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一年的秋分，沈知蝉困在病榻月余。顾偃开随父镇守玉门关归来，翻进沈府后院时，玄甲上还凝着塞外的霜。他怀里揣着天山采的赤灵芝，却见小姑娘正在轩窗下抄《心经》，宣纸被泪晕成淡青色。

"哭什么？"他将玄铁护心镜按在药碗边，镜面映出她泛红的眼尾。沈知蝉突然抓起鎏金剪绞碎经卷："他们都笑我活不过及笄......"碎纸纷飞中露出夹层的胭脂画，竟是塞外长河落日图。

顾偃开突然解下颈间狼牙链，沾了药汁在青砖地画起星图："西域巫医说，每颗星都是一个人的命火。"他指尖划过紫微垣，"这颗最亮的是你，旁边贪狼星替你挡着灾厄。"沈知蝉发现他腕间新增的刀疤，忽然将熬药的银吊子砸向星图："我不要你挡灾！"

夜雨忽至，顾偃开摸出个鎏金筒："给你看个宝贝。"机关弹开，竟是能伸缩的千里镜。他将镜筒对准雷云："阿爹说等拿下焉耆城，带你去看真正的西域星河。"沈知蝉透过镜片看见他倒映的眼眸，那里面的光比星辰更亮。

永昌十三年的冬至，十二岁的顾偃开被急召入宫。沈知蝉躲在送嫁队伍的箱笼里溜出府，却见朱雀大街禁军森严。她裹着白狐裘混在观礼人群里，望见少年将军银甲红缨，正在御前演示破阵枪法。

"顾家小子接旨！"宦官尖嗓划破雪幕。顾偃开跪接虎符时，沈知蝉看清圣旨上"即刻赴玉门关"的朱批。她腕间玉铃铛突然断裂，滚进祭坛下的雪堆。顾偃开循声回首，玄铁枪尖挑起那枚染雪的铃铛，在万人瞩目下系回她腕间："等我带回天山雪莲。"

子时的更鼓响彻汴京，沈知蝉攥着半块虎符蜷在角楼。远处顾府马车突然惊起寒鸦，她看见顾偃开掀开车帘，用唇语对暗处比了个"九"——正是他们在地宫发现的第九条密道方位。

雪地上忽然多了串带血的脚印，沈知蝉追到护城河边，捡起片染血的玄甲残片。甲胄内侧刻着新月的痕迹，与她妆奁暗格里的密信火漆纹一模一样。雪粒子扑在沈知蝉的睫毛上，凝成细碎的冰晶。她望着祭坛下那枚染雪的玉铃铛，突然想起永昌七年的上元夜——顾偃开将鎏金铃铛系在她腕间时，指尖还带着冰碴的凉意。而今这抹凉意正顺着脊椎爬上来，在看见圣旨朱批的瞬间冻住了血脉。

"即刻赴玉门关。"宦官尖利的尾音还悬在飞雪里，沈知蝉的指尖已掐进掌心。她望着顾偃开银甲上的红缨，那抹艳色刺得眼眶生疼——三日前他翻进沈府后院时，这红缨分明缠着西域商队的驼铃，说是要给她编条新发带。

寒风卷着祭坛香灰扑上面颊，沈知蝉突然嗅到一丝铁锈味。顾偃开转身接旨时，肩甲缝隙渗出的血珠正无声地坠入雪地。她想起去年秋分，他教她观星时说过："贪狼星动，必见血光。"此刻紫微垣正悬在他头顶，星光穿过雪幕，在他银甲上投下蛛网般的裂痕。

"等我带回天山雪莲。"玄铁枪尖挑起铃铛时，沈知蝉听见自己腕骨发出轻微的脆响。这铃铛原是藏着火漆密信的机关，此刻却像副镣铐，随着他系绳的动作越收越紧。她想扯住他战袍下摆，却见父亲的心腹侍卫正隐在观礼席间，腰间佩刀的螭龙纹与圣旨火漆如出一辙。

子时的更声碾过琉璃瓦时，沈知蝉正蜷在角楼阴影里。怀中的半块虎符硌着心口，那是顾偃开十岁那年扯断的红绳所系。她突然想起藏书楼那夜，少年将军指着《山河舆图》说："若遇危难，虎符相击可唤援兵。"此刻指尖摩挲着符上凹痕，却触到黏腻的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那些雪地里消失的顾府亲卫的。

护城河的冰面映着残月，沈知蝉跪在染血的玄甲残片前。甲胄内侧的新月刻痕泛着幽蓝，与她妆奁暗格里父亲的手书密函同色。指尖抚过那道裂痕时，突然想起顾偃开教她射弩时说的话："机关核心往往藏在最显眼处。"这新月纹，不正是沈府祠堂梁柱上的家徽？

雪水浸透白狐裘，寒意渗进骨髓。沈知蝉将残甲贴在心口，甲片上残留的火药味混着西域香料，正是父亲书房常燃的安神香。她忽然记起半月前，顾偃开深夜翻窗送来焉耆城的石榴石，袖口沾着的硝石粉末与父亲炼丹房里的如出一辙。

"第九条密道..."她望着顾府马车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喉间泛起腥甜。地宫沙盘上的第九处标记，分明是沈府西跨院的枯井。三日前顾偃开玩笑般说过："若我失踪，记得往井里扔火折子。"此刻想来，那戏谑的眉眼后藏着多少未尽的警示。

更声又起，沈知蝉忽将玉铃铛按在冰面。铃舌撞击内壁的"沈"字印鉴，竟发出鹰隼般的尖啸——这是顾家军遇险时的传讯暗号。她颤抖着解开缠足锦缎，足心暗袋里的火折子映着雪光，在地面照出扭曲的卦象：坎为水，艮为山，正是困龙在渊的死局。

"你说贪狼挡灾......"她抓起染血的雪团砸向卦象，冰渣划破掌心，"可曾算到我们皆是局中子？"护城河对岸忽有火光冲天，看方向正是顾府祠堂。沈知蝉望着那赤色染透夜空，恍惚看见七岁那年的上元灯海——顾偃开手中的兔儿灯，也是这般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