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婚宴,极是热闹。虽然不如高门贵族的婚宴奢华,但是胜在人多。世人多□□乐,尤其是喜宴,仿佛逢上喜事,就可以把所有的烦恼都暂时抛到九霄云外去,在这场热闹结束之前,谁也不会提及任何令众人不快的事情。一如明明看见新人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也要为她的大喜而乐。
营中多处设宴,他们所在一处,应当处在营地中心。这一次宴席并没有摆在帐内,而是设在帐外空地上。
孟嘉随意找了个推辞,和老幼妇孺围坐在一处,让武湘君一个人去和他的将士饮酒谈笑去了。临分开的时候,武湘君还在她耳边状似亲昵地嘱咐了一句,“别想着跑,这里多的是人,无论到哪里,每个角落都有人盯着你。”
眼看着二更将近,借着广袖长裙遮挡,孟嘉忍不住摸了摸小腿。她要是走,计划就完了。如果死在这儿,或许能落一个节烈忠名。如果忍……恐怕是,生不如死。
她有些头疼,用手撑了一下额。旁边有个年轻姑娘见状,娇声提醒,“夫人累了就先回去歇息吧,别跟着我们一起闹了!”
“是呀是呀!”
“别累着了!”
一串接一串的关怀声袭来,突然有一个声音道:
“不行——还没拜天地!”
听到这里,孟嘉才想起,他们确实还没拜天地这回事。有一个嘴快腿快的小少年立刻起身去问,不多时回来道:“将军说了,要等军师回来主婚,等回来了再请夫人出来嘛!”
郅焘还没回来?孟嘉心里疑惑,他做什么去了呢?
孟嘉对众人笑笑,起身告辞。正待她转身欲走的时候,忽见武湘君那边,有人急匆匆地来报。她心中一动,向那里走近几步,没用,什么都听不清。
但是,武湘君往她这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她毛骨悚然。然后,武湘君就过来了。
孟嘉看她一步一步地靠近,指尖开始发凉,丝毫没有听到马蹄声响。武湘君离她还有十步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好像什么声音停了。她扭头,见一匹黑马背上,一人裹着黑衣兜帽,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她心里猛地一跳!睁大眼睛,沉下面色。
果见那人揭下帽子,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人意气张扬,俊秀肆意,把手中一物擎在身前,喝道:“武湘君听旨!”
武湘君却如没见他一般,仍往孟嘉这边过来。孟嘉急退几步,忽见一箭飞来,武湘君也退了一步,接连又是几箭,他忙举剑或斩或挡。一双鹤目终于看向来人,喝道:“见本使不下马,暗箭伤人,谁给你的狗胆!”
时晙根本没有回答他,出箭后立即纵马而来,直冲孟嘉!
事急从权,要是今夜不能杀了武湘君,他们俩都得完蛋!
孟嘉只能大声提醒:“别管我!”
说完,她就往人群中退去,暗暗拔出靴中匕首,低声威胁,“让开,让开。”
“啊!杀人啦!杀人啦!”
她跑的地方都是老幼女儿扎堆之处——她现在也就勉强保证能在这群人里不被拦住。周边尽是少女尖叫和小儿啼哭,孟嘉尽量迅速地穿越人群,往黑暗角落里跑。
她余光一觑,发现时晙正巧躲过一杆长枪,抓住枪身借势一翻跃下马来,而武湘君并没有加入战局,他追她来了!
孟嘉:……你是不是搞错了重点??
反正,她只能狼狈地跑……但是……跑不远是肯定的。
武湘君很快就截住了她的去路,冷笑道:“夫人要去哪里?我为你引路?”
孟嘉借着一摔,把匕首插回靴内,估摸着天黑人多路远此前武湘君没注意到她手里有什么,强撑着笑道:“战局危险,我——”
武湘君挺剑直指,嗜血淡笑,“我能保护好你!使者慢走,我想,你会有很多解释要说的。”
她被剑指着逼回到那片小战场,心里暗骂了一万遍。
这局面糟透了!
看着围攻时晙的人一拨接一拨地上去,孟嘉心知,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
她急中生智,抓着武湘君的袖子声泪俱下胡说八道:“使君,他是我在京中的未婚夫婿,不放心我才一路跟来的,这次我要孤身一人来见你他本来就不同意,我骗他只是出门买些东西,不过半天就回去,谁知道他见我久不归城竟然偷了圣旨跑来。就看在他手里圣旨的份儿上,先停手吧!圣旨若污损,乃是大不敬啊!”
说完,不等武湘君回话,见时晙离他们这里不远,她心一横,索性就往时晙那边冲,还喊道:“你来干什么!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身后,武湘君喝道:“拦住她!”言毕,也向她伸出手来。孟嘉一咬牙,拔出匕首,反身一挥,恰恰划中对方一手,霎时眼前飚过几滴艳红,落在她衣袍上。
因她一身红衣太显眼,走到哪里都仿佛是在提醒她是武湘君的新夫人,武湘君没下令,一时众人只敢拦,没人敢往她身上捅,加上那边时晙又奋刀而起,时局乱得像一锅烂粥,竟然真的被她闯了过去!
两人连滚带爬地相遇,被一圈长枪长剑围在中心,战局一时僵住。孟嘉匆匆回头一看,幸好时晙还没有受什么重伤,只是手中长刀沥沥滴血,一手犹紧攥着那道圣旨。
武湘君和他们之间奇异地隔着刀枪人群,冷冷道:“好感人的故事!可是,本使不是十分爱听。看在你还算条好汉的份儿上,交出你手里的东西,我留你一个全尸,好生照顾你这未婚妻子。”
刀剑紧围,看似插翅难飞。
孟嘉低声咬牙道:“你来得早了!”
时晙紧紧揽着她,沉声道:“我只恨我没有来得更早。”
孟嘉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我们要死了。”
时晙却笑了:“未婚夫婿……你还真是编得好故事。”他忽然道,“夫婿今日给你变个戏法瞧瞧。”
孟嘉有些发懵,抬头看他,却见那双黑色眼眸在夜里越发深邃,她皱皱眉,“什么?”
时晙把食指和拇指放在唇上,嘹亮哨声响起,但见天空上忽地炸开一枚焰火,随即喊杀声起。众人闻声大骇!
这时,突然有人磕磕绊绊地绕来,和武湘君低语了两句。武湘君声色大变,吩咐人立刻杀了二人准备迎战,可是,迟了。
时晙就算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孟嘉,两人虽然狼狈,却比这群人强得太多!他们撑了没多久,大队人马就到了。只见他们个个身着布衣,却是训练有素的模样,跟他们一比,武湘君的人就不太够看了。
“是时将军的部下!”孟嘉惊喜道,“太好了!”
武湘君见势不妙,早率人退走,等人马到时,已不知退往何处去了。
时晙举起圣旨,高声向众人道:“都听着!本将乃朝廷所指新任岭南节度使,仍如前言,今日但弃械归降者,其罪全免!愿返乡者,皆可由朝廷安排返乡授田给宅,重建家园!愿随本将者,可给银编军,安户岭南!若有执意追随武贼湘君者,格杀勿论!”
此言一出,众人虽然惊疑不定,却于刀剑面前,纷纷伏身下拜,山呼万岁。
世上的变化有时就是这么快,但见着利刃在后,蜜糖在前,任是被糖毒死,也好过被刀立即砍死。若待发现这糖竟是实实在在的好糖,便更加欢天喜地,就是有伤,也渐渐愈合了。
孟嘉听见人潮呼喊,握着短剑的手微微地颤抖起来。时晙垂首看她,挑挑眉,“怎么了?”
孟嘉摇摇头:“没事。”
这边将义军中人安抚得差不多了,后面忽就有人来报,说周将军已在岭下捉住了贼首,请时晙前往。
孟嘉遂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看着。”
时晙看她,道:“那我把仇弋留下给你。”说着,他向远处招了招手,一个俊雅青年就快步跑来,向孟嘉拱手一礼,笑道:“孟小姐,许久不见,仇弋给您请安了。”
来人银甲凛凛、威武刚正,与三年前大有不同,孟嘉笑道:“仇弋,许久不见,如今也该叫一声仇大人了!”
仇弋腼腆笑笑:“孟小姐别笑话我了。”
当年时晙被他爹硬摁在丹山学馆跟着梅雪辛读书的时候,仇弋就跟着他。是以,他们也算是老相识了。
时晙嘱咐两句,就带了人匆匆离去。等到孟嘉换了衣裳,带着仇弋四处看过流民安置事宜,趴在中军大帐的桌子上睡着的时候,他才领着一众人赶回,见孟嘉睡着,上前拍了拍她,低唤了两句。
孟嘉悠悠转醒,朦胧问道:“人抓回来了?”
时晙笑她:“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困了就找个帐子睡啊!”
“没事儿,我怕有什么事,仇弋不方便进帐叫我。”孟嘉起身,敲敲胳膊,见两个中年男人在桌前站着,似是有些尴尬,忙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走出桌子,向两人欠身道,“两位将军想必就是时老将军的部将吧?此次小女深陷敌巢,全仗二位和时少将军相救,请两位将军受我一拜!”
孟嘉欲拜,那两人急忙扶住她,忙道:“使者大义,为百姓殚心竭力,不顾己身安危,我等自该竭力营救,万不敢受姑娘大礼。”
时晙上前,向孟嘉介绍,先说那位面容慈善的黑甲将军,“这位是我父亲的副将,周峯周将军。”又指那位稍显年轻的金甲将军,“这位是罗秀罗将军。”末了又笑道:“周叔叔和罗大哥都是父亲军中的得力将领,听说你是为岭南这事而来,今天一早军中又传出武湘君要成亲的消息,猜着可能是你有危险,听说要救你都很支持,你可要多谢他们。这次剿灭了武湘君,全仗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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