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密信

“姜邑?”韩伯与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令他觉得有些耳熟。

他想了一会儿,好像是楚琰在家书里,与他说起过,父亲为子寅请了位先生,名字就叫姜邑。

看到那封家书时,他还笑着喃喃自语:得是什么样的先生才能管得住那只毛猴啊?

他不由得就着昏黄的火光把姜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此人看着清瘦,儒雅的气质倒是掩藏不住的,特别是他的样貌,自带一股浩然正气,这一点让韩伯与颇为欣赏。

不过他开口时,语气仍是不善:“你是子寅的先生吧,恕我直言,先生此举甚是不妥,子寅年幼不懂事,思虑未及周全,先生理应劝阻他才是,怎能由得他胡来,我想姜先生应该知道这其中的利害,陛下有谕旨降下,不叫旁人来此探我,先生是想要子寅担负抗旨的罪名吗?”

“大哥,这是我的主意......”韩叔晋急忙解释,却被韩伯与强行抢白。

韩伯与瞪了韩叔晋一眼,一派大哥的威严:“子寅,我同你说过,你在外头如何胡闹我都可以不管,但是在大哥面前,不许扯谎。”

韩叔晋像个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低下头去,不敢言语了,韩伯与动起气来,气势上并不比韩立差多少,长兄如父这四个字用在韩伯与身上再贴切不过了。

姜邑看看韩叔晋,从容不迫地上前两步:“大公子不必责怪子寅,是我让他想的法子,因为我必须要与你见上一面。”

“哦?我与姜先生素未谋面,又无私交,先生来见我作甚?”

“方才大公子说,此案终会查明,还你以公道,这话可是出自真心么?”

韩伯与斜睨着姜邑:“先生此话何意?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未曾做下的事,还怕什么呢,真相如何,只要刑部详加查察......”

如果说第一次听见这番言论,姜邑尚能理解,那是一种自我慰藉,没想到片刻的功夫,竟听到了第二次,这令他忍不住冷笑起来,打断了韩伯与。

“我敢断言,只要刑部详加查察,那大公子距离死也为期不远矣。”

韩伯与眉头一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话虽是不甚客气,却也是可以想见的事实,”姜邑直视韩伯与,毫无畏惧之色:“大公子难道不知举发你之人是谁?且这件事还有后续,子寅刚探听到,仍有关于你的状子递进养心殿,什么罪名,尚不明朗,现在能肯定的是,做局之人的目的是想要你的命,既是有心做局,又怎会轻易叫人查出证据,你竟还在此处空想,凭刑部那帮蠢人能够还你公道,依我之言,大公子虽有一身本事,不过匹夫之勇也。”

姜邑这话说的厉害,不管是这桩案子,还是韩伯与这个人,全被他不留余地地撕开来,血淋淋的叫人不忍直视,可事实终归是事实,韩伯与两兄弟也无力驳斥于他。

这番话更是完全不把刑部放在眼里,高昂激辞之余,尽显高位之人的气派。

不由得让韩叔晋心里存下了个疑影儿。

“大哥,先生所言属实,我昨儿特地去了东宫打探你的消息,是太子与我说的,只是陛下的旨意还未出来,不知诉状的内容为何。”

若不是被拿关了这些日子,韩伯与兴许会觉得姜邑的话太过危言耸听了,他也根本不会听进去,只是身陷囹圄之后,他多了些回顾这桩案子的时间,他既能接受已沦为阶下囚的事实,何况是平日里不太能入耳的话。

他的生平也算得上是顺风顺水了,襄国侯府的长子,不待弱冠便娶到了心仪的姑娘,紧接着投身军营,几年之内便官拜中郎将,还成了虎威将军的副将。

哪怕是做梦,韩伯与也不曾想过,自己有一日会沦落到如此境地,他是侯府的长子,稳重和自持像是他与生俱来的特性,可他到底没经历过被人构陷的事,不管是分析还是回溯这件事的发生经过,他也难以从中找出什么破绽。

忽然,他把视线又投回到姜邑的身上:“先生说必须要来见我一面,可是要插手到这桩案子里来?”

姜邑唇角微微勾起:“孺子可教也,不愧是侯府的大公子,我知道这件事非你们所长,我要做的虽称得上是雪中送炭,可至于这炭烧的如何,最终还是要看天时地利人和。”

韩伯与认同地点了点头:“先生有此心,已是子齐大幸,方才无礼之言,望乞先生勿怪。”

“无妨,君子之交淡如水,就不必拘泥于这些虚礼了,大公子,我此来是想问你关于此事的原委,希望你能对我如实道来,越详尽越好。”

“我明白,我必定知无不言,”说着韩伯与深深叹了口气,“你们知道我奉命与凯固一起在驻扎营地操练新兵,除了日常训练,营地所需粮草饷银也都由我来负责,事情发生在半个月前,朝廷派羽林卫护送饷银来到营地,由我检视验收,而后封入库中。接收粮草饷银,必须要有两名军官一同进行,当时是我和下属的一个名叫陈林的校尉,我点验完毕之后,再由他点验一番,然后记录在册,谁知不过两日,饷银竟不翼而飞,陈林拿着记录粮饷的账册到凯固那里告发,说是我贪污了饷银,并私下进行了转移,凯固立时带着陈林与账册进了御史台,后面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陛下命人把我关押狱中,等候处置。”

“所以是陈林告发你,而齐凯固不过是听了陈林的话,才将其投进了御史台?”

“是这样,有什么问题吗?”韩伯与不解,疑惑地看着姜邑。

姜邑看看韩叔晋,韩叔晋这才向韩伯与解释:“太子告诉我说是齐凯固举发的你,因此我们都以为是他一手炮制了此案。”

韩伯与摇摇头:“凯固与我是生死之交,他应当是误信了不实之言。”

对此,姜邑不想多加评判,毕竟战场上的生死之交,远非其他可比。

“大公子,我想知道,在此案之前,可有宫中之人接近你?”

“接近”一词,说的比较委婉,可韩伯与也知姜邑所指为何,他想了想:“两年前我们大军班师回朝,得陛下封赏,亲近者众,不知先生所问是何人呢?”

“接近皇权之人,”姜邑掷地有声。

“太子殿下,长公主,还有诸位皇子皆有贺礼送至侯府,但我一一都婉谢了,私下里倒也没什么接触,先生之意莫不是他们......”

姜邑否认:“我并没有什么意思,在拿到切实的证据以前,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咬着案子在进行推断而已,你仔细想想,你是否在与皇子公主的交往中,不经意间得罪了什么人。”

韩伯与想了半天,总算想起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我忽然想起一事,不知可是你想知道的,在训练新兵的旨意下达之后,我曾见过一人,此人乃是公主府的谋士,萧远,他代公主前来意欲招揽,我和之前一样,婉言拒绝了。”

“军方的势力对朝堂之争至关重要,我朝素来以军武立国,陛下又尤其看重武将,襄国侯,虎威将军,这些国之重臣,乃我朝之根本,自是不会轻易动摇,所效忠之人,唯陛下尔,所以公主想要招揽于你,实属正常,我想要知道的,也正是这一点。”

“你的意思是公主......”

姜邑一个冷峻的眼神飞过去,止住了韩伯与的凭空猜测:“我说了,我什么意思也没有,我不过是想要了解更多线索罢了。”

韩伯与拱手施了一礼:“有劳先生费心,子齐在此先行谢过了。”

“你曾戍守北境,使那里的百姓乱遭战乱之苦,单凭这一点,我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我知你是一名勇武忠直的良将,现如今,天底下这样的正直之人已愈来愈少,如果能救你,哪怕是要费些心力,也是值得的。”

姜邑眼中的无畏和他胸怀天下的气魄让韩伯与不觉心头一热,他从军的初衷便是保护那些纯良的百姓,使他们免受战争之苦,没想到不过是初次见面,眼前人竟是知己,这不禁叫如此境地的韩伯与更为感慨。

他曾见过那样惨不忍睹的战事,也见过百姓流离失所的悲恸,他痛心疾首,他忿忿不平,他毕生所求便是战事不起,万民安定。

“时辰不早了,我们也不能叫赵大人为难,如此,我们便先回去,此事,我必查个水落石出,还君以公义。”

“姜先生,子寅还请先生多多教导......”

不待韩叔晋与韩伯与道别,姜邑拉着他就往外走。

韩叔晋垂头丧气地跟在姜邑身边:“大哥如今已是自身难保,还记挂着我,真叫我无地自容。”

“把头抬起来,你要记得,堂堂七寸男儿,绝不能轻易低头,你当有‘宁可站着死,绝不苟且生’的信念,”姜邑神色坚定,话语铿锵有力:“还要牢记这种无地自容的感觉,方不负你大哥的一片心意。”

韩叔晋把头抬起来,眼中也生出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来。

他没说旁的,这样的地方也不适合谈论更多关于案子的事,他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帮不上忙,也决计不能拖后腿。

为他有如此长进,姜邑心里也备感欣慰。

跟随赵柯的轿子,回刑部的路上,姜邑一直在想这桩案子其中的细节问题,他同韩伯与说的,并不是客套之语,也不是敷衍之词,他确实想要帮他洗清嫌疑,不为别的,只为北境那些质朴的百姓。

韩叔晋见姜邑一直紧锁着眉头,也不敢出声搅扰,怕打乱了他的思路,一直到了刑部的内堂,把人都遣退出去,姜邑才开了口。

只是令韩叔晋没想到的是姜邑所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赵柯。

“赵大人,大公子所犯之罪过应当不止是贪污饷银这么简单吧?”

韩叔晋不明白姜邑这句话里的意思,可赵柯闻之却是登时就变了脸色。

“你,此事乃陛下密旨,知晓内情之人寥寥无几,你是如何知道的?”

姜邑笑笑:“我是如何知道的大人不用管,大人只需告诉我陛下的密令内容究竟为何。”

赵柯甩了下衣袖,冷哼一声:“竖子好大的口气,本官当你是三公子的好友,才对你以礼相待,不将你拿下,也是看在三公子的面子上,你自速速退去吧,今日之事本官只当不知。”

韩叔晋想要说什么,却被姜邑给按下了。

“大人不必生气,我如此说也是为了大人着想。”

赵柯不屑地看了看大言不惭的姜邑:“为我着想,此话何意?”

“请大人细想,大公子是何人,襄国侯府的长子,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而且他还是礼部尚书楚大人的女婿,一个女婿半个儿,这样的人物身份,若是在大人手底下受了什么委屈......”姜邑顿了顿,观察着赵柯的反应:“大人可吃罪的起?”

赵柯能当上刑部尚书,并不止是因为宰辅的关系,他自己也颇有些心机,若非如此,这个尚书之位他也坐不稳。

姜邑的这几句话令他犹疑起来:“这,本官定会秉公处置,要人证物证,事实俱在,才会定案,如此,相信侯爷与楚大人也不会与我为难。”

“大人是刑部尚书,断案如神,天底下谁人不知,只是大公子的事情,干系重大,我一介白衣,又怎敢在大人面前造次,我不过是想给大人提一个小小的建议,那便是卖侯爷与楚大人一个人情。”

“哦?你接着往下说......”赵柯马上来了兴致,于自己有利的事他自是比谁都还要积极。

“陛下的案头关于大公子的诉状,我既能知晓,便说明陛下身边也绝非铜墙铁壁,查得诉状内容不过时间早晚而已,但今日大人倘或能把陛下密令之事,说与我知道,他日里若是大公子被大人就地正法,念着这个人情,那两位也不会在心里真恼了大人,若公子能逃出生天,那你在两位大人跟前儿的人情可就大了去了,这两位是什么样的人物,想必不用我多说,大人心中自然明了。”

赵柯细细斟酌一回,是这么个理儿,陛下说是密令,可就连眼前这样一个白衣都知道了的事,可见正如他所说,陛下身边也是四面透风。

就眼前的情势来看,此人是为着韩伯与的事情而来,许是受那二位所托,韩叔晋似乎在他面前都乖顺了不少,足见其身份不一般,而且不管是襄国侯府还是礼部尚书,他谁都不愿得罪。

思量再三,赵柯决意说出来,他招手让二人靠近一些,然后又压低声音:“那可不是什么诉状,而是一封告密信,信中说大公子藏有北荻王的信物,有通敌卖国之嫌,陛下已命司法阁的人前去查探了,刑部得到的密令不过是将审讯之日押后,等查探出了结果,再一并发落。”

韩叔晋听到这个消息,脸上霎时没了血色,双眼也空洞的毫无生机,这么大的罪名,一旦被坐实,是要夷九族的。

虽然姜邑想过此事不简单,却也没想到,竟复杂至此,但他比韩叔晋要稳重的多,面上没有露出丝毫讶异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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