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影在悬崖之下、山谷之中默默行进。飞舞的发光小虫往来穿梭漆黑泛灰的冰冷雾气,带来一片又一片清浅的光。
悬挂的铃铛恰如繁星般缀在他们头顶。
湿漉漉的李坏正被人背着前行,他俨然失魂落魄,动弹不得。对方只好将重心向前,用力托住大腿,以免李坏从他背上往后翻过去。
这注定是一次失败的返途。结果显而易见。
李坏看见了很多人,越过背着他的人的肩膀,他们的身形在昏暗的光里影影幢幢,若隐若现。
好一会,他才找回自己的思考能力,低声问了一句:“张海客?”
背着他的人没有应声,安静如初,反而是人群中有个脑袋转了过来,远远地笑着回答他:“怎么了,好运?”
“……你怎么在那里。”
李坏看不清他的脸,甚至也不知道背着自己的人不是张海客。
水潭已经被远远抛在脑后,可这群人是怎么出现的,张海客又是怎么混进去的。李坏一概不知。
他被七手八脚从水里捞出来,还差点按在冰面上做人工呼吸,那一幕跟唐僧出了盘丝洞却发现女蜘蛛精们都跑出来围着他打转没什么区别。
虽然呛水了,但李坏实质上并没有窒息,软脚虾一样无力地挡了好几张苍白得发青却要凑近的脸,才没有发生多余的事情。
他身上还残留着古怪的感觉,似乎连任何一个毛孔都被那种液体侵犯,以至于现在食道气管里还有令李坏作呕的不适。
李坏以为张海客肩膀上全是自己流出来的口水,衣服都打湿了,心里也生出一点歉意,结果背着他的人不是张海客。
张海客还站在人群里,声量提得高,声音隐隐带着点回响:“我们在回去的路上。”
在回去的路上?
这是说什么话?
张海客没事吧?
李坏立即想从这个人身上下来,但动了动腿,反而被抓得更紧了。
他便伸出手也去抓对方的脖子,入手触感冰冷而僵硬,似乎李坏贴着的这具身体里也散发着可怕的寒气,像小卖铺冰柜里那种最便宜的老冰棍,朴实无华,但实打实的冷。
扭过来看他的那张脸上戴着一张长满孔眼的面具,还有点掉渣子。
李坏立即收回了手,说:“果然是你。”
孔眼面具的男人也很是乖巧似的回应道:“沙沙。”
李坏无声卷了卷舌尖,酝酿了一下感觉,慢慢地跟着嘶气,发出了一声更为野性更悚然的沙沙般的短促声音。
他尝试交流,但没有后续,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把头扭回去了,没有对他的发音作一点评价。
李坏有些郁闷,他记得这张面具后面的脸,而再去看站在人群里的张海客时,更觉得张海客像是被胁迫了才会站在那里,总之就不是心甘情愿的。
“放我下来。”李坏压低声音,两只手各扯住他的面具两侧,粗糙的质感像是干掉的树皮,他又凑到他面具旁边耳语,“我知道你听得懂,你是在装傻,对吗?”
但这个举动完全不影响面具男人的状态,他自顾自扯着李坏的腿往上颠了颠,膝关节准确地落到他的小臂内侧上挂着。
李坏顿时有了要滑下去的错觉,不由得两腿夹紧,更觉得衣物湿淋的触感有些扎皮肤。
他双臂用力,试图往上挣扎,手也不自觉般游过对方的肩背,摸到肌肉骨骼僵硬的起伏。
李坏在袭击胳肢窝与喉结两处位置之间犹疑了一瞬,但他不想做肉垫子,此时却又察觉到挽着他大腿的力道松懈了。
李坏不做他想,立即兔子蹬鹰似的从面具男人的背上跃起,这下居然没被抓住,他顿时觉得自己可能像泥鳅,便往后摔倒,就要往地上借力打滚远离。
这时,李坏也是才知道他们背后还有人,并没有落在队伍的尾巴上。
刚出龙潭,又进虎穴,姿势还变得更刁钻了,甚至是多亏了他下意识缩身就要往地上打滚的预备动作。
李坏往后一摔,成功落进一个已经准备好的怀抱里,高度刚好合适。
他又被挟抱了起来,肩膀抵着别人胸口,自然也得不到心跳声的动静,可以说是抱着李坏的此人情绪格外稳定,也可以说是稳定得跟个死人一样。
他的腿还被折得紧贴到腹部,脚尖也跟着上扬,就这样和抱孩子把尿一样的姿势被带到张海客面前。
张海客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李坏当然也露不出一点见到熟人的喜悦了。
谁也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个情况。
一股难得的羞耻燥热爬上了李坏的脸,变成了尴尬的情绪。
他们四目相对,李坏意识到张海客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张海客目不斜视,淡淡地说:“你走光了。”
谁走光了?
这里谁还能走光?
于是抱住李坏的人也动了动手,把垂落的衣摆收敛起来,但是,被人隔着衣服扶住屁股的感觉很奇怪,饶是李坏也有点发毛,忍不住又动了几下。
这下/体感更像是被打了屁股,李坏也不再做多余的动作。
他有点受不了。
张海楼没有搭救的意思,只是注视着他,眼神迷离,有些失神,也像是如梦初醒。
李坏在他的目光下却意识到了什么,原来走光的是指自己?是因为这件大衣快像裙子了吗?所以张海客也变得矜持起来,仿佛有了男女之防。
这里说男男之防可能更合适,虽然李坏从来不觉得张海客对他起过真挚的心思,可能是相处时间太少的缘故,也没有时间真正了解这个人,张海客的情绪总像是隔着一层,显得轻而淡,摸不透。
但李坏毫不怀疑张海客会谋害他。
就在李坏觉得要对视到天荒地老的时候,张海客终于抬起了手,冷冷地对抱着李坏的人说:“给我。”
“沙沙?”
他听到抱着他的人又发出了这个声音,然后,应该是同意了。
李坏再次要被转移到另外一个人手上,但他猜想张海客应该能明白他的尴尬。
于是张海客将将要抱过来的时候,李坏条件反射就扑腾了一下。
张海客皱起眉头,不赞同的眼神特别冰冷,让只看过他笑脸的李坏一愣。
那副冷漠得略显抗拒的态度仍然未从他身上褪去,然而张海客迅速抱上来,几乎是要捉着他的时候,李坏才能感觉到他是独特的、不一样的。其余人都是冷的,只有张海客还充满炽热的生气。
不知何时,张海客身上的着装竟然也同其他的人一样,如非这张脸是熟悉的,只看背影大概没什么不同。
“不要下去。”张海客埋下头,蜻蜓点水似的去亲他的脸,李坏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缩了一下,却发觉其中没有一丝暧昧。
他们相拥的姿势恰到好处,似乎极尽爱侣情人缠绵般的亲昵,肢体交错如玉白的藤蔓盘绕深色树木的主干,但李坏只能感觉到张海客的紧张,压抑到极点而显得尤为紧绷的情绪。
他说:“你没有鞋,好运。你不能同我们一样行走。”
李坏没问为什么,也模仿张海客的行动去蹭他的脸颊,小声说:“你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听不懂,只是一种交流的直觉作祟。”张海客任由他贴着,一副不为所动的态度,口中慢吞吞地回答,“也许是祖传的灵感吧。”
他说:“你太随意了,在拒绝之前也没有想过后果是什么?你不要随意踩到地上去。”
李坏不免奇怪地问:“在做梦还需要担心什么?踩到地上去又如何?”
“……做梦。”张海客笑了笑,“那这确实不需要担忧。只不过那是我。你留存的沉珂埋藏得太久,现在还能全部解决?如果踩到地上,或许你该给所有你招逗过的人一个机会,哪怕情非你愿。”
“他们会撕碎你。”张海客说,“你见过争抢交/配权的畜生么?它们会把心仪的雌性压在身下,哪怕致使雌性窒息,死亡了也不会停下斗争。”
语毕,他满意地感受到了李坏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
但李坏很快放松了下来,似乎张海客的威胁不值一提,有恃无恐地问:“所以你也是这样?张海客,你也是那种畜生?”
“你不信任我的情感。”张海客没有反应,他坦然接受了这句疑问,有些遗憾地摇头回答:“自然也不相信我的**。是无话可说了吗?”
李坏确实闭口不言,可他们的身体依然贴得很近,毫无保留的接触姿势让心跳声似乎也要一起和鸣。
他开始觉得这个姿势不合时宜,尤其是张海客措辞孟浪时,李坏还将两条腿缠到他腰上,以一种门户大开的方式,未免有些难以言喻。
但自始至终张海客也没做什么,这点嘴皮子上的功夫也不应该值得李坏畏惧。
张海客能干什么?
在这里当然什么都干不了。
“我和他们没有区别。”张海客脸上的微笑渐渐加深,他贴着李坏的脸,目光却巡视着距离极近的几个人,也不知道这话是特意说给谁听的,或许在场人人有份。
他告诉好运不要赤脚踩到地上去,李坏便真的听从了他的话,认真地挂到他身上。
张海客很高兴地搂着李坏,与他窃窃私语,告诉他:“他们要使顽石、野植生出人心,而我则想要清风明月还有流水落雪为我停驻。你不想留下,我也会来找你。”
在李坏偏头即将反驳,或是要询问的时候,张海客完全低下了头。
濡湿的舌尖便极其绅士地叩访他为一切疑惑而张开的嘴巴,如此巧合,又异常动人的美妙。
他好像并不性急,比起吻,更像是舔,以至于李坏愣着瞪他时,居然有了片刻的迟疑。
李坏不会咬别人的舌,可只用舌头推拒对方又很奇怪,于是他收拢抱住张海客脖子的手,就像之前意图针对那个背着他前行的人。
张海客无异会被刺激得更兴奋,呼吸越发急促,尤其还是在这种环境下。
他们好像被很多人——很多死人注视着。甚至于这些东西也在觊觎张海客怀里的好运。
张海客的身体立即变得越来越热,可以说是有点烫手了。
李坏努力掐住他的脖子,更是将那圈浮现出来的纹身也一同拢住,手下就仿佛按住了张海客如鼓的心跳声,却压不住他不停滑动的喉结。
两个人都呼吸不过来,像是在互相攫取对方口腔里的氧气。
他不能再继续用力。他不知道多少力道合适,李坏只知道张海客要么会因此晕厥,要么因此长眠不醒。
但直到发麻的舌头肿了,古怪的欢愉仍然未从舌尖上散去,头发备受蹂躏的张海客也终于餍足地拉开一点距离,李坏还是没有对他下手。
显然张海客也有点疑惑。
他的声音里有着笑意,对李坏说:“把手按下去,然后在这里杀死我也不会有任何影响。你忘了吗,好运。”
李坏第一个反应是靠向张海客,虚虚喘了口气,然后用他那不知道干不干净的衣领口蹭了蹭嘴巴上一塌糊涂的口水。
张海客看他这个反应,当然也不作妖了,而是说道:“我知道你想问我。想要知道我对你表达的情绪究竟来自何处。”
李坏确实很想知道这点,但不应该是在这个场合,一个随时可能会醒来的梦里。
那些人影仍然伫立在附近看着他们。
张海客带着笑意的声音仍在继续:“无论是什么前因后果,总之你需要一个理由,就好像有人喜欢甜,有人嗜好酸。那我会喜欢你,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你其实不需要去追究它的来源,这个问题永远得不到答案。我也总在疑问自我。但现在我确认无疑,你也清楚了,它不是轻浮的东西。”
应该还有一章就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7章 相见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