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闲田

马世忠忙着整理核对董家地契的这几天,李乐同便满施州城跑。

身后跟着谢湜予和汀兰两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拖油瓶,汀兰后面还跟着五六个甩不掉的护卫。

“难以活过今冬”不是李乐同和李其远口中的虚言,谢湜予和汀兰掏钱掏得毫不犹豫,李乐同在哄他们哄得不亦乐乎。

第二天,三个人晚上回去大大咧咧挑董家的好物件,白天就一股脑卖出去,一连几天像兴奋的花蝴蝶,在地头田垄间串个不停,该看病看病、该给钱给钱、该买粮买粮。

李乐同看这两个拖油瓶越发顺眼,“请”他们去城里的馆子吃饭——花的还是董家的钱。

她很是老神在在地模仿林化道长:“我师傅说了,一粥一饭俱是民生、一念一悟尽在米粟,饱也饥也,喜也恶也,都是修行。”

谢湜予含笑敛眉,想自己的这十年,日日有朝廷按例发给王侯的米面鱼肉、锦绣丝绸,到如今,还真是不识五谷杂粮。

反倒是李乐同和李其远,在人世间的困顿苦难中走了一遭,成长得坚韧乐观。

她不知道,那天汝南王做东,整整一下午,他隔着一扇轩窗,贪心地窥探李乐同的施州生活。

他看她与人说话时,温和仁善的模样;忙着诊脉时,随意用笔盘起的头发;她埋头沉思时总不自觉地咬着下唇、她和人说话时眼睛总带着笑意……

她鲜活而真实,走到哪里,哪里便有了温度。谢湜予看着她,眼中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向往。

所以她上楼后,谢湜予要她也带自己走,带他进入她鲜活的生活里。

“饥饱之间,感悟如何?”他随口问。

李乐同想了想,才粲然笑答:“遇到好吃的,一定要放开了吃。”

谢湜予不由又笑起来,给自己和李乐同取了两碟雨露团,低声说:“这个最贵。”

李乐同眼睛亮起来,夸:“谢小侯爷好悟性!”

眼睛微弯着,谢湜予被她逗笑了。

汀兰被她带的,连饭都多吃了半碗。

“汀兰,走吧。”李乐同笑吟吟的,这次,没带上谢湜予。

一路走来,沿街的屋舍愈发显得低矮残损,明明阳光朗照,街巷之中却寂静无声,偶尔几个孩童匆匆跑过,也是衣衫褴褛、浑身污浊不堪。

李乐同立在一处院子之外,院子的门口,悬挂着一帘已然褪去鲜艳色泽的彩色带子。

她身后的几人总算意识过来,屋子里住着的是一位风尘女子。

这条街巷,大抵多是些下流之辈寻欢作乐的所在。

李乐同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过了会儿才喊:“三娘子!我来了!”

屋里传出拖沓的脚步声,女人披着长衫出来,看见李乐同很高兴:“曲愿道长……”

又因为她身后跟着的人,犹豫地停了脚步。

李乐同忙笑着解释说:“这是我表妹。”

这些女人,没什么倾国倾城的相貌、更不曾学过讨贵族欢心的诗词歌赋,她们将□□出卖给屠夫、佃农、大户人家的小厮,获取勉强用来糊口的钱,到头来又受着男人的鄙夷、女人的嘲讽。

李乐同只骂护卫:“没眼色吗?我给女子诊病,你们也要进屋去看?!”

那人不卑不亢地道:“贵人想做什么我等绝不拦着,只是她本就是风尘女子,我……”

话音未落,一记耳光狠狠落在了他的脸上。汀兰红着一双眼,声音尖利地说:“你好大的胆子!你敢!你竟然敢……”

她的声音颤颤巍巍,说话间,胸膛剧烈地起伏。护卫猛然间噤了声,低垂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李乐同没见过这样的她,忙冲上去接住她,习惯性地给她诊脉。

她没有病,可李乐同觉得她分明是病了很久。

她整个人都是冰冷的,瘦削的,在李乐同怀里急促地呼吸、剧烈地颤抖。

李乐同抱着她,不敢用力、也不敢胡乱说话。

汀兰在李乐同怀里一点点平复过来,脸色却仍旧惨白:“这件事,我不会和郡王说。”

护卫巴不得她别去告状,哪里敢再说一句话。

赶在天黑前,李乐同和汀兰离开了城西的老街巷。

梳着高马尾的少年,百无聊赖等在巷子口。

“阿兄!”李其远这人个子高,又肩宽腰细的,隔着好远的距离,李乐同便一眼望见了他。

“我就知道你来这边了,”李其远不好意思进巷子,等李乐同走进了才喋喋不休地叮嘱:“这个点,来的人已经杂起来了,你注意安全,别忘了时间。”

“知道啦,你和汝南王这些天查董家查得如何了?”

“下棋的时候,舍小就大是常态,汝南王是聪明人,随他去吧。”他含笑,“谁说得准他这样做是妙手,还是俗手呢?”

李乐同眼眸弯弯:“阿兄落子,一向有道。”

一子落定,武自乐扬眉笑着收掉李其远的白子,谦虚说:“二郎,我也只是险胜啊。”

“汝南王善弈。”李其远神色平静地缓缓说道。

和武自乐下棋,太恶心人:既要做到不会让他感觉这棋局太过容易,又必须确保能够让他最终赢得这盘棋。

他们一旁,谢湜予看书看得沉浸,偶尔抬眸,瞥一眼棋局。

闻言,谢湜予瞥了眼白子的格局,便沉默不语地继续翻动书页——只是唇边那隐隐噙着的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看着实在有些嘲讽。

一局对弈才刚结束,便有人通传马世忠来了。

带着一车的账簿、地契,马世忠见着李其远和谢湜予,说话也是和煦自如,好似前些天夜晚,在董家剑拔弩张的阵仗从来没存在过一般。

李其远看他一眼,继续心平气和收拾棋局,手中把玩着晶莹剔透的棋子,听武自乐随口问:“如何了?”

几个家丁费力地扛着两个硕大的箱子挪步进了屋,只听“嘭”的一声闷响,箱子沉沉落在地上。

箱子被开启,里面装的是清一色的地契。

悠悠数年光阴流转,成千上万户人家在风雨中饱经沧桑,那难以计数的颠沛流离、无尽的妻离子散,到最终,只剩下这两箱地契。

“这些年来,董家为霸民田,无所不用其极。或是巧舌如簧,以空口承诺哄骗我施州百姓,令他们以贱价出售赖以生存的田产……”

李其远已经表态让步,便撑着脑袋懒怠地听着,听到马世忠说得义愤填膺,不由抬眸好笑地看他。

反倒是谢湜予放下了手中的书,拿起地契一页一页地看。

百文钱换十亩良田;一石米来年要以数十倍偿还,无法偿还便要献出田地……董家的地契写得工整明了,隽秀清正的笔触下,却是吞吃骨血的深渊。

他撰着薄薄一张纸,手止不住地颤抖,反复摸索着地契最末,歪歪扭扭、用力笨拙的小小一道横线,与旁边红色的手指印。

心口好像被堵住了,谢湜予快速翻阅了数十张地契,竟都是一样的情况,他猛然打断马世忠的话,一向平和的人,此时说话格外激动:

“签下这些地契的百姓,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更遑论识字!官府盖章之时,看到此等不公条文,为何不加以阻止?”

马世忠愣怔片刻,转眼间,亦是满脸愤怒:“董家收买官员,官商沆瀣一气,谢小侯爷放心,我绝不会容忍此等行径,将有关人等一并查办!”

他的身后,是稳如泰山般闲适坐着的武自乐,此时看着谢湜予的表情像在看一个笑话;是棋风落于对方的李其远,正百无聊赖地收拾着自己的残子。

只有谢湜予,因轻飘飘的一纸生灵,背后的双手不住发抖,常年温和平静的神情有些失控,目光里的愤怒藏也藏不住。

可他同样知道,武自乐要保马世忠,若真要深究下去,反倒是铲除异己、空造杀戮。

良久后,他终归只是说:“没什么可查的。”

李其远仍旧沉默着,听武自乐懒洋洋笑了一声,抬抬下巴道:“继续说。”

“董家勾结无良恶徒,每日威胁恐吓,甚至半夜纵火,烧毁百姓房屋,使百姓夜夜惊惶,不敢稍有违抗。数年来,无数施州百姓转瞬间失去家园,流离于荒野,饥寒交迫,苦不堪言!

“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多少孩童啼饥号寒,多少老人泪尽而终。董家的罪行如重重阴云,压得我施州百姓喘不过气来。此番,请汝南王准许我严查董家!我身为施州州牧,监管失察,万死难辞其咎,事后,愿以死谢罪!”

马世忠说得慷慨激昂,谢湜予听着却只觉得荒谬,他曾经被迫卷入其中,如今,却担心李其远生出退意。

“叮”一声脆响,玛瑙棋子落入罐中,李其远不耐地问:“说完了?”

马世忠毕恭毕敬地弓着腰,却偷眼看武自乐的神情。

“还有什么事?”武自乐掀起眼帘瞥李其远。

“谋害皇嗣。”谢湜予几乎执拗地强调:“对二郎处以笞刑、对二娘妄图以暗箭乱杀。”

小猫叫U妹,是一只漂亮的三花。

到我家前,领养机构说她总是挨打,很可怜,于是我想也没想就把她领回了家。

后来才发现她是喜欢找架打,比如把哥哥的尾巴当逗猫棒、给哥哥屁股来一口。

家里来客人了,她很喜欢翻肚皮打滚,但是不喜欢别人摸她、也不喜欢别人抱她。

真是一只又菜又爱玩的小猫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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