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鱼雁错(十)

孟嘉大骇,回过念头来,又不由苦笑:难道她今天,真要命断于此?

“哈哈哈哈……”武湘君放声大笑,高声问座下诸人,“如何?”

“好!”

“将军好高技艺!比那京中最精此道的高手,恐怕也不遑多让!”

夸赞声渐高渐落,武湘君又看向孟嘉,眸中尽是戏谑,“使者以为如何?”

孟嘉心中反而静了下来,“使君好本事。”继而迅速转身,“刷”地拔出一旁护卫腰中剑,倒提着剑柄,缓缓伸给对方,“在下薄命,输与将军。”

帐中人见她动作,也有人起身,却并无一个人啸叫着拦她。

显然,没有一个人会认为,她能伤得了武湘君——就算豁出命去,也不行!

孟嘉心里除了恐惧、不甘、愤怒、遗憾,竟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快。

这是她自己赌回来的。

武湘君笑着伸手,握上剑柄——更准确来说,握上了她的手!

孟嘉:……!!!!!

武湘君的手就像一只野兽的手掌,强硬有力,杀戮养成、鲜血淋就,非任何富室子弟可比,立刻激起了她脖颈上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他一手攥住那只细嫩的猎物,另一只手却生生地把那剑夺去了!

“你——”孟嘉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脑子一片空白,转眼间又是山呼海啸!她睁大了眼睛。

帐中响起零零碎碎的笑声。

武湘君看着她,目光闪烁着恶劣的戏弄,“你输了,你的命是我的了,全归我处置。”

孟嘉面如寒冰,大声道:“我已信守诺言,可以一死!”

武湘君笑了:“我何曾说过要你死呢?使者生气也如此别有风致。”

他将那柄剑扔回给护卫,瞧了孟嘉一阵,骤然上前一步,抱起她来,“你这么有趣的女人,我怎么舍得杀了?留下长长久久地给我做个夫人不是更好?从此以后,我一日是这岭南的君,你就一日是岭南的后!”

落于贼手,奇耻大辱!

即使孟嘉恨极怒极,却也知她如今如落进陷阱的野兽没有两样,被生吞活剥还是煮汤炙肉,都不是她可以选择的。

周围一片欢呼哄闹,武湘君抛下话来,就带她出了帐,任凭孟嘉胡言乱语了一路,只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少时,他们就进入了另一个大帐,武湘君把她往床上一扔,欺身上来,笑意温柔,却不达眼底,“行了,今天怎么说也算你我的洞房花烛。嚷嚷了一路招降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其实你倒也不用这么卖力,我说了,只要那个女人不编谎骗我,我没有兴趣赌上性命越过五岭去给那群官家走狗添堵!”

一路叫嚷,孟嘉心里的恐惧愤怒已经驱散了许多,此时找回了些许冷静,她甚至挤出一个笑来:“使君日后为一方霸主,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何必为了一个女人伤了和殿下的和气。”

武湘君看着她,笑意更深了些,说出的话却令孟嘉如堕冰窟,“你不会还想骗我,你是常怀郡王的女儿吧?那不如,你把你爹的名讳、家中人口、掌军履历都说给我听听?”

孟嘉知是败露,不过这只是之前随意耍弄郅焘的一个小花招,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因此理直气壮道:“我不懂使君的意思,甘将军身份贵重,若她来此地,必定是领兵而来,岂会孤身来此地犯险?我又何曾说过自己是常怀郡王的女儿?那不过是郅军师自以为是的猜测罢了。不过,我虽不比甘将军,毕竟是殿下的使者,使君如此行事,传到殿下耳中,恐怕殿下以为使君诚意不足,有意挑衅羞辱。”

“别太看重自己了,她不缺你这一个使者,也就我偏缺你这么一个夫人。”武湘君言及此处,有意无意似的捏了捏她胳膊,说话甚至称得上柔情缱绻,“我对你够有耐心了吧?为你设宴,为你游戏,想求一个两厢情愿,本使配不上你?嗯?”

孟嘉的汗毛都炸起来了,不由自主地磕磕巴巴道:“不……我……没这个意思。”

“那就好,随了本使,日后多的是好处……”

孟嘉避无可避,脑筋急转,愣是找不到一个能吓住对方的人。

莫名其妙间,孟嘉脑子里忽地钻出一个人名——

“武忆君。”

眼见武湘君的手已经放她领襟上了,电光火石之间,她想也没想,竟脱口而出。

武湘君身子一僵,攥住她双肩,仿佛要掐进她肉里去,鹤目灼灼:“你说谁?!”

孟嘉定定神儿,忍着疼咳了一声,勉强开口,“武忆君……这个名字,使君可曾听说过?”

“阿弟没死……”武湘君低喃一声,双眼紧紧盯着她,似是在确认她有没有耍什么花招,“你何时、在哪里见过他?!”

说起武忆君,这原是她当年外出求学时,有一次随先生去其他书院讲学途中遇上的一名衙役,曾在剿匪的时候立下大功,实与她不过见过几面,若非今日被逼得急了,她也想不起这个名字。方才她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这两个人名字很像,想着闭眼一撞,没想到武湘君这个反应,竟然被她撞出些意思来!!!

孟嘉一见事情有了转机,立刻紧追:“两年前,浙东!”

然后就思索着,怎么编呢?

说她和武忆君曾经花前月下海誓山盟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兄弟妻不可欺?不行,她要是和武忆君都到那个地步了还不知道他有个同胞兄弟不合理,要是他们兄弟彼此相熟,问什么细节她可答不出来!更何况,如果武湘君不讲道理,认定曾经就是曾经,或者认为她做了什么事情对不起武忆君,或者认为她把武忆君抛弃了,她怎么再圆?

更重要的是,武忆君的身份跟长公主的私使差得也太远了!弄不好她会被怀疑身份和目的!

想了半天,还是实话实说:“是在路上遇见的。他帮官府剿匪,我当时正在一户人家借宿,所以见过。使君要是有意,我可以带人去将他寻回,好使你们骨肉团聚。”

武湘君怔了片刻,忽然朗笑两声,放开她双肩,扶她坐起身,笑道;“好啊!好!今天不但添了一位有勇有谋有貌有才的夫人,还带来了阿弟的消息,果真是双喜临门!”

孟嘉赶忙接道:“使君说得不错,但非此双喜。使君今日得殿下允诺,坐拥岭南,此其一;在下知道使君阿弟落处,不日即可寻回,此其二。有此二喜,自该烹羊宰牛、痛饮狂歌相庆,先行恭贺使君了。”

武湘君替她把乱发拢到耳后,笑道:“这都是你给我带来的呀!”

孟嘉有些僵硬,“使君,姻缘乃有关际遇的大事,草率成婚深恐不吉,若影响了使君的运道,恐怕、恐怕……”

未等她编完,武湘君就悠然接道:“草率成婚确实辜负了佳人,按你所说,明日我为你烹羊宰牛、痛饮狂歌,以后你我同心共掌岭南,来日方长。”

孟嘉勉强道:“明日不知是否是吉日,不如待入城请旨的时候,命人拿了庚帖请先生卜一卜。”

“不必了,本使从不相信天命。若信天道,本使也没有今日。你歇在这里吧,我回去和他们交代清楚。”武湘君说完,又看她一会儿,交代人看守好,就出帐去了。

孟嘉斥出看守,耐不住跳下床,焦急地来回踱步。

这变故来得太快了!

第二天,武湘君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果然上上下下结了红彩,许多人来来往往搬酒牵牛,营中一片喜气洋洋。

昨夜她以己身代替酸枝作赌的事情不知怎的,似乎是在营中传开了,孟嘉出帐,也一眼瞧见有人笑着跟她打招呼。她路过人群时,也能听见零零碎碎的议论指点。武湘君虽然没有限制她的行动,但她走到哪儿,哪儿都是人。

到了近黄昏时,有一群女人捧着铜镜、金冠、血红衣裳来请她梳妆。

为首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向她一礼,慈蔼笑道:“夫人,老妇虽然手拙,也只得请您将就了。”

孟嘉淡淡一笑,没言语。

妇人一边为她梳发,一边赞道:“夫人,您可真是天生丽质,瞧瞧这一头乌黑柔滑的头发,老妇还是第一次见呢!我们将军是个极好的人,您嫁给他,真可说得上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孟嘉拾起一只珍珠鬓钗,笑道:“再好的人走这一路,血腥也沾得够下十八层地狱了。”

妇人听她话音有异,一时局促,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听孟嘉又道:“我与您玩笑,阿婆莫怪。”

妇人松了口气,道:“夫人别想太多,这么乱的世道,哪个大官大将军手上没有人命呢?我们女儿家,能嫁给将军这样的人,做梦都能乐醒了!若是嫁一个寻常庄家汉子,太太平平地倒好过,恐怕要是遇上战乱,最后也多是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孟嘉默默听着,再没说什么。直等到插好了簪钗,她才道:“我不惯由人更衣,你们都先出去吧。”

“这……”妇人有些犹豫,但看孟嘉面色从容而又坚定,不像个生事模样,又唯恐当真惹这新夫人不快,便道,“是,若有不便,还请您叫我们进来。”

女人们散尽,孟嘉不紧不慢地套好衣服,坐在镜子前面发呆,忍不住去想她今日命运如何。越是想,越是想不出个结果。

望着镜中全然陌生的红衣美人,她暴躁得想把面前的镜子一把砸碎。

这时,帐门处却传来一阵笑声,随后,同样是一身新人红衣的武湘君就进来了。

他稳步上前,对她伸出手来,“从来不知道你们女人梳妆这样费工夫,走吧,外面开宴了。”

孟嘉起身,却并没有搭他的手,只是淡淡道:“使君,请。”

武湘君并不生气,上前一步,抓上她的手腕,笑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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