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照夜行

武自乐不耐烦起来,随口说:“确实该死。”

话音还未落,马世忠已经“扑通”一声直直跪下,膝行到武自乐面前,以头抢地连声说:“奴才错了,王爷、王爷,求您……”

武自乐不耐烦地一脚踢开他,怒骂:“蠢驴!求我做什么!”

马世忠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却仍旧不求李其远。

李其远冷笑一声,起身招呼谢湜予:“走。”

“李二郎。”武自乐皱眉凝视着李其远,问:“说说看,你到底要什么?”

“马世忠可以放过,但我要看到民田还民、医者无类。”

“还民?”武自乐的声音有瞬间难以克制的嘲讽,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兀自笑了会儿,才正了神情,反问:“圣人口谕召施州王回京,你现如今在给谁端架子?”

李其远的神情始终很坦然:“我食民粟为民务。事了后,启程就是。”

武自乐不耐地长出了口气,沉默了片刻,才说:“我只有五日时间。”

“好。”李其远却答应得果断。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瘫软在地的马世忠,最终定格在武自乐略显阴沉的脸上。

“五日,足够看清许多人的诚意。”

谢湜予情绪失控的事,很快便经由李其远,传到了李乐同耳中。

李乐同心想,谢湜予这样内敛的人还能因此上心冲动一次,可见着实是个好人。

谢湜予的屋里瞧着漆黑一片,她不知道有没有人,一时犯起了踟蹰,便有些想临阵脱逃。

正想着自己已经来找过谢湜予了,可惜时间不巧,是他不在住处,门却从里面开了。

谢湜予大概是在屋里坐了一整天,一直坐到夜幕低垂,屋外早已经点上了灯。

开门时,屋外昏黄的光线涌入,映亮了李乐同澄澈的一双眸子。

李乐同和他对视了半晌,才举起食盒笑吟吟说:“你吃饭了吗?”

施州零嘴很多,全是谢湜予不曾吃过的,他把各样的菜品点心一样样取出来,看见李乐同双手撑在椅子上,身子微微前倾全神贯注瞧着饭桌。

酱饼、油茶汤,还有小巧的蕨粑、熏烤得恰到好处的腊肉、一碗撒了葱花的豆花,并几样叫不出名字却色泽诱人的山野时蔬,热气混杂着香气,瞬间驱散了屋内的清冷。

“好了。”谢湜予摆好菜,只是看着李乐同。

李乐同一个劲儿点头,目光期待落在谢湜予身上,等着他先动筷子。

可谢湜予只是笑着看她,像是不明白她眼神里的殷切。

“怎么不吃?”她疑惑。

“你先吃。”谢湜予逗她,总是温吞得有些无趣的人,此时眼睛弯着,装得风轻云淡看着李乐同。

李乐同笑,看出他逗弄自己也不在意,大大方方给自己和他都夹了酱饼,又分了小碗油茶汤:“我今天看诊时告诉乡里,有个心软的阿郎给药材铺留了钱,往后一年,都不用愁没钱买药了。”

“他们很感谢你,听说你第一次来施州,便做了这些吃食……”她看着谢湜予,眼神明亮:“沾了谢小侯爷的光,我今天有口福啦。”

她有一种内在的、令人惊艳的美丽,那种柔和的、慈悲也坚定的爱藏在她的眸子里、她总是狡黠又捉弄的笑里,若不多留意,就叫人忽略了去。

可谢湜予知道,这春光一样藏不住的,才是她最动人的模样。

他顺着李乐同的话:“我没能想到给药材铺留钱,无功受禄实在有愧。”

李乐同的双手伸到了谢湜予面前:“哪里是无功受禄……”她说了一个数字:“这些钱,能用好久呢!”

价值二两的黄符还在谢湜予怀里揣着,现下,他又要为眼前这顿昂贵美味买单了。

他将自己腰间的佩环取下,独留下母亲的白玉环,又去里屋拿了银票,问李乐同:“这些钱够吗?”

——这些财物,抵得上他一年封地的供奉了。

李乐同有些无所适从:“够了够了……不用这么多的。”

想不出安慰他的法子,那就让他做点什么事吧,这沉甸甸一盒的吃食自然也是她知晓后去各处买来的。

哪里想到,谢湜予会拿出这么多钱。

“二郎和你说了今天的事儿?”谢湜予看着李乐同的眼睛,温声问。

和敏锐的人说话,心思总是藏也藏不住。

李乐同无奈地点点头,警告一样瞪他:“不许再往下问,什么也别说,吃饭!”

没有恶意的威胁,和亲昵的撒娇没什么两样,谢湜予轻笑出声,听话地尝起了各样吃食。

李乐同用了心思,各样吃食应有尽有,不图多,只图他能吃个乐。

谢湜予知悉她的想法,也给足了面子,撑得自己简直要直不起腰。

饭吃完了,他还弯着嘴角。

想到了什么,他轻笑:“小时候也是这样,你不会安慰人,就带着人去偷吃。”

李乐同是真的忘了。或者说,她让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

这些年,她让自己的情绪单薄了许多,可惜她开给自己的这个药方,多半是有些副作用——她厌恶情绪交流,逃避感性的自己。

所以李乐同只是弯着眼眸笑,顺着谢湜予的话说:“好啊,原来是要取笑我。”

孩童时候,李乐同也曾安慰谢湜予。

那时候,谢湜予失去了爷娘,被赵皇后接进宫亲自教养,想爷娘的时候,只敢半夜缩在被子里偷哭。

李乐同就带着他去御膳房偷吃香甜清凉的小酥山,他们在夜晚各自吃了满满一碗,第二天的时候,谢湜予肚子疼得直打滚,上吐下泻了好些天。

他在床榻上饿了一旬,每天只是喝又苦又浓稠的药,李乐同却什么事都没有,成天趴在谢湜予跟前碎碎念。

——她如今看着也是明媚热烈的,可和小时候总是不一样。

那时候身为中宫独女,她好像从来不曾怀疑过别人对她的喜爱,在谢湜予耳边一会儿一个想法,天马行空地讲着,只让人觉得生动可爱。

谢湜予看着李乐同,知道她大抵是忘了。

他不计较,和煦说:“小时候的很多事情,我记得都很深刻,怎么也忘不掉。那时候,你总爱给我果脯吃,什么果子都有。”

李乐同觉得尴尬,怕他提起往事,也怕他比自己浓郁很多的情绪。

她不知道怎么应对过往,却总是要硬着头皮给出自然的反应。

可谢湜予只是说:“我把往事记得格外清楚,或许是因为这些年我过得很无趣。我没几个朋友,也不了解完整的世界,我只是在我富贵清闲的侯府,逃避京城复杂的人与物。”

“你年纪虽轻却知道审时度势、不骄不躁,怎么能说是无趣?”李乐同注视着谢湜予,“对于我和阿兄来说,你是我们期盼许久,如今仍觉得庆幸遇到的存在。

“对于曾经那个与你一起长大的女孩来说……”李乐同赧然地笑笑,“虽然我的记性实在不大好,但看到你成长为如今的模样,我真的很欢喜。”

谢湜予笑意到了眼底,却不说话,只是一门心思吃腊肉。

“不是饱了吗?”李乐同不解。

“咳咳咳。”谢湜予猛地呛住,掩着嘴咳嗽半晌,才别扭说:“说了会儿话,又饿了。”

李乐同憋着笑,说:“时候不早了,晚上还要核对施州各处的田宅事务,我得走了。”

“昭、昭昭……”冷不丁地,谢湜予唤着李乐同的小字,唤得磕磕绊绊,“我什么都做不了,却白白发了一通脾气,还被武自乐看笑话,事后想来,觉得很没面子。”

李乐同看着他,忍不住轻声笑。

“我在侯府躲避世事,明知道武自乐横行霸道,却因不必直面小民的生死困顿,而心安理得。想来我也在生我自己的气。”

李乐同觉得,谢湜予哪里老成了,他分明有他的少年意气。

但他还是觉得难堪,过去瞧不起武自乐弄权,自以为不和他为伍便是守住了本心,却不知道固守在一方富贵天地里的他自己,与武自乐之流,其实没什么不同。

——他在清闲日子里偏安一隅的时候,原来已经成了他自己看不起的人。

李乐同知道他需要一个台阶,所以哪怕是吃一顿代价昂贵的家常菜,对他来说也是足够的。

“所以呀,你慢些吃,但无论多晚,记得要和我们一起来核查施州田宅事务。”她站起身,理了理裙裾,语气轻快却不容置疑,“我们需要你,谢湜予。”

“嗯,”谢湜予点头,“你先去,我……”

他顿顿:“现在去,驰野会笑死我。”

李乐同已经离开。

谢湜予提起笔,笔尖在纸笺上方凝滞片刻,终是落了下去。

侯爵之位,是父亲马革裹尸挣来的功勋;门第早衰,侥幸避开了近年来对世家的雷霆打压;才名在外,却只用来给公主女帝作画,博得些许不入流的赏识;长得漂亮,授千牛卫虚职,得以在宫禁深处容身……

神都众人都说,他是京城里精致又无用的摆设,是这风暴中心最安然的存在。

谢湜予也觉得,不偏不倚,孤舟般远离漩涡、独善自身,挺好的。

所以他不结党,更不涉纷争。

但这一次,他写给神都的信笺,不再是风月辞藻。

以下内容引自上门喂猫小姐姐:

“我再去哄哄大胖猫”

“大胖猫不给梳毛”

“感觉又胖了”

“胖乎乎的”

“胖得不得了”

“咋那么胖了”

“大胖猫又要跑”

(大胖猫14.7斤,定点定量喂食,每天出门遛弯,减肥两年,归来仍是大胖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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