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叔晋被噩梦缠身,一夜都没睡安稳,对周衡姐弟的愧疚之情让他觉得周衡是打心眼儿里怨恨他作壁上观,不曾施以援手的。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也已经蒙蒙亮了。
“韩风,韩风......”人都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嘴里就习惯性地唤着韩风过来伺候洗漱了。
姜邑眼里布满红丝,韩叔晋频发噩梦,他也无法安眠,刚靠在案上眯一会儿就听见韩叔晋叫人。
他闻声上前看看:“公子是要起身?”
没想到朦胧间落入眼帘的这张脸竟是姜邑的,韩叔晋猛地从榻上坐起,双眉倒竖:“好你个姜邑,谁与你的胆子,敢进来我的房间?”
姜邑从容一笑:“公子,是侯爷让我暂居于此,非是我贸然闯入,而且,公子可能还没发现,这里并不是你的房间。”
韩叔晋这才注意到,从被褥花色到房间陈设,都不是自己熟悉的样子,心里不觉这顿脾气发的实在没什么道理,可又不能让姜邑看出自己此刻陷入的尴尬境地。
“韩风,韩风......”韩叔晋扬声又唤起了韩风,想把刚才那一幕就此褶过去。
那边韩风刚醒,就听见韩叔晋唤他,来不及穿鞋子,就直接提着跑了过去:“公子,你唤我?”
本意是想拿韩风撒气,没想到韩风衣衫不整的样子着实狼狈,倒叫韩叔晋骂不出口了。
“我怎么会在这儿?”
韩风穿上鞋子,整理起衣衫:“公子忘了?昨儿您喝多了酒,我们从侧门而入,我原是想送您回去的,可是您不消停啊,半夜三更地非要来找姜先生,我实在拗你不过,便把你送来了,此事老秦知道,公子若是不信尽管问他,就是他同我一起送公子来的。”
“问什么问,还不快伺候我起身,”韩叔晋知道韩风这话所言不虚,只是当着姜邑的面说的这么细致,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不禁小声咕哝起来:“兔崽子,谁让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跟我那么久,连点儿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没有。”
“公子,您说什么?”韩风听见韩叔晋絮叨着什么,就是没听清。
韩叔晋恼地要抬手打他,可悬在半空的手迟迟没有落下,最后他放下手,瞥了一旁的姜邑一眼:“没什么,我们要快些了,别误了给父亲母亲问安的时辰。”
姜邑看这主仆二人急急忙忙地拾掇起身,又风风火火地出了院子,心下不觉有趣。
阿言端了杯茶,来到还站在廊下的姜邑跟前,望向门口:“公子,刚离开的那两人是韩叔晋与韩风吗,他们昨晚宿在我们这儿了?”
接过茶杯,姜邑撇去茶沫轻啜一口:“是,三公子昨夜醉酒,韩风怕被侯爷知道,就把他送这儿来了。”
“他们真是无礼,半夜三更地还要搅人清梦。”
“你睡的那般沉,他们可有碍着你什么吗,哪儿来的这么多抱怨,还有,韩叔晋是侯府的三公子,身份贵重,你怎可直唤他名讳,若是叫旁人听见,责罚于你,我也无言可辨,切记,以后见着他要恭敬一些,知道吗?”
阿言面带愧色,答应下来。
在去给父亲母亲问安的路上,韩叔晋叮嘱韩风:“昨夜的事一定要守口如瓶,听见没,要是传出去,我就扒了你的皮。”
韩风苦着一张脸,心里叫苦不迭:明明是你自己要去,怎么现在都成了我的不是了。
“公子放心,我绝不会外传,我还会提醒老秦,让他也管好自己的嘴。”
“秦叔你不用担心,他可比你让我省心,”韩叔晋说着又想到了青黛,“一会儿你再去趟胭红馆,告诉柳姨,让她照顾好莹姐姐,周衡一死,我怕莹姐姐想不开,会做傻事,让柳姨多找几个人看着她。”
韩风答应着:“公子昨晚就和柳姨说过,还放心不下?”
“你再去一趟,顺便让她转告莹姐姐一句话,就说我一定会想法子把周衡的尸身带回来,好好安葬他,叫她安心等着。”
“我知道了。”
韩叔晋轻叹一口气:“我没能救下周衡,已是无能,我不能再让莹姐姐出事了。”
来到韩立和霁璃夫人所居的畅衿苑的时候,侯府大公子韩伯与的妻子楚琰,二公子韩仲祁和他的妻子肖钰都已经等在院子里了。
韩叔晋含着笑大大方方地上去施礼:“大嫂,二哥,二嫂。”
韩仲祁抽抽鼻子:“子寅,昨晚喝酒去了?这一身的酒气,怎么不换件衣裳再来,一会儿叫父亲闻见,又要动怒。”
韩仲祁性情温平,在吏部任职,官位不高,他却也能甘之如饴,在外不光有两袖清风的美誉,在内更有和睦一家的美名。
“小叔怕不是昨儿宿在了外头,刚回来吧?”楚琰打趣起来。
楚琰是礼部侍郎的长女,也就是楚英的姐姐,嫁进侯府十年有余,膝下育有一子,年七岁,名叫韩诚,字沐礼,如今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已八月有余。
肖钰也跟着附和:“小叔今年也有十八了吧,也该谈婚论嫁了,回头我问问母亲的意思,张罗着给小叔寻门好亲事怎么样?”
肖钰是虎威将军肖子晟的孙女,父母都战死在了沙场之上,她自小被肖子晟养在军营,所以身上自带一股子英气,和韩仲祁成亲已有六年,却一直无有所出,这也是她的一块心病。
听见两人拿自己寻开心,韩叔晋忙告饶:“好嫂嫂,就别拿我发窘了,父亲早就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了,叫他听见,免不了又是一通数落。”
楚琰和肖钰两人互看一眼,都笑起来。
只有韩仲祁还端着:“你啊你,也就你敢在父亲背后说他的小话。”
“左右就咱们几个知道罢了,哪儿会传进父亲的耳朵里呢,再说了,两位嫂嫂疼惜我,两个哥哥宠着我,即使我骄纵些,那也是你们的罪过,与我无碍的。”
韩仲祁忍不住笑起来:“你如何就不是个女孩儿来,伶牙俐齿的倒不失可爱,要我说,你若是个女孩儿,我与大哥更要宠着你了。”
韩叔晋连连摆手:“二哥饱读诗书,怎会不知过犹不及呢,我现如今已经令父母亲头疼不已,令金云城内的人谈之色变,若再宠我些,还不把天戳个窟窿去......”
“你倒是知道......”
韩立从房间走出,一副威严气派,尽显大将之风,望之令人生畏。
院中几人上前一同问安,韩叔晋则躲在哥嫂的后面,躬着身子低着头。
“方才还大言炎炎,这会儿怎么就东躲西藏了?”
霁璃夫人在一旁插嘴了:“一大早儿的,少动些肝火,那姜先生已经住进了浣新苑,日后有他教导,子寅会有长进的。”
劝抚好韩立,霁璃夫人觑了一眼后面那个顽皮的身影,百般无奈:“都去前厅用早饭吧。”
等一家人都落了座儿,霁璃夫人问起了韩伯与:“琰儿,子齐这几日可有信来么?”
“昨儿晚上有信来,我还没来得及与母亲说,信上言说一切安好,叫父亲母亲不必记挂,过些时候就能回来。”
“也该回来了,你不出两月就要临盆,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回来怎么能行。”
韩立吁出一口气:“子齐身受皇命训练新兵,是关乎国运的大事,你们这些女人家的事,说到底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怎可混为一谈。”
霁璃夫人斜着韩立:“子齐离家已经月余,我问一问都不行?你说的无关痛痒,他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一见父亲母亲又要吵嘴,韩仲祁连忙搭话:“母亲刚才还说莫动肝火,怎么自己倒恼起来了,父亲他不是这个意思。”
丈夫的话不中听,儿子的话霁璃夫人还是能听进去一二的。
韩立即便是个粗人,也不愿拂了儿子的好意。
一下子两人都不作声了。
光是止住这个话茬儿还不行,不然一顿饭起来没滋没味的,韩仲祁瞥了一眼一直吃饭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韩叔晋,计上心头,弟弟是既能宠,又能卖的。
“听阿钰说,父亲为子寅请的先生到了?我昨儿回来的晚,也没能见上一见,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标榜着事不关己的韩叔晋,听见提到自己的名字,手顿时停在了半空,他知道自己又被卖了。
韩立轻咳两声,缓解一下方才的尴尬气氛:“胸中有丘壑,眼中容万物,是个颇有学识的文士,我已经把他安排在浣新苑了,得空你可以去见一见,你们年轻人在一处,兴许能聊的投契。”
“是啊,此人谈吐不凡,见识高远,子寅能得他教诲,必有出人头地之日。”
一说到韩叔晋,韩立就忍不住“哼”一声:“再好的先生,他自己若不思进取,也枉费我们一片苦心。”
别的事情,霁璃夫人还能争辨一二,可唯独在韩叔晋这儿,她只有缄口不言,自己的儿子什么样自己最清楚不过了。
看他一眼,也不过是徒叹一口气。
韩叔晋腆着脸,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他看向韩仲祁:我的好二哥,你劝父亲母亲为何要搭上我?
韩仲祁看看他:你既然不愿意出口,还不能出个人吗?要是大哥在家,你应该知道,我下手已经很轻了。
对于韩伯与和韩仲祁这两个哥哥,韩叔晋是动不了手,更动不口,大哥武艺高强,二哥口才了得,两个人一文一武,他就只能乖乖地跳上砧板,成为他们的俎上肉。
他深知二哥所示之意不假,这些年被他们俩卖的次数,恐怕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特别是大哥,大哥身手好,卖起弟弟来,也绝不手软。
想起这些年所受过的委屈,韩叔晋几欲掉下泪来。
霁璃夫人看韩叔晋脸色不好,以为他身体不适:“子寅啊,你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
韩立见缝插针:“我看他好的很,就是欠缺约束管教,”转而告诉韩叔晋:“用罢早饭,就去浣新苑吧,听姜先生说,你答应要好好读书了?”
“哈?”韩叔晋前脚刚被哥哥背刺,后脚又掉进了姜邑给他挖的坑里,他没想到姜邑敢如此大胆诓骗父亲母亲,可此刻当着他们的面,自己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承认:“是。”
韩叔晋嘴上答应,心里却不服气:姜邑,你敢阴我,我韩叔晋从小到大只有我阴别人的份,还没人敢阴我,这一次,我一定要把你撵出侯府。
看儿子温驯的样子,霁璃夫人喜笑颜开:“这姜先生果然是子寅的福气,我还以为要费些周折,没想到子寅这么快就答应了。”
韩叔晋跟着讪笑两声,心里却早已有了别的盘算。
吃了早饭,韩叔晋和韩风径直来了浣新苑学习,在院门口,他让韩风去办他头前交代的事了,自己则慢悠悠地踱进院子。
这个院子构造很简单,几间房子而已,不过院子的景致还是很考究的,所以这里一般是安排那些有身份的人留宿的地方。
除了主屋,西厢房是下人休息的地方,东厢房则被收拾出来,成了一个简易的书屋,给韩叔晋读书用,他之前的那间书房算是暂时闲置下来了。
姜邑早早就等在了书屋,他也没闲着,捧着一本《中庸》在看。
韩叔晋大步跨进来,打量打量这间书屋,又摸摸桌子:“你明知道在马场我是刻意为难你,想要你知难而退,你为何还强撑在这儿,你图什么?钱财?权势?还是襄国侯府三公子的先生这样的虚名?”
这话极不客气,但姜邑也不过是一笑置之。
“公子之前应当听过,想请我当先生的人里,不乏皇亲贵胄,我若贪图这些,又怎会拒绝他们的邀请。”
姜邑放下书,一本正经地看着韩叔晋:“要说我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我们之间有缘吧。”
“我们有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们初次见面,哪来的什么缘份,”韩叔晋冷笑一声,“马场的赌约,我愿赌服输,可以叫你一声‘先生’,只是要我心甘情愿,恐怕还远远不够。”
“哦?公子既然这么说,想必是心里已有打算,不妨直言,要如何,公子才会心甘情愿地听我教诲呢?”
韩叔晋一听,眼瞧着姜邑掉进自己的陷阱,心下大喜,可脸上还紧绷着:“我现在遇到一件棘手的事,想让你帮我解决,你也不必身体力行,只需帮我出谋划策就成。”
“公子说来听听,”姜邑饶有兴致地看着韩叔晋。
“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昨晚遭人逼迫惨死,尸身还被吊在了城门之上示众,我想要让他入土为安,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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