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颜惜引着韩叔晋上了二楼,敲响清音阁的门。
“青黛,韩公子来看你了......”
门随即被打开,只见门内站着一个身形窈窕,体态曼妙的女子,她面容姣好,颜色秀丽,一身水碧色的长裙拖地,恍若画中仙子。
“妈妈,”青黛唤了一声,声音婉转,比百灵鸟还要动听。
“我的好姑娘,今晚可要好好地招待韩公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使唤秋玉下来和妈妈言语,”柳颜惜粗粗交代了几句,就识趣地下了楼。
青黛微微抬眸看了韩叔晋一眼:“我已与公子说的分明,青黛的事不劳您费心,您何苦还来此地寻我,没的白白连累了公子的清名。”
韩叔晋推开青黛把在门框上的手,进了屋,吩咐青黛身后的小丫头:“秋玉,你去门口守着,我有话要与你家小姐说。”
秋玉看看青黛,然后福了福身,走了出去,还不忘回身把门给关上。
青黛双眸中满含悲戚,她走到桌子旁边坐下来,苍凉一笑:“小姐?我早已不是什么小姐了,如今我身在妓馆,弄脏了身子,不过是个任人随意轻贱戏弄的可怜虫罢了。”
青黛原名唤周莹,是前户部侍郎的千金,因几年前父亲犯事,累及全家,男子没奴,女子充妓,才来了此处,并改了名字叫做青黛。
一语言罢,青黛想起了一母同胞的弟弟,旋即双膝着地:“我已然没了什么念想,在此虚度光阴潦草一生也就是了,只不过,我那可怜的弟弟,当初没奴之时不过十三岁,这五年里也不知遭了多少罪,还望公子念着与他一同长大的情分上,帮帮他,让他少受些苦吧。”
清音阁里一直都焚着檀香,却也不能叫人的心里安宁,情起一时,五味杂陈。
韩叔晋听着心里早已不是滋味,他赶忙把青黛扶起来:“莹姐姐,你快起来,但凡是我能帮的,就绝不会推诿,不瞒你说,我今日来此就是为了周衡......”
听到“莹姐姐”三个字,青黛心里更是悲伤,往日种种,皆上心头。
后听见弟弟的名字,她那双黯然无神的眸子瞬间精神起来,忙不迭地抓紧了韩叔晋的衣袖:“子寅,阿衡怎么了,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莹姐姐,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韩叔晋眉间拢着一团阴云,还要安抚着青黛:“今天一早我收到周衡托人转交给我的一封手书,书中说他因故被世子尹承拿住,盼我能想个法子,护下他的性命,可你也知道,因着五年前周伯父获罪,周衡被没入奴籍,后被掖幽庭分配到裕国公府,按我朝律例,他的人与他的命就都是裕国公府的,旁人是不能过问的,我深知周衡为人,若不是逼不得已,是绝不会向我求救的,奈何我与尹承一向不睦,世人皆知,我倒是不在乎自己的脸面如何,若是能护下周衡,哪怕让我去求尹承,我也做的,我担心的是一旦我出面,他更会不留余地,直接要了周衡的命,所以万般无奈之下,我才来寻你,或许在你这里还能为周衡寻得一线生机。”
“我?我能有什么法子,如今我身陷囹圄,自身都难以保全......”青黛听闻弟弟危在旦夕,早慌了神了,只顾拿着帕子抹起眼泪来,“父亲母亲早已共赴黄泉,我在这世间唯有阿衡一个亲人了,他要有什么不测,那我也不会独活......”
韩叔晋神态凝重,思量了半天才涩涩地开口:“尹承早些时候一直想迎娶莹姐姐为妻,只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梦,莹姐姐被困于此地之后,他仍多番来此想要讨好,所以......”
青黛眉眼一跳:“尹承为人暴戾,依仗着家世,更是无恶不作,金云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如何能嫁给他呢,虽然我沦落此地之后,他也时常前来看望,但是我很清楚,他为的不过是‘脸面’二字,我先前拒绝裕国公府的求亲,让他觉得失了面子,这才再三讨好于我,如果我让他得逞,那我的下场就只会是被弃若敝履......”
这话哪怕青黛不说,韩叔晋心里也明镜儿似的,只是他已无计可施,才想了这样一个昏招。
看他不说话,青黛口风也有了松动:“我想知道子寅先前是什么样的计划?”
“我打听到他今晚会来胭红馆寻你,所以我想着让你打探一下周衡被拿,究竟所为何来,再来就是,若你能在他面前为周衡说些好话,兴许能保住周衡的命......”
瞧着青黛满脸窘迫的样子,韩叔晋于心不忍:“是我想的不够周全,让莹姐姐为难了,这件事容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我知道,如果不是别无他法,你也不会来找我,”青黛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阿衡是我的亲弟弟,又是周家仅剩的一点儿香火,只要能救他,我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子寅请放心,这件事,我必竭尽全力......”
话音刚落,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韩叔晋起身开门,是韩风,他一早就让韩风在胭红馆外面盯着了。
“公子,裕国公府的世子往胭红馆来了,这会儿应该到了门口了。”
“我知道了,”韩叔晋回头看看青黛,青黛坚定的眼神让他钦佩不已,“秋玉,快去给你家小姐再施些脂粉。”
等小丫头进去,韩叔晋忙关上了门,只是还没等他到楼下去,尹承就带着一群人闯进来了。
尹承手里拿着一把画着映日荷花的折扇,身穿一身青灰色的长袍,头上别着一支白玉的发簪,衬着他高贵清冷的气质,让人不敢近前。
他身后一左一右跟了两队随从,最后面还拖着一个气息奄奄的人。
柳颜惜经营胭红馆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她笑吟吟地上前施了一礼:“世子爷一向最是怜香惜玉的,今儿这是怎么了,带这么多人到我胭红馆来,也不怕吓着姑娘们。”
尹承挡开柳颜惜,嘴角挤出一丝冷笑,却并不搭理她,而是看看身后那个奄奄一息的人:“带上来。”
跟在队尾的两人拖着那人,走到尹承跟前,把人随手丢下,又退到队尾去了。
被丢在地上的人应是受了刑,浑身是血,被拖一路,也留下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尹承打开扇子掩住口鼻,十分嫌弃地用脚把地上的人踢翻过来,那满脸血污的人正是韩叔晋幼时相识,一同长大的友人周衡。
韩叔晋快步跑下去,想要上前去扶周衡,被尹承的人给拦下了。
他狠狠地瞪着尹承:“尹承,他所犯何错,你把他打成这样,要是没有个正当的说辞,那便是滥用私刑了,此事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他是我府上的家奴,要打要杀全凭我的心情,你不会袖手旁观,又当如何,众目睽睽之下,抢人吗?”尹承得意至极,完全不把韩叔晋放在眼里。
“你......”韩叔晋气不过,盛怒之下,真有抢人的架势,好在韩风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韩风记着姜邑的话,小声安抚着韩叔晋:“公子,别冲动,要是让他拿着了咱们什么把柄,就再没人救得了周公子了。”
尹承斜睨了韩叔晋一眼,看他无可奈何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转身又狠狠地踢了周衡一脚,凡是能让韩叔晋不快的事,他都乐此不疲。
地上的人毫无反应,显然是昏死过去了。
“去打盆水来,弄醒这个畜牲,”尹承指使了跟在旁边的随从尹欢,马上又看向韩叔晋:“你知道他所犯何事吗,也敢强行为他出头,他犯的可是律法所不容的大罪,他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这话掷地有声,一时间,众人哗然,这在代国可是死罪,要上绞刑架的。
就连韩叔晋也愣了愣,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躺在地上,还剩半口气的人,这一眼,他才注意到周衡那张原本清秀干净的脸上,除了满是污血,还有一个烙印,那是一个“淫”字,就在周衡的左边脸上。
尹欢打了水回来,一盆全泼在了周衡的脸上,周衡这才恢复了点意识。
“阿衡......”忽然青黛出现在楼上,看见底下被打的半死的人,她呼喊一声,就顾不得从未忘记的大家闺秀风范了,大跨步地跑下楼,几乎是扑在周衡身上的。
她原本是在房里等着尹承,还反复练习该如何开口让他放过周衡,没想到外面隐约听到争吵的声音,这才出来看看,没想到竟看到周衡倒在血泊里,就剩下了半条命。
跑下楼之后的青黛,梳好的鬓发也已散落下来,她顾不得去绾,也顾不得干净的衣裙沾上周衡身上的血污,她把周衡紧紧地抱在怀里。
姐弟二人五年未见,没成想再见面竟是以这种方式。
青黛只觉有块巨石压在心口,让她呼吸不畅,更是说不出话来。
还是周衡抓着她的胳膊,弱弱地唤了一声:“姐姐......”
这声“姐姐”让青黛瞬间泪流满面,数年的思念此刻都爆发了出来:“阿衡,我可怜的弟弟,是姐姐没用,保护不了你......”
知道尹承今晚肯定要在胭红馆里耍够威风才会离去,柳颜惜早躲的远远的了,看见这一幕,她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自打青黛进了胭红馆,她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她知道青黛心里的不甘和委屈,所以这时候心里不免也跟着难受。
“姐姐,姐姐......”
周衡被尹承吊起来打了一天一夜,除了那句“姐姐”,虚弱的他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尹承玩味地走上前去,用折扇挑起青黛的下巴:“你既不识时务,我也不必对你心存幻想,周衡所犯之罪过,触犯的乃是我朝不可亵渎的律例,你知道按律法所示他应受什么刑罚吗?是绞刑。”
青黛浑身一凛,她一把抓住尹承的手:“世子爷,求求你放过他,阿衡没有管教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错,若你非要杀个人才能解恨,那便杀我吧。”
“解恨?你当我尹承什么人,我朝律法不容私情,你要再敢胡言乱语,随意攀咬,我就让你陪他一起去死,”尹承狠狠地甩开青黛的手,他垂眼看着折扇上的荷花,讥讽起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那就是唬人的,即便是从泥潭里挣脱出来,也改变不了已经脏了的事实。”
青黛瞪着尹承,既有不能拿他如何的愤恨,也有对他这种小人得志嘴脸的鄙夷:“你是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周衡有断袖之癖,与人苟且,我可是拿了实证的,我依凭律法行事,谁能挑出我的不是来?我也给过他机会,让他说出那个人是谁,只要他说了,我就免他一死,可他就是不肯说,这焉能怪我?”
青黛冷笑一声:“你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若阿衡真的说出那个人来,也是徒添一条人命,尹承,我们姐弟今日遭你如此欺凌,是因为你的权势和地位,抛开裕国公府,你是什么,你什么也不是,顶天了你就是一条狐假虎威的疯狗......”
尹承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样,气急败坏地打了青黛一巴掌:“贱人,贱人,你竟敢辱骂裕国公府的世子,我要你死,我一定会要你不得好死......”
只见青黛的脸上,立时浮出一只通红的手掌印来,她微微一笑,擦去嘴角的血渍,看向尹承的眼神装满了轻蔑与不屑。
她知道落在尹承的手里,他们姐弟是难逃一死了,故而不再委曲求全。
周衡抓着青黛的手多了几分力度,他既因为姐姐理解他而高兴,又因为姐姐不卑不亢而敬佩,他知道自己的命是结结实实地被尹承拿在手里了,结局可以想见。
他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了想要保护的那个人,也不想因为自己再令姐姐受辱,他奋力从青黛的怀里挣脱出来,猛力地撞上了旁边的那根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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