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区四楼412。

“今晚你回家么？”和愿整理自己手上的病例分析，随口问对裴佩问了句。

夜幕降临，明天两个人都调休，和愿自己是肯定要回家的。

虽然裴佩这个人向来把工作当做是自己的生命，把黎平当作是家的。但是架不住自己和裴佩有过命交情，也就下意识的关心关心。

裴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许安宁之前的住院记录，闻言抬头瞧了眼和愿。

“你要收留我么。”

“既然你问了，我也可以考虑考虑。”

裴佩没有回话。

和愿好奇她在看什么这么入神，就绕到她身后跟着分析。

许安宁有过眼伤？和愿一眼扫到这句话，她高深莫测地和裴佩对视一眼。

“为什么没听他父母没提过这件事。”

裴佩疲惫地想要辩解：“其实很多人都认为有关眼睛的病症，只要治好了就是真的好了，谁还管医嘱说的后遗症啊……”随后她又自暴自弃说道，“结果后遗症突发的时候又找医院来闹，先前说过的话根本不放心上。”

和愿给言秋予发消息，让她稍微等一等。

“看来他身上的伤有来源了。”和愿笑道，“得通知涯哥来看看，他今天上早班还是晚班？”

“谁知道呢。但是我知道你要是还不走，言记者就要勇闯黎平来抓人了。”

和愿一秒垮脸：“不劳你分心。”

“我明天和别人换了班，不放假。我得去听听许安宁弹琴，抽不开身。”裴佩对时祺潇很有信心。

和愿嘲讽她：“刚进门就甩刀，还是精准打击，你这信心究竟从哪里来的？”

裴佩神神秘秘的晃晃手上的文件夹：“我总觉得这下面还有一层窗户纸，等着别人去戳破。”

“最好是。我先走了。”

“拜拜。”

裴佩等她出门就给曹涯发了条消息。

【曹涯.眼科：明天我要外出调研，等后天。】

裴佩打字。【好，辛苦涯哥了。】

今夜没有月亮，裴佩站在窗户边看天。

……

“你想听什么？”时祺潇问。

许安宁拖了点被子盖在肚子上，医院的空调好像开的有些低。“随便你。”

时祺潇站起身将灯拍灭。

“你做什么？”失去唯一的光线来源，许安宁坐立不安。

时祺潇倒是无所畏惧：“增加一点氛围感。”

许安宁沉默一瞬，抬起头把床上唯一的枕头抓起来朝时祺潇丢去。

时祺潇还在想讲什么，猝不及防被扔了个正着。

“你怎么老喜欢丢东西？！”

“不服气也憋着。”

时祺潇：“……”

许安宁还保持着抬头的动作，时间长了不舒服，他不耐烦道：“赶紧还回来。”

“你是不是怕黑？”

两句话几乎同时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许安宁先反应过来，忍不住骂道：“你的事都还没讲就先来问我的？赶快把我枕头还回来。”

没得到答案的时祺潇灰溜溜地将枕头递过去。

“我讲。”时祺潇也躺了下来，“给你讲讲我的家庭吧。”

“嗯。”

“我爸妈都是同一个村子的，当时盛行包办婚姻，我姨带他来家里的时候，老这里忙一忙那里帮一帮，我妈看他挺勤快，想想就就同意了。”时祺潇回想王倩给他讲的小时候的事，时间太久了，他不知道怎么绘声绘色地讲才能吸引听众。

唯一的听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静静的不说话，让说客自顾自的讲下去。

王倩和时涛所在的那个年代，自己找不到结婚对象，就会有七大姑八大姨帮着物色。

“在还没有我之前，时涛确实是在尽职尽责的做好女婿这个职位。”

许安宁打断他：“时涛是谁？”

“我父亲。”

许安宁摆摆手，示意他继续。

“我出生的前一天，我奶奶去世了。”

生老病死本就是最常见的事情。

但是时奶奶是时涛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时爷爷在时涛小时候就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

时奶奶把时涛养育长大，等到他结婚那天，时奶奶坐在台下看着穿着新郎服的时涛留下了幸福的眼泪。

“时涛得到消息后发疯想把我打掉，他说我克他们一家，是个不幸的孩子。”

许安宁一愣，“可你还好好在这里。”

时祺潇轻笑起来，这些苦难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没什么好难过的。“我妈不相信封建迷信带来的观念，所以她拼死也要把我生下来。”

还好是个儿子，如果是个女儿……王倩当时根本不敢想如果是个女儿，他们这一家会怎么欺负辱骂这个不幸的孩子。

王倩读过书，她翻遍新华词典，想给新生儿子一个健康平安幸福的名字。

“顺颂时祺，秋绥冬禧。”许安宁轻声念出来。

“原来你知道这句诗，我问过很多人，他们都说不知道。”

“有幸读到过。”

时祺潇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时涛死了母亲后，王倩父亲看他可怜，就让他留下来住在娘家。

一家人其乐融融，平安无事的过了很久。

变化来到五年后，时祺潇五岁那年的某个晚上，一家子挤在屋子里吃饭，王倩突然提出想要去城市里打拼。

她父母还没说什么，时涛先投了反对票：“你是个女人，就该在家里带孩子，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王倩瞪了他一眼，不想理他，于是看向自己的父母。只要他们之中有一个人点头同意，自己就能出去打拼，闯出自己想要的人生，而不是待在这个小农村里醉生梦死。

让王倩感到失望的是，父母两个人都没有表示。

接下来的几天，她在家里不放弃地随处游说。

“爸，你看我在这里村子就只能带孩子，我想都做点有用的事。”

“妈，让我来帮你吧……去外面能看到更多不一样的东西，我不想继续待在这个地方了。”王倩敏锐地捕捉到妈妈眼里的松动，她抓紧时机进一步说道，“我会回来的，会和你们联系，会照顾好自己。”

王倩是母亲的心头肉，自然是被她给说动了。

“时涛那边……”

“放心，我会商量好的。”

当晚，王倩带着孩子独自乘大巴来到华海市寻找居所。

走前她给时涛的说法是，有个远房亲戚生了孩子，家里分不出心照顾，就打电话让她去帮忙。不白帮忙，要分红。

听到有钱不白干，时涛才放过王倩。

许安宁在时祺潇没什么起伏的演讲里听得昏昏欲睡，他打起精神问：“你父亲现在还在村子里？”

“他们离婚了。”时祺潇回道。

许安宁一顿，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对不起。”

时祺潇摇头，表示无所谓，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我妈在华海找到工作后，会把工资五五分成，然后一笔给外婆他们汇过去，一笔留着来养我。

“时间久了时涛觉得奇怪，当保姆哪里来这么多钱，问外婆外婆也不告诉他。他就钻了个空子，跑去隔壁和我妈从小玩得好的张姨娘家，问她知不知道……张姨娘口无遮拦，又是个爱炫耀的，把我妈在华海的是一五一十的讲给他听了……”

许安宁冷哼一声：“日久见人心。”

时涛向张姨娘借了些钱，也踏上了去往华海市的大巴车。

王倩开门发现是他人直接定在原地，慌的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原来你们住的地方这么大。”时涛玩味地环视屋子。

王倩回神，咬牙问他：“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看你娘俩过得怎么样，照顾小孩子很辛苦吧。”

“……多谢你的关心，你看完就赶紧回去。”

“你娘的究竟还要骗我多久？”时涛抬手扇了她一巴掌。

王倩被一巴掌扇的起了脾气，破口大骂：“老娘自己出门挣钱养家挨你什么事？”

时涛揪起她的一边耳朵，声音沉静的可怕道：“就凭我是你老子。”

时祺潇从房间里跑出来，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小手忍不住一抖，手上捧着滚烫的稀饭瞬间倾斜而下。小孩子的皮肤嫩，刚粘上一点他就疼得叫出来，跌坐在地板上。

“十七！”王倩用力挣脱时涛的束缚，立马跑到时祺潇面前蹲下，看他的伤。

时祺潇抽泣道：“妈妈我没拿稳，对不起，我的腿好疼啊。”

王倩满脸心疼：“没事没事，妈妈不怪你，我们吹一吹就不疼了。”

被烫到的地方成了永久的伤疤，不论王倩后来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时涛来到华海什么工作都不找，还染上了赌博。”

输了钱就酗酒，喝的烂醉就会打王倩母子。

王倩被他影响，她虽然不像时涛一样极端，但是她把自己受到的耻辱都施加给了时祺潇。

“我妈很在乎我的成绩，只要考了前五名开外，她就会拿衣架子打我。最狠的一回，我不记得我犯了什么错，但是我还记得，那天她把衣架子打断了。”

许安宁翻了个身，转到面对时祺潇的方向。他感到不解，明明是那么悲伤的一个现实，为什么他没有任何感觉了。

是经历多了就不在乎了吗。

三年前时祺潇刚高考成绩出来，成绩不好不坏，但是上大学绝对有保障。

王倩却开心不起来，她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样的水平，这个成绩绝对不是他的。

王倩仔细核对信息，忽然震怒：“时祺潇！你这英语怎么考的？我问你，你最擅长的科目怎么就滑档了？！”

时祺潇闷着脑袋，一句话都不肯说。

时涛难得清醒一天，看到儿子手上没有锁屏的手机，如获至宝般展示。

“哎呀，这是和谁联系呢，让我们一起来看看。”时涛不由分说的抢过手机，津津有味地划拉着，“什么A？这什么狗屁玩意。”

王倩本来不在意，一听到这个“A”也起了兴趣，跟着望了过去。

不看还好，一看天都塌了。

“我不是一年前就告诉你不要和那些所谓的网友联系吗？他们只会害了你！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删了，赶紧给我删了。”

时祺潇脑子一下轰得炸开。

“不可以！”他想去抢手机。

反抗始终是无效的，不仅手机没抢到，还痛失了整个愉快暑假的自由。

“骗子，你说的有哪些是真的？”

“都是真的。”

也有假的。

“行，那我想想怎么和你说我的故事。”

许安宁把手放到病床侧边的架子上，一双雪白无暇的手腕上坠着平安锁。

时祺潇在黑暗中很突兀地说：“你的平安会一直跟着你。”

许安宁摆了摆手，“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