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头入腹,伤口颇深,军医再三嘱咐卧床将养,实不能成行。霍某为表诚意,已带了宁安二子前来,又备有双倍贺礼,不知还有何处不妥。”
乌扬道:“怕不是有愧于我乌氏,不敢前来吧?”
霍宁见怒:“不知家兄何处有愧于你乌氏?还请明示。”
霍崇林亦气恼:“乌疆主,我霍崇林诚信立身数十载,令尊乌远坤尚且要敬我三分,怎的你却敢如此轻慢?你年幼狂傲,我身为长辈本不愿与你计较,谁知你竟如此不知长幼尊卑,几次三番含沙射影,真真是岂有此理!”
乌冲急忙从中调和:“霍疆主,宁将军,二位息怒。扬儿性情粗鄙,冲撞了二位,乌冲给二位赔罪。”
“哈哈哈哈,赔罪?”乌扬大笑,转而怒斥:“你看看自己这双腿,再想想父亲惨死,到底是谁该给谁赔罪!”
霍宁道:“乌疆主有话不妨直说,遮遮掩掩,并无益处。”
“宁将军此言有理。那乌冲便直说了,若有不妥之处,二位海涵。”乌冲道:“我乌氏众人为太子所掳,关进辛邑地牢一事,想必二位都有所耳闻。我等在这地牢之中曾见过一人,此人身材健硕,身穿白色虎纹衣物,用料讲究,气度华贵,尤其是左手拇指上一个白玉虎头扳指,尤为显眼。此人以黑袍遮面,我等未曾得见其真实长相。只听那太子的贴身侍卫管他叫‘霍大公子’。此人走后,我等所在牢房里便进了两条毒蛇,乌某这双腿,便是拜那毒蛇所赐。若非秦尊主及时赶来,只怕我等早已尽数死在牢中。”
霍崇林震惊,道:“我儿霍山,虽性情狂傲,一向见罪于人前,但绝非阴谋算计,为非作歹之人。况且山儿近几个月来每日在军中督练,半步未离天水,我与宁儿皆可做见证。”
乌扬冷笑:“你与霍宁做见证?可真有说服力。”
霍宁道:“西疆并无谋害北疆之理由。”
“如果没有太子插手,西疆的确没有谋害北疆的理由。但是如果有了太子这棵大树,那可就不好说了。”乌扬道:“西疆虽势弱,但距辛邑最远,不像我北疆,被中疆从底部横刀一切,困宥于这极北苦寒之地,逃脱无望。霍大将军性情狂傲天下皆知,向来也不把旁人放在眼里,谁能保证他没有襄帮太子,坐收渔翁之利的野心?”
霍崇林气急:“你……你这是污蔑!”
霍宁道:“若乌疆主仅仅因为家兄性情狂傲,便认定他会做出如此背信弃义之事,那么乌疆主性情如此暴戾,霍宁是否可以认定今日之事,不过是你无故栽赃陷害,以便冠冕堂皇撕毁盟约呢?”
“你!”
“扬儿!”乌冲喝止乌扬,对霍宁道:“宁将军,您这话乌冲不能苟同。我和扬儿今日失礼如此,正是担心西北盟约被贵疆私心撕毁。如果霍疆主与宁将军愿意遵守盟约,那以前的事便就此揭过,我兄弟二人再无二话。”
乌扬道:“不行!如何保证他们遵守盟约?谁来保证?”
霍崇林道:“我来保证!我霍崇林若有违盟约,不得好死!”
“那谁来保证霍山?”
“我霍崇林自当立以家规,如若霍氏子孙有主动背弃西北二疆盟约者,我必手刃之!我身死之后,凡我霍氏子孙,任何人皆可代行此事。乌疆主可满意吗?”
“霍疆主若真能如此,自然是好,只怕到时候不忍心呢。”
“不劳乌疆主费心,时辰不早了,恕我父子不能相陪!”
他父子二人气愤难平,一路商讨着,往东跨院客房走去。路过二秦房前,恰见着那秦远正在责打秦昭。
“秦氏家规第一条,不得干政!你背得好书,狗东西!”那秦远一边骂着,一边用泣影杖狠狠抽打秦昭背部。
秦昭挺身受打,口中数着:“四十、四十一……”他未脱稚嫩,看起来总不过十二三岁模样,又且身子单薄,大力抽打之下,显得颇为可怜。
霍氏父子见着秦远下手狠重,不免心生恻隐。
正怜惜间,忽见那秦昭起身道:“已经五十杖了,还打?”说着一把拽了泣影,一个侧身闪过,飞上房顶去了。
秦远气得大骂:“狗儿子,不孝子!”
那秦昭却全不以为意,回骂了一句“狗爹”,便兀自在房顶趴下睡了。
凤栖秦氏作风,果然名不虚传。霍氏父子相看了一眼,哭笑不得摇了摇头,也自回房去了。
翌日卯时,天仍旧黑着,松华睡眼惺忪捧了衣物,陪伴霍宁院中练剑。二人刚刚站定,便见那秦昭揣着个什么东西,风一般地跑过,一脚踹开房门,随即便传来秦远骂声。
松华失笑:“主子,秦氏的人,都这般粗鲁吗?”
“多嘴。”
过了约莫两三刻钟,屋内秦远越睡越冷,裹着被子侧了侧身,却见着秦昭正大开了窗户,趴在桌上朝外瞧着。
“把窗户落了,滚回你卧房去。”
秦昭头也不回:“我练字。”
“黑灯瞎火,你练个屁的字!”秦远披了件袍衫,下床朝窗外一看,却见是霍宁正在院中练剑。
秦昭目光紧随,轻声叹道:“如此剑法,不愧天下第一。”
“剑还是人?”
“如此人物,配千古神剑,自然是人剑合一,无需区分。”
“是人是剑都与你无关。”秦远“嘭”地一声落了窗:“乖乖地给我看家护院,若胆敢三心二意,我绝不轻饶!”
秦昭莫名其妙,起身道:“我去藏书阁,你自己洗漱吃饭。”说罢,回卧房收了几本书,头也不回地拽门走了。
话说这乌氏藏书阁,由田灵王穷尽毕生心血建成,坐落于内书衙后院,主楼上下五层,占地二十亩不止,单卫兵侍从便有四十余人,面积开阔,规模宏大。
田灵王一生勤学,嗜书如命,传闻典尽家财而养八百学士在府,专攻撰写书典、修复古籍,留下众多珍贵的孤本原本。尤其是他最感兴趣的军政、历史书籍,其典藏之丰富,种类之齐全,实当天下第一。
乌氏藏书阁盛名在外,爱书之人莫不垂涎。
这日下午,霍宁同父亲议罢政事,便迫不及待前来,轻声迈上三楼,径往军务书籍收藏之处细细翻看。
不料阅读未几,瞥见东侧内里一隅,有一少年正拿了本《便宜十六策》,端坐一矮桌前认真研读。那少年清瘦非常,作凤栖秦氏打扮,全神贯注,丝毫不察有人。
霍宁心下疑惑,《便宜十六策》乃治国治军典要,艰深枯燥,饶是他治军多年,仍不能尽会其意。凤栖秦氏不涉政治,怎么竟也有人痴迷于此吗?思索间略一侧头,不想却见得霍安一身白衣,正酣然瘫靠在那少年身后睡得香甜。
忽那读书少年察有人来,回头而望,竟是秦昭。
霍宁略见惊异,倒不是为着别的,只这人与昨日夜间所见全然不同。
昨夜议事厅中,他虽未曾细看这人五官长相,但那股子魔煞气质,实是叫人过目难忘。而眼下再见,却是青涩干净,带着点生人勿近的不耐烦,分明少年模样。
那霍安睡得正香,经秦昭回身一动,支持不住歪倒了去。可巧磕了墙角,吃痛醒来,睁眼却见兄长立在面前。霍宁惯常一副威严面孔,霍安自幼便有些怕他,当即往秦昭身后躲去。
秦昭察他异样,用左手轻轻护了,立时便起阴冷之色。
霍宁瞧着这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两个少年,心觉有趣,微微一笑,转身去了。
翌日,霍宁正在屋内读书,忽有一人亲热喊着“宁兄”自院外而入。
那来人约莫二十六七岁,身形富态,面如满月,拿着一把金骨扇子,笑眯眯的咧着嘴。头戴着一顶黄金龟冠,身穿着一领金色龟纹深衣,黄绸束封勒在腰下,挤出一个圆鼓鼓的肚皮来,憨态可掬,正是南疆疆主金光正之嫡子,金玉风。
金氏先祖,原为三世祖之幼子宝心王。三世祖六十岁方得此子,万般宠溺,如珠如宝,五岁便封了王,领封地七百余里。虽不敢传位于他,却私心把最富庶的南疆给了他,想叫他一生荣华富贵,无虑无忧。
中北西东四疆各有不足,独这南疆最妙,地理又好面积又大,生息繁荣,经济兴旺,二百余年富庶不减。
你只看那金玉风项链挂件三四个,玉佩胸针六七个,连金戒指都戴个满手,便可知其豪富。
话说这金玉风虽年长霍宁十岁,却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
只因着霍宁十四岁那年,随父兄去南疆参加观潮大会时,曾在其疆都金川城中,一剑杀退四十余强盗无赖。其人英姿俊朗,气度刚正,使一把轮回神剑,行云流水,一招退敌。那一身白衣,叫他穿得如同天神临凡一般,至今仍是金川城一段传奇佳话。
金玉风及幼妹金玉露,有幸亲睹“天神”风姿,自此便成了霍宁头一号追随者。自那以后两年时间里,每月必有一封书信写与霍宁,也不在乎他回信与否,从不间断。
霍宁见他前来,放下书,起身迎道:“金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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