留下活口,也已经派人去善后了。”高崇武继续汇报,“斥候打听过了,大夫家人也觉得他近期行踪奇怪,但都不明所以。我想大夫既然绕那么远、找了那么个偏僻地方扣押元伯,还没走漏风声,想必他也不想此事引人注意。”李绍云稍微放下心来,皱眉坐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元伯额头的温度。
“老夫并非不看好殿下。只是……慈不掌兵啊,二殿下,它确实有一定道理在的。”大将军略显担忧和惋惜的语气都深刻烙印在他的记忆深处,“机会难得,你可以去试。也许有一天,你会对此有点体会。”
李绍云心累地垂头合上眼睛。已经没有再给他权衡犹豫的时间了。战争一定会有牺牲。为此付出生命代价的,若不是别人,就会是他的人。勤王深深吸进一口气,攥紧了拳头。他迅速调整状态,冷静下来,起身招呼高崇武跟他一起走出元伯休息的小屋。
“你们怎么发现御史大夫的行动的?”
高崇武告知了武朵的提醒:“但诚辉应该是从韦王那得到的线索。”勤王的表情立刻狐疑起来。“御史台消息,韦王重伤!”突然跑进来的报信士卒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李绍云一时间脑袋转不过来弯。他在“韦王疑似与御史大夫合谋算计元伯”和“韦王在狱中遭遇不测”之间反应了一下,迅速做出判断:“韦王那边什么情况?”此时显然后者起决定性作用。
“不清楚。小道消息说,是韦王不堪受辱,趁人不备,吞石自尽。”斥候的汇报立刻遭到了两人难以置信的追问,他点点头,转而倒出另一种可能,“但宫中传言是韦王手握扭转局面的把柄、威胁祁王,因此被动用私刑,灭口未遂。圣人刚刚召回祁王,小的以为后者真实的可能性更大。”
勤王听完已经彻底蒙圈了。他向斥候确认对方已经阐明目前所知一切后,便摩挲着双颊,在脑中梳理看似毫不相关、但又勾连千丝万缕的一连串事件:“太乱了,但现在时间紧迫,没工夫把所有事情都了解仔细了。司马,我有几个问题再跟你确认一下。”
“老四以什么理由拿下老三的?”他怕自己赶回来一路上接到的消息不准或者他理解有误。
高崇武没什么起伏地回答:“有人举报上官刺史结党营私。”
李绍云和高司马对视一眼,一人叹气,一人耸肩。他们都知道早晚会演变成这样,在兵权这件要紧事上,韦王太心急了。
“韦王处于劣势后,我们有按计划采取措施吗?”李绍云其实做好了高崇武他们忙于寻找元伯的事而忽视这个大好机会的准备。
不过始终没什么动静也没什么表情的高崇武再次给了他惊喜的答复:“有的。吏部郎中与刑部员外两府相邻,问题不大。我刚回来前,去拜访了户部侍郎,他说需要时间考虑,所以我留了几个人暗中照看。另外,武朵那边,诚辉跟我们一起把元伯送回来后就赶过去了……照理说,她比我出发早啊,怎么还没回来?”
李绍云亮到一半的眼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他立刻转头安排人手去接应高懿懿。刑部员外的马车与行色匆匆的众人擦肩而过。
“没关系,没关系,”李绍云安慰自己,“武朵有可能去佛寺了,所以远了些。”他向高崇武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后,便调整好表情,出门迎接同员外一同前来的吏部郎中。
“御史大夫和元伯的事,还有谁知道?”他问。
高崇武告诉他,他们全员伪装易容,处理得很小心,除了给出消息的武朵,不会有人把此事联系到勤王身上。李绍云对与元伯同病相怜的武朵还是比较放心的,但他提醒高司马:“盯紧御史大夫一家。必要时候,下手要干净利落。”高崇武领命而去。
“郎中,久仰大名。幸会。”勤王与刚从祁王人手纠缠脱身的吏部郎中简单客套一番,几人便探讨起一直以来被当作备选计划的下一步任务。
勤王临出京前,与元伯探讨过两王合作失败后,在他离京期间朝中可能发生的局面转变。两人一致认为,除了无需多言的维持现状以外,无非就是三种可能:韦王落败、祁王落败……或者在那之前先对勤王动手。
李绍云与元伯商量过后,分别对这三种情况做出应对方案,以免勤王身处京外联络不便而错失机会。对于韦王不利的局面,李、元二人认为,这会是吞并韦王势力、抵御祁王的大好时机。此事必须在三、四皇子斗争尘埃落定前着手,因为那时祁王更有可能拿韦王门客开刀,以对韦王落井下石、一劳永逸。而韦王幕僚当中,有三位能人一直令李绍云他们羡慕得心里痒痒——漠北刺史、户部侍郎和吏部郎中。
“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彼时元伯被烛火映照的面颊看起来神采奕奕。他们窝在屋中桌边,于精密夜色的掩护下密谋,“由你为诸位大臣提供庇护,竭诚邀约,想必他们都会谨慎考虑一番的。”
“郎中?”后来赶到的户部侍郎惊讶了两秒,而后表情立刻归于平静。吏部郎中面不改色地笑笑,向他颔首,两人心照不宣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他们是聪明人,就像在当年相继拜于韦王门下的明智决定一样,他们在此时又作出同样的选择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早已入夏,勤王仍觉得春风满面。如今侍郎和郎中都已选择他,就差远在天边、近在旋涡核心的上官刺史还未得手。至于武朵……武朵不算。
尽管元伯不敢苟同,但李绍云坚定地认为,武朵是已经主动放弃韦王的,和侍郎、郎中不同。他们为避免其受牵连而接武朵过来,这是朋友间的关怀,不是政治里的合作。
“但这在实际行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元伯的强调被李绍云选择性忽略,气得小元郎中一针见血地指出,“再说,你也不是她朋友啊!”
勤王立刻仗着体型优势捂住对方的嘴:“这么说话就有点扎心了啊。朋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是不是,是不是?你说!”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于中央前朝弱小无助的勤王突然就收获户部、吏部两员大将。等元伯好转,刚好再也不必担心旧时熟悉长孙家的御史大夫,便可在礼部放开手脚尽情发挥。以长孙嘉恒的不世之才,坐拥礼部指日可待。要是玩世不恭的员外能稍微上进一点,那简直……李绍云赶紧安抚下轻飘飘的心脏,他与侍郎、郎中和员外说起漠北远州。
“若是证据确凿,刺史恐怕很难全身而退。”李绍云向他们征询意见,“我得想办法干预御史台的调查。”
吏部郎中点点头:“眼下狱中事件令圣人对祁王信任减弱,对殿下有利。若排除我等与韦王、刺史一事的关系,我们便能上奏推举殿下主理调查。”
户部侍郎,他一时还不太信任勤王。若不是祁王的门客见圣人的旨意、生怕韦王翻案,打算拿他这条最大的鱼开刀,侍郎是万万不想轻举妄动的。他曾以为坐到这个位置,就算不像大将军那样稳在中立、无人敢动,至少也是有口皆碑、自会留他三分颜面。但最近几天的变动令侍郎思考明白:侍郎这个位置,才只是权倾朝野的敲门砖。他可以担任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的心腹,可还不够做储君乃至未来圣人的左膀右臂。
想到德高望重却一直埋身于远疆事业的上官毅,侍郎补充道:“祁王既然敢于形式特权抓人,恐怕刺史的事情没那么好开脱。若是罪名坐实,殿下又能如何呢?”李绍云毫不犹豫地接上:“那只有向圣人求情,将功抵过、戴罪立功,争取宽大处理了。漠北环境恶劣、生存困难,刺史上任以来,虽无明显政绩,可百姓得以安居、边防有效发展,人心所向,有目共睹。本王与刺史共事多年,深知这份劳而无功才是最难能不易的成果。”显然,他对此早已有所准备。
“说句不好听的,真到那一步,黑锅实在洗不干净,可以本王来背;脏活不做就实在碍事,可以本王来做。已经到这时候……无所谓了。”李绍云想到为保元伯而对御史大夫势力的落井下石,以及此后没有李疾霆作为缓冲,他必然要与贵妃一派、乃至同圣人正面对抗。他皱眉阖眼缓了缓,继而郑重诚恳道,“可刺史的工作,本王自知绝对做不得他那般合适。就如同本王需要刺史和诸位发挥所长、各司其职一样,诸位也需要本王统筹庇护。”在勤王的千秋大计里,他需要元伯,需要刺史,需要更多人与他同行。因此,长路漫漫,必须真诚相待。
侍郎被勤王真诚的发言有所打动。他最后叹了口气,提醒道:“以防万一,后继派去州中的调查组甚至监刑人员也是我们的人为妙。”他如果停在这里,那便如逆水行舟,洪水当头、去而无踪。可无论是刺史也好、郎中也罢,他们都还有那么多抱负没能实现,若韦王无法继续带领他们前进,那他只能跳出来硬着头皮上了。
李绍云觉得侍郎想得周全,于是几个人一合计,立刻达成一致。“本王这就入宫面圣,跟进情况。二位最近谨慎低调,有消息本王会及时传达。另,本王收编至京中各部的玄铁军士会暗中保护各位同僚,有事随时沟通,二位放心。”
侍郎、郎中和员外抱拳与之作别:“臣等会妥善安排举荐殿下一事。”“我与员外随时可以出发前去漠北。”“静候佳音。”
刚把三人送至门口,正巧一个士卒勒马门前,向勤王急切汇报:“殿下!速随我来!右副或遇不测,司马正在发生过打斗的现场等您。”
李绍云又是一惊。侍郎等人彼此交换了一波信息,明白是去接应武朵的人出了事。他们当即想到祁王又派人下手,纷纷不安地赶回各家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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