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劫后重逢兄弟同心

这厢秦远喜收一煞,那厢乌冲亦有好事。

得一众太医精心照料,乌冲伤势已大见好转,人也精神了许多。太医特特来报,说自昨日便已放开了饮食忌口,不日便能痊愈,请教二人放心。

那苍玒正当无聊,闻言自是大喜,当即命人在城中遍寻歌舞名妓,又在酒家备下美酒佳肴,要与乌冲庆祝一番。他二人担心乌冲推辞,特命制了一副担架,着两人抬了,前去“请”客赴宴。

“冲兄,你歇下了吗?”苍玒帐前问道。

“不曾歇息,煦王请进。”

二人进了帐内,只见乌冲正躺靠在高枕之上,其妻正在与他揉搓脚底,松筋活血。

众人相见已毕,苍玒抱拳笑道:“恭喜啊,冲兄,今日太医来报,说您身体恢复不错,不日便能痊愈了。”

“多谢煦王与秦尊主挂怀。”乌冲致谢,又歉意道:“这些时日因我忌口,连累你们也跟着受罪了。”

苍玒笑嘻嘻看了一眼秦远,他二人可是那舍得叫自己遭罪的人吗?终日里自寻酒家下榻,大鱼大肉花天酒地,且自在着呢!

秦远面不改色:“不妨事,应该的。”

“是啊是啊。”苍玒道:“今日我和远弟略备了些薄酒小菜,特贺冲兄身体好转,有酒有肉,有歌有舞,您可一定要赏光啊!今夜咱们不醉不归。”

他二人风流“美”名在外,五疆两派谁人不知?这歌舞酒菜,只怕没那么简单。

乌冲自然是会意,闻言微微一笑,看了看远玒,又看了看妻子,并不开口。

果然,其妻在旁道:“只怕这大病初愈之人,不宜如此放纵口腹之欲吧?我看还是秦尊主与煦王好好享受便了,冲郎他现在怕是……”

“此言差矣。”秦远一本正经:“饮酒赏舞而已,并非嫂子所想那种龌龊勾当。”

乌冲之妻脸红,急道:“我什么都没想,我……”

“秦某失言。既如此,来人啊!”秦远对帐外喊道。

两个健壮随从,抬个担架揭帐而入,手脚麻利掀了被子,二话不说便将乌冲从床上抬到了担架上。

乌冲之妻急伸手要拦:“哎……你们……”

苍玒见状,佯喝随从道:“看你们毛手毛脚的样子,嫂子都看不下去了!还不快点!”说不说完,便招呼着往外走去。秦远亦打断她劝阻,拱手告辞。二人连一句完整话也没叫那人说,便领着两个侍从,抬着乌冲风也似的跑了。

二人一路大笑,直呼好玩。乌冲因自己年长,碍于身份,不好在两人面前表露,但心中亦是快活。

苍玒带路,一行人在闹市中七拐八绕,过了三两条狭窄的僻静小巷,最终停在一户人家门前。苍玒小厮长生,手拿一闪金名帖,上前轻轻叩门。

乌冲老实,哪懂得许多门道?见状只道走错,对苍玒道:“玒弟,此处正经人家,怕是走错了吧?”

“冲兄这么说,可不是打我的脸吗?”苍玒咧嘴歪笑:“您躺着担架来赴我的约,我要再不把您伺候舒坦了,回头乌扬还不得扒了我的皮啊?”

正说着,便见两个穿戴讲究的小厮开了门来,接过长生手中帖子查看了片刻,方笑引众人进门。

进得院内,乌冲着实吃了一惊,院外僻静幽深毫无新意,如何院内却是这般动人光景?只见那假山竹林,雕梁画栋,处处精巧,似徽派格调。小桥流水,燕滑鱼游,步步是景,有江南风姿。又有丝竹曲乐,娇嗔软语隐泄于白墙青瓦之内,叫人不由得浮想联翩,撩心抓肝。

为照顾乌冲双腿不便,苍玒特定了一间雅舍,名叫月影。这雅舍在大院东南角,隐藏在一大片竹林后,月光投下,竹影斑驳,映纱窗,颇见诗情。门前有一廊,尽头处设茶台一张,蒲团四个,摆着几样精致点心,做一个小小茶舍,风响影动,竹叶婆娑,另有一番情趣。

屋内已摆设了三张酒桌,左首一张,右首两张,都各用屏风隔开,以保私密。桌上美酒佳肴,花样百出,俱已摆放停当。正前方有一高台,垂挂纱幔飘摇,熏燃暖香阵阵。两名乐伎分带了筝琴,已在舞台左首坐定,七八舞伎亦候在台上,另有五六个陪酒的,一群服侍的,都在桌前伺候。

三人客套一番,便分别入席,乌冲坐了左首,秦远坐了右首第一,苍玒第二。

乐声起,美人舞,三人各由两名女子陪侍,观舞赏乐,喝酒划拳,再无往日烦心恼事,当真逍遥快活,乐过神仙。

秦远半醉半醒,用一酒壶,往两名妓女胸口间缓缓浇着,女子娇嗔打闹,半推半就间,身上衣物已除去大半。

苍玒三杯酒过,又犯毛病,捧着妓女脸庞,又啃又亲,又哭又笑,说什么女子薄情,生死由天。

乌冲因年龄上虚长他二人十岁有余,性子上也沉稳些,因此仍只是被服侍着喝酒吃菜,并无过分越矩,但也已醉了不少。

三人正狂发天性间,忽闻“嘭”地一声巨响,一黑影破窗而入,众人尽皆惊愣。

只见来人是个清瘦少年,一身素黑,无冠无簪,只束了个马尾在脑后,气质颇为阴冷。那少年背着弓箭,手提了一个包裹,站在众人面前,四下看了一圈,全无顾忌。

乌冲与苍玒见状急忙整理衣衫,问道:“你是谁?”

秦远则骂道:“你他妈有病啊?有门不走非要走窗!”

“我没有帖。”

秦远低声咒骂着,半吊了深衣歪歪斜斜站了起来,冲苍玒乌冲道:“这我儿子,秦昭。”说罢又对秦昭道:“昭儿,过来见过乌冲和苍六。”

秦昭闻言,上前对二人拱了拱手,并不称呼。苍玒乌冲素知秦氏作风,见怪不怪,也俱回了个礼。

乌冲问道:“秦尊主,你何时有的儿子?”

秦远大笑,一把拍在秦昭肩头:“啊,十年前,不,十四年前,我生了他!如今你们看,长多快,已然这么大了。”

刚一说罢,瞥见秦昭手中包裹,便立时又换了脸斥问道:“这什么?哪儿来的?准备出家啊?”

秦昭见他醉酒,并不理睬,自找了张空桌坐了。打开包裹,里头却是一堆新买的笔墨、几本书册和许多纸张。

秦远又骂:“买这么多纸留着烧啊?”

秦昭淡淡地:“是啊,烧给我爹。”

“狗东西找死!”秦远怒骂,起手便要运法。不料却被秦昭一把抓了腕子,直直打向他左肩伤口,立时惨叫。

“爹……”秦昭叫得乖巧:“酒耗法,您还是留着点法力,养养自己这把老骨头吧。”说罢便收了包裹出了门,去廊下茶舍坐着看书去了。

苍玒与乌冲泥塑木雕般愣在一旁,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原来这老虎屁股还真有人摸得,不仅摸得,还打得!二人相互看了一眼,谁也不敢劝解,只埋了头,默默喝酒吃菜。

秦远怒气冲冲回来桌前,三两下将两妓女衣衫撕了个干净,喝道:“就这么伺候!”

邪魔远发怒,谁人不怕?偏那秦昭若无其事,任他如何生气,只管看书练字,充耳不闻,浑似个克星一般。终日里要么跟随在乌冲帐下讨教学习,要么依着指导悉心修法,废寝忘食,从不见懈怠。夜里时,便和衣睡在秦远房顶,以为护卫。

闲话休絮,且说众人一路马不停蹄,不日便到乌城。

这乌城乃是北疆都城,因受抱于乌林山下而得名。二百二十年前,皇三子田灵王受封北疆疆主,携领家眷移居于此,依命改姓为乌,又以朱雀为图腾,世代传袭至今。

那乌扬一早得了兄长书信,亲率数百乌林军城外等候,将众人一路迎入朱雀台中。

这朱雀台既是乌氏府邸,又是军机政务签发处理之处,乃北疆最核心之所在,守卫森严,气派庄重。往内走过四五里路程,又见一座宏丽宫殿,起地五丈,宽阔百亩,雄伟恢弘。其门开两丈,漆朱铆金,又有铁甲数十分立两边,以为守卫。匾额上书两个大字:乌府。

乌林军退去,秦远等人下马下轿,步行而入。

田灵王博学多识,沉稳内敛,这乌府也就建得四方,一板一眼地,比皇宫还要端整。府内墙高庭深,亭台错落,松林山水覆雪裹银,廊榭宫殿漆朱被丹。各处高掌红烛,墙梁镂雕雀纹,风景建制确是奇佳。

众人边走边看,都叹这乌府庄重稳健,敬敏有涵,不愧田灵王风姿,只乌冲乌扬兄弟各怀心事,一路无话。

一别不过两月,再见已是昨非。

乌冲身为乌氏嫡长子,处事稳重,性情宽和,原是这北疆无可争议的继位人。如今却是身躯残破,狼狈憔悴。

而那乌扬,虽与其一母同胞,却天生一副桀骜脾性,狠辣无情。以往两房妻妾在府,仍流连青楼,肆意浪荡,十天半月也不见回家一次。现如今,竟也是攒发束冠,威风八面,俨然疆主姿态。

如此情景,任谁见着,也难免唏嘘。

这夜乌府后院,乌冲斜靠在床榻之上,乌扬侧坐于床尾一把椅子上,轻轻帮兄长揉搓脚掌,二人良久无言。

乌氏被诬陷谋反,风波虽平,形势却不容乐观。太子既有此举,说明已动了统一各疆的心思,一次不成,必有下次,北疆这副担子谁来挑?

乌扬勇猛果断,却过于暴戾,火烧周家堡天下震动,民心思变。且此次乌冲回府,他虽主动探望,却双手空空未带将印,显然并无交权打算。

“扬儿,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父亲葬礼和北疆各项事宜,你办得很妥帖。现如今疆内形势不稳,人心思变,需尽快举行封疆仪式,昭告天下,你为北疆疆主。”

乌扬略一犹豫,开口道:“兄长,扬儿焦躁,尚无十足把握掌控疆内事务。兄长你协助父亲多年,事无巨细料理疆务,还是由你执掌,北疆方得安宁。”

“父亲在时,我辅佐父亲,父亲不在了,我便辅佐你,如何?”

乌扬垂眼揉动着他脚腕,未置可否。

乌冲笑道:“以往你表面上放浪形骸,寻花问柳不干政事,实际是不满父亲处政手段,又碍于我这长兄在上,不愿多嘴罢了,是也不是?”

“母亲早逝,扬儿自幼长于兄长膝下,敬视如父,不敢隐瞒。”乌扬道:“只是我终究不如兄长沉稳……”

“以我疆目前形势,只有你才能稳得住局面。”乌冲咳了几声,继续说道:“扬儿,你虽焦躁,却果断,不像我总是瞻前顾后。往后你处理事务若有不足,我从旁提醒便是,只要你我兄弟齐心,何愁我北疆民生不稳?”

乌扬上前轻轻为他抚背,应道:“兄长放心,扬儿一定听从吩咐。”

“我不需要你事事处处听我吩咐,你可以什么都不听我的。但只一样你要记着,双亲既去,从今往后就是你我兄弟相依为命,无论如何不要生了嫌隙才好。”

乌扬闻言鼻酸,忍不住红了眼,伏在他膝上说道:“娘没了,爹也去了……哥,我就你一个亲人了。”

自朱雀台变故之后,他独自支撑疆内事务,上下打点,心力憔悴,如今兄长归来,如何能够不委屈?

终不过是个二十二三岁的青年小子,说没几句,便已哽咽:“母亲早逝,父亲多妻,扬儿不懂事,自小就让你操碎了心。不过哥你放心,从今往后,扬儿养着你,再不让你受苦受累了。”说罢,又摸着乌冲双腿,恨道:“你这双腿,我一定要叫背后之人拿命来偿!”

乌冲抚慰道:“无妨,我又不用带兵,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用带兵便该白受这个气吗?霍山一事我必得修书与霍崇林问个清楚!那老头还算是个讲信誉的,想应当不会说假话。”

“此事事关西北二疆百年盟约,或是有人故意挑拨也未可知。且那霍崇林虽重信义,但疏不间亲,在此重大关头,不一定靠得住,咱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那兄长以为,该怎么办?”

“明日你可命内书衙修书与西、南、东三疆和辛邑,说明我北疆封疆大典一事。按照惯例,封疆大典,应由各疆疆主带长子出席,届时看霍氏如何反应。如若霍山不来,便是有鬼,如果霍山来了,那我们当面问清楚即可。他父子二人在我北疆地界,想不如实交待也不能。”

乌扬点头道:“就如兄长所说,我明日便命内书衙修书。”

“嗯。还有周家堡一事,你打算怎么办?”

乌扬沉吟不答。

乌冲叹气:“扬儿,事情既已发生,总得要收拾残局,想个法子才好。”

“此事不急,可从长计议。”乌扬截过话头,说道:“哥,你连日奔波,身体也未痊愈,今日便早点休息吧。我请了最好的郎中,已安排在西跨院住下了,明日便叫他来,可好?”话说着,轻轻撤了靠枕,扶他躺下休息。

乌冲明白他心里火儿还没消,这会子根本听不进去,也就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那乌扬却忽而又转念问道:“哥,那个秦昭什么来路?这人透着一股子阴沉劲儿,似鬼如魔的,比秦远还难相处。”

“具体什么来路不清楚,但绝不会是秦远儿子便是了。秦远的为人你是清楚的,离经叛道,放荡不羁,惯会胡言乱语。只是他这金口一开,任何如何荒唐,秦昭也是名正言顺的秦氏少尊主,以后免不得要打交道,你我还是仔细招待为好。”

乌扬道:“儿子这话决计是胡扯,只奇怪这秦昭何德何能,竟入了秦远法眼?”

“我们这一路走来,他二人就没有一日不打架的,冤家一般。可每每夜间,秦远又自耗法力为其疗伤……”乌冲费解摇头,对乌扬道:“那秦远法力天下无敌,偏就拿这秦昭没办法,真真是奇哉怪也!”

“能被邪魔远瞧上眼,必然比他更邪、更魔,绝不会是等闲之辈。”

乌冲道:“依我观察,那秦昭比秦远好交道些,他日或将有大作用。”

“秦氏不能涉政,我跟秦远这么多年交情,也没见有什么用。眼下我北疆这困境,还是得看霍氏态度。只要西北二疆结盟牢固,太子绝不敢轻举妄动。”

乌冲点头:“且看此番封疆大典,霍崇林父子如何反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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