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清晨,银山在早膳后返回府内,正巧撞见周夫人与自家女儿闲谈。
“你阿父回营前,特意嘱咐近日少外出,并加派了护卫随侍,这样的事断然不能再发生了。”
周喜稔乖巧点头,负责调查此案的官差至今仍未捉到贼人,大肆搜捕却让周遭百姓不得安定,连连叫苦。她与父亲道清缘由,周将军思量之下唯有暂时作罢,仅命其手下继续追查,贼人的箭早已送到军营,听闻昨晚寻到间山野茅草屋应当与伏击人有关,但后续下落不明。
银山在远处槐树下冒头似有话要禀告,喜稔不动声色哄了阿母离开,而后自己原路返回。
“女君!”
“结果如何?”
银山见四下无人,恭敬靠近些许,低声道:“女君料事如神,京中果然有三间打铁铺开设于药肆旁,但仅有一间古怪异常。隔壁那药肆老板常年借铁铺后院堆积药材,近日存放艾草颇多,听老板说,铁匠本为兵士,早年间因受罚瘸了一条腿,就在这里做杂工,去年铁铺老板的儿子耍钱欠债,铺子就被他便宜接手,有一老父常年在街口卖饼。”
少女忙道:“人呢?”
银山摇头:“三日前铁铺就不再开门,打听他的住处去寻,也都落了锁。”
“那他卖饼的阿父……”喜稔疑惑抬眸,银山则再度摇头。
兵士受罚瘸腿,父子相依为命却双双消失无踪,若此人当真为埋伏者,想必是被买通意图暗算。
既不为财亦不为情,那么最大的可能……
“女君,咱们继续查?”
周喜稔犹疑不已,缓缓地摇头,这些只不过是猜测,并没有任何证据验证真伪。
“五女君,夫人在唤你。”
莲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正沿石子路向此地走近。
少女压低声音道:“罢了,此事容后再议,把消息透露给何副将,阿父命他主理此案,至于其他……静观其变。”
银山点了点头,随即躬身告退。
“五娘,那不是马厩的银山么,他来这儿做什么?”莲姑不解,加快了脚步却也没能追得上。
“没什么,我让他帮我养匹小马。”喜稔忙将话题岔过,续道,“阿母有何事急着寻我?”
莲姑噢了一声并未深究,只回着:“好像事关刚刚送来的一张宴书。”
宴书?
莲姑颔首,挽着喜稔的右臂,示意她一同前往蕙兰堂。
不知是谁家设宴相邀,但这样的事周夫人早已习惯,又有何特别?
少女心下不安,连带步伐都「急躁」了些。
“阿母。”
周夫人一脸愁容,回头瞧见女儿站在门边,招了招手唤她入内并坐在自己左侧。
木桌上一张红色请帖格外显眼。
“这是……”喜稔先是看了眼周夫人,而后捏起请帖一角,见边缘处有道金印,再细看金印上方……
“六王府?”
她再次确认送帖人,无误后蹙眉道:“六王府怎会送宴书来?”
周夫人端起茶杯,满目愁容:“再过八日为六王妃寿辰,红帖素为主宾之意,又这般早早送来,想要推辞怕是不可能了。”
六王妃每年寿宴,京中夫人大多受邀前往,周夫人自然也在其列,但先前均为淡青请柬,即寻常宾客,今年怎换了红帖?
“上面还特意写了你的名字。”
周夫人食指轻点了下桌角,示意女儿翻开内页。
果然,除了周夫人外,特别标上了周喜稔三个字。
“六王府设宴,女儿从未去过,万一有所冲撞怕是丢了周家颜面,我看还是将此位置让给三婶婶!”喜稔不愿在风口浪尖上现身六王府,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她忙不迭拉住阿母的手臂撒娇。
“我明白你的意思。”周夫人无奈,反握住女儿的手,“阿母又何尝愿意,只是每年王妃寿宴我都露了脸,今年写明邀请你我二人同往,若当众拂了面子只怕不妥当。说到底人家是皇族,咱们是人臣,若未到那万不得已时,还是能忍则忍。”
为了所谓的世子选妃一事,她已多日夜不安枕,但周将军因女儿遇袭回府,曾私下与夫人提及六王妃似乎对纳妃有异议,说不准有转圜之机。
柳暗花明,又岂能错过良机!
周夫人温柔地挽过喜稔额间碎发至耳后,叮嘱道:“寿宴当日,不必过分出挑,咱们只要合乎规矩,便不会被人寻到错处。六王妃虽然邀你前往,并不一定出于善意,不能掉以轻心,对待高位者要做到顺从,但点到为止则可,迎合太甚反倒失了体面。”
最好,不要被六王妃喜爱。
这句话,周夫人思量半晌是否要告知女儿,但还是选择咽了回去。
有些事,需由她出马,才能护得女儿平安。
“是,我记得了。”喜稔低头应下,看来这场宴席终究是躲不过的。
周夫人随手拿起红帖,边看边道:“陛下近两年频频卧病,圣体欠安,上京注定是非不断。加之此番竟然发生你遇伏之事,明年你阿父若得别令,咱们一家人最好能离开此处,也好避让祸端。”
“阿母的意思是……”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阿母的话想来也能听懂一二。”周夫人发髻上的海棠步摇被窗外一缕日光映中,细碎的亮色让喜稔微有恍惚。
历朝历代,皇储之争都将带来不少血雨腥风。
纵使当今陛下,也非一帆风顺。
先帝的三子中,他虽为长子且获封太子一位,却也险些被废,为讨好先帝引荐“道士高人”进献丹药,不料招来祸端。
而察觉丹药有异并加以阻拦之人,是已然不在人世的四王爷,即当今陛下的四弟弟。
成王败寇,倘若太子被废,先帝重立储君,今日坐在帝王宝座上的人,大概会是四王爷,也就大概不会“英年早逝”了。
风水轮流转,堪堪十几载,皇储争端再现白热化。
若论长幼,贵妃的二皇子最有资格承继大统,贵妃母族势力强劲,姻亲势力范围颇为广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若论尊贵与陛下宠爱,皇后的七皇子才是顶尖儿的,然而七皇子不足六岁,一旦上位,皇后与六王必会把持朝政。
至于先皇后之子四皇子,对比他的两位兄弟,或许是最不起眼的存在。
周将军与贵妃一派素日无往来,同时又婉拒六王拉拢,中立虽说可保得本心不被胁迫,但到关键时刻,也可以说是无靠山可依。
先帝精明强干,官员纵使刚直不阿,不屑派系勾结也可安然无恙,当今陛下持中庸之道,尚算安逸。然而时移世易,新君更迭之际,手握兵权却想明哲保身,恐怕难于上青天。
茶杯热气扑在周喜稔眼前,她低声道:“女儿都明白,只不过父亲身在朝堂且为西营将帅,又能避开多少呢。”
忽然,少女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周夫人:“阿母见过先皇后吗?”
“先皇后?”周夫人神色一怔,不由得唇角上扬半分,“你还知道先皇后?”
先皇后为当今圣上原配,在王府时便已香消玉殒,仅仅是被追封为后。
陛下甚少提及,其母族也逐渐落败,世人几乎都快忘了那个女子。
“见过的。”
周夫人侧头看向窗外,松开了握住女儿的手,自顾自道:“我还记得初次相见是在一场宫宴上,她虽然为王妃却极不善交际,只是自己在湖边凉亭赏景,我恰好经过那里,便上前请安说了几句话。”
喜稔提及先皇后绝非是一时兴致,二皇子七皇子各具势力,但除了元老大臣,甚少有人关注四皇子这位最正统的嫡子。
周家是否与六王结为姻亲,都是骑虎难下。
二皇子一脉素来心胸狭隘,党同伐异,六王上禀世子妃名单,他们势必以为早有勾结,从而将周将军看作眼中钉,若不嫁入王府,六王也会记恨在心。
如此一来,四皇子登基才是最安全的结果。
虽然朝政错综复杂,但毫无疑问,喜稔心中埋下了一团微弱火苗。
“好了,别好奇上一辈的事儿,这几日你给我安安稳稳在自己的小院子歇着,一切等六王妃寿宴之后再议。”
周夫人隐约有察觉,女儿遇伏或许与谣传世子妃的人选有关。
“对了,还有救你的那位公子……”
少女刚打算起身,阿母一句问话让她瞬间静止不动。
“知恩图报理所应当,过些日子在府内设宴,好生答谢救命恩人,这也是你阿父的意思。”
驯北质子?
想到那日他对自己的态度,周喜稔不由得握紧拳头。
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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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贵族间从没有秘密二字,几乎赴宴的所有人都知晓世子妃三位候选贵女姓甚名谁。
以至周夫人与女儿一进王府大门,便成为焦点所在。
喜稔按照阿母的意思,挑选了一件水蓝色荷花云锦裙,妆容素净清淡,与在场众多贵女相较,实在称不上艳丽耀目,却偏生躲不开那些夫人地打量与恭维,母女二人左右应付疲累极了。
与此同时,王府迎来一位“特殊”宾客,听闻是六王特意相邀。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六王在为儿子挽回名望,意图将那场施暴恶行撇清,转为年轻公子间的冲动切磋。
毕竟,驯北质子“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六王妃寿宴之上,即可火速打破他重伤或过世的传闻,若当真病入膏肓,怎会精神抖擞现于人前?
全上京,也只有莫八莫九两兄弟,清楚自家主子为早日痊愈吃了多少苦。
陆丰凛丝毫不理会旁人的窃窃私语,他今日应邀并不是为了配合六王作戏之举,而是……
“为了那周家小娘子吧?”
少年迈向前的右脚定在地上,冷眼回眸: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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