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衡这一撞是众人都没想到的,包括尹承。
尹承先是一脸震惊,而后叫尹欢前去查看:“人要是没死,就拖回裕国公府,要是死了,就挂在城门口示众,像这类畜牲,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也是他给自己攒下的功德。”
青黛扑到周衡的尸体上大放悲声,听了尹承的话,她还泪着一双眼,指着他:“阿衡已经去了,你还要这般羞辱他,你好狠毒的心肠......”
挡开青黛的手,尹欢探探周衡的鼻息,又摸摸他的脉搏,回头朝尹承摇了摇头。
“律法既得天下万民拥护,自然是要造福万民,若对一些宵小宽厚,那置司法阁于何处,置陛下的圣谕为何处啊,”尹承振振有词,一副为天下谋将来,替万民划福祉的模样。
随后他瞥了韩叔晋一眼:“人一定要懂得审时度势,否则交错了朋友,惹火烧身,那真就得不偿失了。”
话语间的警告与挑衅,再明显不过。
韩叔晋胸中早已燃起了怒火,要不是韩风拼命拦着,他早就和尹承动上手了,他才不管什么律法,他只知道他的朋友正被一个无耻小人极尽侮辱之能事地践踏。
践踏他的尊严,践踏他的性命。
“公子,周公子对您的嘱托你都全然不顾了吗?”韩风死死地拽着韩叔晋,不让他上前。
周衡最后看他那一眼,他看得清楚明白,那一眼是与他诀别,也是托他照顾自己的姐姐。
倘若他真的走出去,就会落入尹承的圈套里,尹承拿下周衡,是因为他的断袖之癖,而断袖之癖又是当年皇帝刚即位时,与司法阁一起下发的严酷法令,只要被查实,必是绞刑。
韩叔晋如果出面维护周衡,就会被尹承以藐视代国律法的罪名给下狱待罪,韩叔晋强忍下内心悲恸,这才意识到尹承此举是奔着自己来的,这种情况下,他更不能轻举妄动。
他咬紧后牙槽,眼睁睁地看着周衡的尸身被尹承的随从带走,而青黛则是被柳颜惜安排的两个小丫头生拉硬拽着。
给了韩风一个安心的眼神,他才走过去:“现下世子已经达到目的了,不会真的去和一个弱女子计较吧?”
韩叔晋指的是刚才青黛骂尹承的那些话。
看看还在围观的众人,尹承冷冷一笑:“所谓尊卑有序,贵贱有别,她一个小小的乐妓竟敢对裕国公府不敬,单凭这一条罪过我就能要了她的命,”说着尹承靠近韩叔晋,凑到他耳边:“谁说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的目的为何,你我心知肚明。”
“世子对青黛姑娘的心思,金云城内人尽皆知,若是仅凭这点小事就要她的命,这在旁人看来,难免会觉得世子没有容人之量,”韩叔晋淡然地觑着尹承,“世子既然提到裕国公府,那我们不妨回溯一下过往,先帝在时,有言:身居高位者,便该有相匹配的气量,肚量,切不可因为位高权重就欺压一方,一人,违者必究,并让史官把这些话记录在册,此为天下人知,皆感念先帝宽德之心,仁厚之意,世子不会不知吧,世子谨记我朝律法,丝毫不敢懈怠,为我辈楷模,应当不会无视先帝的教诲吧。”
尹承憋了一肚子火,却被韩叔晋堵得牙塞口滞:“韩叔晋,今日之事我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想要护她,我看你能护到几时,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
说罢,尹承拂袖而去。
柳颜惜上前道谢,韩叔晋觉得于心有愧,无颜见青黛,就匆匆交代了她几句让她好好照顾青黛,就和韩风一起出了胭红馆。
韩风跟在一侧,半天没吭声,他知道韩叔晋和周衡交情匪浅,周衡被罚没奴籍之时,韩叔晋就想法设法搭救他,奈何他绞尽脑汁,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他对周衡一直都心有愧疚。
没想到今日又上演了这么一出,眼瞧着周衡身死,韩叔晋仍旧是无能为力,韩风知道他此刻心里的苦,自己帮不上忙,唯有跟着他,看着他,照顾好他。
在还未关门的酒肆里买了一壶酒,韩叔晋举着酒壶把自己喝的醉醺醺的,韩风也不去拦他,想着他能大醉一场,明日醒来能好受些。
韩叔晋脚下趔趄地往前走,边喝还边和韩风絮叨着:“尹承这个混账东西,他是为了要把我装进他的套里去才这么大张旗鼓地处置周衡啊,是因为我,周衡才死的这么惨,我呢,我什么都做不了,做不了......”
他说的这些,韩风听的不太明白,他只知道他家公子心里苦。
“若公子真的咽不下这口气,不如我们想些法子,也让尹承吃吃苦头,他今日里那副小人嘴脸,就连小的都看不过去,要不是时刻记着在马场外头,姜先生的那些话,我也不会拦下公子,照公子刚才的意思,今日这一遭是多亏了姜先生啊。”
“姜先生?什么姜先生......”韩叔晋红着脸,眼睛微眯起来。
韩风知道不该在这种时候提起姜邑,就忙绕开话题:“没什么,公子,前面都到家了,你清醒清醒,要是让侯爷知道公子醉醺醺地回家,怕是要剥了我的皮。”
“我们,我们走侧门不就成了,瞧你那点儿胆量,咱们走侧门......”
韩风扶着韩叔晋来到侧门,侧门今晚守夜的是老秦,老秦是看着韩叔晋长大的,加上韩叔晋平时愿意和他们下人亲近,所以底下人的心,大多都是向着他的。
老秦听见韩风叫门的声音,连忙打开门闩,让两人进来:“你个糊涂东西,怎的让公子灌下这么些黄汤,叫侯爷知道,又要挨罚挨骂的。”
“公子心里不爽快,喝些就喝些吧,别叫侯爷知道就成了。”
“你就耍些心眼子吧,鬼机灵,”老秦帮忙扶着韩叔晋,压低了声音:“咱们小些声儿,今日来了一位姜先生就住在浣新苑里,这会儿已经歇下了,可别惊动了他,晚上侯爷还特意在听雨轩上为他摆酒设宴,看样子是个有身份的人物。”
“姜先生住浣新苑了?”韩风看看身旁的高墙,“侯爷当真是看重他,这浣新苑轻易是不给人住的。”
“是,怎么,你认识?”老秦重新关门落闩,看韩风一人扶着韩叔晋有些吃力,就帮他一起,一左一右,搀扶着往前走。
“那是侯爷为公子请来的先生,叫姜邑,今儿在马场我见到了,是个有本事的。”
听见姜邑的名字,韩叔晋原本混沌了的脑子一下子灵光起来:“姜邑,那个徒有虚名之辈,在马场没有分出胜负来,我焉能放过他,快去把他叫出来,我会他一会......”
韩叔晋声音高亢,把韩风和老秦两人吓的连忙止住他:“公子,现已过了亥时,府里的人也都歇下了,您可千万别再把人给招起来啊......”
“让我去会会姜邑,把姜邑给我找来......”
韩风急忙捂住韩叔晋的嘴:“公子你别喊,我带你去找姜先生就是了。”
“你不要命啦,敢捂公子的嘴。”
“惊动了侯爷,咱们也免不了一顿责罚。”
“可是这么晚了,当真要去搅扰贵客吗?”老秦心下犹疑,要不是这个小祖宗,他一把年纪,哪里还用经受这些匪夷所思的事啊。
韩风看老秦犹豫不决的样子,不禁打趣他:“难道秦叔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
“去去去,你个浑小子,肚子里长了两个胆不成,敢来戏耍我了?”
“不敢不敢,您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戏耍您不是,”韩风急忙告饶,“还是赶紧去敲浣新苑的门吧,再耽搁下去,真要惊醒府里的人了。”
两人搀着韩叔晋,来到浣新苑门前。
老秦催促起来:“还不赶快敲门。”
到了门前,韩风也举棋不定起来,不知道深更半夜叫醒姜邑是否合适,听见老秦催他,心下一横,抬手敲响了浣新苑的门。
这个时辰大多数人都已入睡,唯独姜邑还披着外衣伏在窗前看着头顶的那片星空,夜空深邃,群星闪烁,那般璀璨的景象落在姜邑眼里,却是无边孤寂。
忽而听见弱弱的敲门音,姜邑以为是自己幻听,可是持续了许久的声音让他竖起了耳朵,仔细去听,好像还有人交谈的声音。
姜邑心下不觉纳罕:半夜三更的会是谁呢,连敲个门都透着鬼祟。
他拿火折子点亮了房间里的蜡烛,又燃起一盏灯笼,提着进了院子,距离近一些,声音听的更清楚了,仿佛还有韩风的声音。
“是韩风吗?”
韩风闻声几乎喜出望外,敲了这半天,他都要忍不住开口骂里头睡死过去的人了。
他也不敢高声回应,掐着嗓子:“姜先生,是我,夤夜前来,扰您清梦了,还劳烦您开开门吧。”
姜邑知道许是为了韩叔晋的事,不然韩风不会夜半至此,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韩风是直接把他家醉酒的公子带到了这里。
打开门,看见门前的三人,姜邑一愣:“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酒气。”
韩风和老秦两人几乎是把韩叔晋架进院子来的,被韩叔晋一通折腾,两人都几欲脱力,要不是怕摔了他,谁还坚持的住呢。
顾不上回答姜邑的话,两人把韩叔晋架到正堂,往椅子上一放,就各自席地而坐,大口地喘着粗气了。
姜邑把正堂里的蜡烛逐个点亮,看看三人的样子,大概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韩风,你家公子酒醉,你不把他带回去醒酒,如何带到这儿来了?”
韩风从地上爬起来,掸掸屁股上的尘土,贼兮兮地笑起来:“公子为着白日里的事,心下有愧,方才一直嚷着要来看看先生,与先生赔礼道歉,我们实在没有法子,只能带您这儿来了,求先生疼惜,就收留我家公子一晚吧。”
“好狡猾的小子,你是怕惊动了侯爷,惹来责罚吧,这才把人推到我这儿来了,”姜邑拆穿韩风,却不欲深究:“这浣新苑虽是侯爷安排,我到底是客,哪有鸠占鹊巢之理,‘收留’二字实在不妥,公子既不便回去,就让他在此歇息吧,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也快去休息,我既是公子的先生,照料一二,分属应当,你们安心就是。”
老秦看姜邑态度和善,言语间也尽显宽厚,闻之令人如沐春风,想着给公子请这位先生是请对了,心里感慨不已。
一旁的韩风看事情得到圆满解决,放松了心神,倦意就马上袭来:“姜先生思虑周全,倒叫小的们汗颜,如此,公子就有劳姜先生了,我们二人不敢多做搅扰,先行退下,我也不敢走远,就在廊下小憩一会儿,先生若有什么差使唤我就是。”
“你就别睡廊下了,夜凉,小心得了风寒,阿言睡在西厢房里,里头还有床铺,你且去那里吧。”
“谢谢先生。”
韩风同老秦一同出了正堂,又送老秦出去,他还得回去侧门守夜。
“这位先生真是心善,还能想得到你。”
“是啊,公子要是能在姜先生门下听他教诲,必定受益良多,也算不得委屈。”
送走老秦,落下门闩,韩风径直去了西厢房,看见阿言正呼呼大睡,韩风嘴角一抽:“先生都醒了,你还在这里夜会周公,当真的好福气。”
姜邑看看椅子上躺的四仰八叉的人,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把人背起来,去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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