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下午的阳光还算明媚,可到了傍晚暮色就变得阴沉起来。
隋茉爬累了,站在山腰往下看,只有星星点点几户人家亮了灯,四周的山上百草丰茂,狂风吹拂着碧涛欻欻作响。
快要下雨了,天空呈现出少见的殷红色。
她必须赶在下雨之前从山上下来,否则到了夜晚山路难行,很容易就会被滞留山间。
春季的晚风依然有些凉爽,吹得人头脑清醒了几分,她束手拢紧身上的单衣,埋头冲进风中。
如果说清晨的阳光洒在林中,显现的是春意盎然、生机勃勃,那么此刻的将夜,便是未知又神秘。
登上山坡,往山林中走了一大段距离,出现一片空地,可见一方小小的土丘依偎在一颗细矮的小树下。
“小乐。”
周围的树木很高大,遮天蔽日,微弱的手电灯光被衬托得异常明亮。
光束照到土丘前的墓碑上,碑的正中央,遒劲的字体篆刻出「隋乐」这个名字。
“这次来得匆忙,只给你带了一点爱吃的零食。不要伤心哦,以后姐姐就在云京定居了,到时候经常过来看你,给你带奥特曼玩具,好不好?”
隋茉弯腰将墓碑顶端的落叶轻轻拂去,动作轻轻柔柔,就像抚摸小朋友的脑袋一样,说话的尾音里带了几分颤抖:
“马上就要下雨了,浇了水,小树会快快长高的,我们小乐也要好好成长。”
……
隋乐是个懂事的孩子,很爱笑,笑起来嘴角有个深深的酒窝,很讨人喜欢。
自打出生起,殷文萍就宝贝得不得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但是,天不遂人愿,一场意外将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7岁。
……
与隋乐不同,隋茉一直是个被放养长大的孩子,殷文萍从来不用心管她,有了隋乐之后,更像是要把所有的宠爱都用在他身上。
但隋茉从来不会因此妒恨隋乐,反而很爱这个弟弟,因为在她看来,小孩是无辜的。
她跟殷文萍的恩怨不能全部怪罪在弟弟身上。
每次被殷文萍拿着棍子打出满身的伤,都是隋乐这个小鬼在身边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把自己最珍爱的糖果拿出来给她吃,天真地哄,“姐姐,吃糖就不疼了。”
……
隋茉蹲下来,借着手电的灯光静静瞧着墓碑上的小像,伸出手去抚摸。
天空降下一道雷,轰轰隆隆,像是野兽在怒吼。
淅淅沥沥的雨点已经砸下来,落在墓碑上,模糊了相片。
她缓缓直起身,站在墓碑前迟迟不肯动身,仰头看那满天的叶片四散飘落,任凭雨丝侵入皮肤、沾湿眼睫。
“小乐,姐姐……想你了。”
这是她两年来第一次开口对弟弟说想念。
哽咽声被淹没在风中,她敛下眼眸,脸颊划过的水滴不知是雨还是泪,温热又有分量,渐渐汇聚成股,而后从下巴滴下,一滴接着一滴……砸落地面。
刚开始那段时间,殷文萍拦着不让她来看隋乐,把所有罪恶都归到她的身上,怨恨她,哪怕现在又重新组建了新的家庭也依然不放过她……
想到这里,隋茉突然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但殷文萍从来都不想穿她这件小棉袄。
风吹得有些凉了。
隋茉轻轻呼出一口气,过去的事暂且不去想,她还有好多话想对弟弟说,可是天色已晚,只能先一步下山。
本想借着手机导航,但掏出手机的那一刻她才记起手机早在下午就没电了。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越来越大,雨水浸透了身上的衣料,随风一吹冻得人浑身颤抖。
隋茉凭着来时的记忆往山下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山脚的公路,于是便加快了脚步小跑过去,怕打湿鞋子,她就脱鞋赤脚踩在路上。
一瞬间,天空被闪电映成白色。
周围全是草木和高大的树干,她抬头看了看天,心中莫名蹦出了无数种被雷劈的情形……
隋茉自诩大志没有一点,别看整天豪情壮志多得能匹敌三千兵马,但实际小命珍惜得比谁都要紧。
若是换做平常,这种闪电和雷声对她来说是不足为惧的,可现在是在山里,到处都是不安全的隐患,所以一时间,她那股惜命的小劲就由然而生了。
自己吓自己,越吓越害怕,甚至怕到要把耳朵捂起来,眼睛一闭,加快脚步一刻也不停留地往前走,脚底被小树枝蹭破也感受不到。
心跳也越来越快,她一边小跑一边小声在口中默念:“没事的,没事的………”
她不自觉捏紧拳头,一次次告诉自己:可以的,一定能坚持到回家。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眼看就要回到大路,不知谁家的小狗突然从远处跑来,拖着狗链冲到了她的脚边,摇着尾巴直叫。
那狗小小一只,看起来还不及一个拖鞋大,但隋茉却实打实被吓了一跳,一个躲不及,膝盖撞到了旁边的道路护栏,即使痛得泪水在眼里打转也不忘快步甩开它。
因为躲狗,她又凭白多跑出去十几米,现在离回家的路更远了些,索性她就坐在就近的公交站,借着躲雨先检查一下膝盖的伤口。
大概是磕到尖锐的地方了,裤子膝盖被戳烂了一个小洞,血色已经开始一点点从布料上渗出。
“嘶~”
隋茉拿出口袋里仅有的一片消毒湿巾擦了下伤口,那感觉生疼生疼的,冷汗立马就从额角沁了出来。
头顶忽然笼罩了一片阴影,她皱眉,侧身躲了躲,想借着路灯光专心处理伤口,谁知那阴影又追过来,把她身前的光完全挡死。
“疼不疼?”
男人的声音随即传到了耳朵里,低低沉沉的,很熟悉。
“疼啊。”
隋茉皱着眉下意识回答,注意力都在膝盖上,一边回答一边嘟着嘴轻呼伤口,“当然疼。”
眼泪都快疼出来了。
“……”身前的人没再说话。
意识到什么,隋茉抬头看过去,手里动作一顿,愣住了。
“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打伞的江翊骁,嘴里磕磕巴巴地说不清话。
人在最狼狈的时候碰到熟人大概就是这副反应了,偏偏她还赤脚空拳浑身湿透膝盖受伤,狼狈得不能再狼狈。
江翊骁还是那身装扮,只不过将下午的牛仔外套换成了更厚一点的冲锋衣,撑着伞,身量高到隋茉抬头都有些费力。
他似是料到隋茉会被惊到,于是很轻地笑了一声,单膝蹲下来与她平视,“怎么了?看到我这么惊讶?”
他歪了歪头又往前贴近了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隋茉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低下头装模作样地继续处理伤口,心里酸酸涨涨的,“没……我以为你不知道这里。”
本来受伤的时候心里就会泛委屈,现在受伤了还有人关心,心里更是有说不出的酸楚。
“嗯,确实不知道。”江翊骁眼神示意她将手移开,帮她检查了一下膝盖上的伤,“余叔让我来的。”
“顺便把小狗带回去。”
听到这里,隋茉才突然反应过来,随即哼笑一声:“我看你是出来找狗顺便碰到我了吧?”
她本来还怀疑这小子怎么突然这么有人情味了,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
江翊骁看到隋茉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对着她的额头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笨蛋,当然是找你。”
检查过伤口没什么大碍后他才放松地跟隋茉开玩笑,随手将她的裤腿挽高,不至于走路的时候摩擦到伤口。
“我?”隋茉懵懵的,任凭他动作。
“不然呢?”江翊骁吹了声口哨把小狗叫回来,“狗子这么听话,根本用不着我找。”
“下这么大雨,余叔余婶不放心就让我来了。”
肥嘟嘟的小狗很安静,但隋茉还是下意识把身子挪远了些,使自己远离小狗。
又一阵风吹过,雨水噼噼啪啪拍打到公交车站牌的顶棚上,溅起水花。
本来浑身湿透了就冷,现在坐下来不活动更冷了,隋茉不觉打了个冷颤,发丝上的水顺着湿发流入脖领,浸透了内搭。
好冷,好狼狈,像祺贵人被乱棍打死的那天一样。
江翊骁来时手里一直掐着个外套,见状随意搭在隋茉头上,让隋茉自己穿。
“丑死了,快盖上。”
他蚊子似的嘟囔了一句,红着耳朵将眼神避开。
隋茉听到了,但没有反驳,因为已经冷到“饥不择食”了,要不是江翊骁主动把衣服给她,她都要扑上去抢了。
“在海深过得不好吗?”
江翊骁看似无意,将隋茉披在身上的外套衣袖系了个结,“为什么回来?”
“……”
面对投过来的目光,隋茉低下头,没有回答。
雨又下大了一些,她当做没听见他的问话,抬头看向那早就被乌云遮住的月亮,将思绪拉远。
气氛又安静下来,她不说,江翊骁也没有再继续问。
隋茉蒙着头,像无脸男一样坐在凳子上,看他躬身把松了的狗绳重新套好,抿着唇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
准确来说是缓解她自己的尴尬,因为对面这家伙看起来好像从容得很。
许多年不见,她承认两人已经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了。
“隋茉。”
“嗯?”
江翊骁叫了她的名字,但只是抬头看向她,不说话。
“怎么了?”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隋茉只能楞楞地等,眼神中带着几分清澈。
“你手好凉啊。”
隋茉不解,自己的手明明是空的,他怎么知道凉不凉?
低头一看才发现,小狗的手一直被江翊骁握着,他捏着狗狗毛茸茸的爪子,向她摇了摇,露出一个坏坏的笑。
“???!!”
一瞬间明白过来,隋茉简直快被他气疯了,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那个终于憋不住笑出声的男人。
“江翊骁!你敢说我是狗?!”
隋茉一边磕磕绊绊地跑,一边追着江翊骁打。
坏心情突然就被抛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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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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