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泮霞宫里妙音杳杳。

谢明璃远远瞥去 ,便捕捉到耐人寻味的一幕。

沐王坐于首端,递给不远处的珍妃娘娘一个眼神。

珍妃和她身旁的庆王李景澈便立即心领神会一般。

看来,这四皇子李景澈也有着自己的算计。

当真是猫有猫道,狗有狗道。

谢明璃心绪翻动须臾,眼前便出现了庆王和另一清俊男子。

“谢姑娘好福气,竟能赏得到刘城主带回的奇石。”庆王依旧是那副和善模样,说着话,眼睛便弯起。

“庆王殿下。”刘铠拜了一拜。

谢明璃便也顺势行了礼。

“无需多礼。”庆王端着菩萨脸,引来身旁的清俊男子,“这是本王表哥,周府的周礼,谢姑娘可曾听过?”

“虽未曾见过真容,但偶尔在泾安城的街巷里,也听到些周公子的佳话,都说周府四郎,温雅识礼,最是宽和,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谢姑娘谬赞了。”周礼立如青松,行下一礼倒更显风度翩翩。

在一旁观望的刘擎撇着眼睛,刚想说话,便被其父刘铠的眼神恫吓回去。

满是人精的场子里,虽心思各异,却都看得清局势。

这周礼哪是庆王带来的,分明是皇帝有意为之。

谢明璃思捋片刻,便想通了沐王用意。

刘铠特带着刘擎来寒暄,无非是看中了硃墨军的威势。眼下硃墨军依旧留在临渊城。

只要在泾安城中,刘擎娶了谢明璃,那他刘铠手中军权便自然稳固。

可沐王授意庆王和周礼来横插一杠,自是心中已有了打算。

帝王心术,各方局势平衡,是沐王最希望看到的。

硃墨军留守临渊城,那沐王便不可能放她出泾安,拴住她最简单的方式,自是她的婚事。

所有皇子中,只有四皇子庆王李景澈最为势弱。

珍妃娘家周家,一无朝中大员任职,二无世代门阀所依,若能得了硃墨军,自是对沐王感恩戴德。

况且周家无根无系,即便得了硃墨军的力,也是好拿捏的,如此这般,硃墨军的力量便仍算是攥在沐王手中。

她心下感叹,沐王这算盘珠子怕是已经崩了满地。

“奇石奇石,自当是有些稀奇处的,本王倒从未见过临渊城来的奇石。”庆王声音响起。

谢明璃听懂了,刘铠也自是听懂了庆王话中意思。

刘铠觑看了一眼最高处的沐王,姿态恭敬,“庆王殿下若是也想一观,可来我府上……”

“如此甚好。”刘铠话未说完,便被庆王接过话茬。

“既然是奇石,索性大家便都去瞧上一瞧,也是个热闹,明日本王和周公子便到刘城主府上叨扰一番,若是和谢姑娘同去,不知谢姑娘可否介意?”

“小女荣幸。”

庆王话说得圆满,人向来也随和,谢明璃倒不至于在此处驳了他面子。

刘铠瞧着风向,便立刻点头应下。

“既是瞧热闹——”

泮霞宫中响起爽朗一声。

李景渝话音拉长,停顿一瞬后,饮尽杯中酒,便起身朝着泮霞宫中最热闹的角落走来。

不知为何,谢明璃总觉得他带着酒气的眸中藏着什么。

像是猛兽盯准猎物的眼神,又像是挣扎在炼狱中的痛楚。

他缓缓走近,目光依旧锁着她,未曾转移。

“既是瞧热闹,那便同去。”

他扔下一句话,听着是说给刘铠听,却又像是丢给她的命令。

他不曾向庆王那般迂回试探,更没有寒暄客套,可一句话便像是将一切一锤定音一般,不需旁人同意,只需他一念而已。

可谁人不知,从临渊城拉来的奇石,李景渝在临渊城苦战一年,又怎会没见过。

“景渝哥哥去的话,那我也要去瞧瞧。”

秦若婉的声音穿过泮霞宫,清脆绕耳,瞬间激得谢明璃回了神。

她暗自撇撇嘴。

想来,明日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

春日午后的日头已有些灼人,白晃晃地晒着刘府门前的石阶。

谢明璃刚下马车,那朱漆大门便应声而开,刘擎身着缁色锦袍抢步迎出,脸上堆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谢姑娘可算到了。”

他声音热络,带着刻意的殷勤。

“家父正在正堂待客,实在抽身不得,未能亲迎,万望姑娘海涵。”

谢明璃微微颔首,唇角噙着浅笑:“刘公子客气了。”

她目光越过刘擎肩头,向府内望去。

“不知今日府上,都到了哪些贵客?”

刘擎侧身引路:“都齐了,越王殿下是一早来给祖母请安的,便留下了。庆王殿下和周家公子周礼到得最早,约莫有半个时辰了。秦府的若婉姑娘也来了好一会儿。哦,凌王殿下是刚刚才到的车驾……”

他说到这里,语气带上探寻,侧头看向谢明璃,“谢姑娘也是从宫里出来的?按说该碰上凌王殿下的车架才是。”

空气凝滞一瞬。

谢明璃脸上浅笑未变,声音依旧平稳:“不是宫里。午间去若音坊听了会儿曲子……”

“哦,若音坊,好,好地方,风雅。”刘擎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连忙打着哈哈岔开话题,引着她往里走。

若音坊的常客里,既有谢明璃,也有刘擎的名字,他自是不愿在这个话头上绕。

进了府门,谢明璃略一偏头,身后跟着的侍女梅染立刻上前一步,将一个紫檀木盒奉上。

谢明璃接过,亲自递向刘擎:“一点微薄心意,唤作锁香,此香,香气沉郁,置于堂中或室内,颇有舒缓心神之效。”

“谢姑娘有心了。”

刘擎受宠若惊,双手接过,依着谢明璃眼神示意,小心揭开盒盖。

一股清冽的幽香瞬间逸散出来,并不浓烈,却极有存在感地钻入鼻端,丝丝缕缕,缠绕不去。

“妙,果然是好香。”刘擎深吸一口,连声赞叹,立刻高声吩咐旁边侍立的下人,“快把这锁香请去,正堂,偏厅,都仔细点上。”

绕过影壁,正堂的喧闹人声已清晰可闻。

刚踏入门槛,一道含着笑的男声便响起。

“刘公子好大的风度。”

庆王李景澈端坐着,目光在谢明璃身上一扫而过。

谢明璃忽地心头一跳,目光瞟向堂内右侧主位旁。

李景渝并未开口,只是那么看着,眼神便有几分幽深。

主位上的刘铠轻咳一声,适时起身,笑容满面地打圆场。

“好了好了,人既已到齐,诸位贵人,还请移步后园,瞧瞧那块奇石,开开眼界?”

那所谓的奇石矗立在庭院中央,通体黝黑,布满蜂窝般的孔洞。阳光下泛着一种奇异的金属光泽,形态嶙峋怪异,倒确有几分不凡气象。

众人围拢过去,或真或假地品评。

周礼不动声色地挪到谢明璃身侧,温文尔雅地开口。

“谢姑娘见多识广,依你看,此石究竟属何种矿脉?这纹路色泽,倒是罕见。”

“颜色嘛,倒像是黑曜石,可黑曜石外壁光滑,此石表面布满孔洞,想来,可能是整块的角闪石。”

谢明璃的目光落在奇石上,口中应答着周礼关于矿石纹理的问题,声音温婉清晰。

然而,她的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越过人群,精准地投向庭院角落的回廊深处。

一个人影匆匆闪过,正是曾痞子,曾规。

她呼出一口气,终于安心几分。

“哼!”

一声不耐烦的冷哼自身旁响起。

越王李景治皱着眉,视线扫过刘擎。

这庸才竟围着秦若婉低声说笑。

他嫌恶地瞥了一眼刺目的日头,“日头毒得很,本王乏了,回堂上歇着去了。”

他这一走,众人看石的兴致顿时消散。

刘铠只得赔着笑,引着众人又回到正堂。

踏入正堂时,那锁香的气息已悄然弥漫开来,绵长熨帖。

“咦?”

庆王李景澈当先坐下,鼻翼微动,露出几分真切的讶异,“这香倒是新奇,闻着……让人心绪都跟着静了三分。”

刘擎立刻挺直了腰板,带着几分炫耀看向谢明璃。

“庆王殿下好灵的鼻子,这锁香可是谢姑娘方才带来的珍品,说是能舒缓心神,难得得很呢。”

“哦?谢姑娘。”庆王李景澈的眼神再次投向谢明璃。

“切……”

一声清晰的冷嘲从秦若婉的座位传来。

她端起茶盏,用杯盖慢条斯理地撇着浮沫,眼皮也不抬。

“谢姑娘自然是懂香的。常去听那些男娼馆子里的小曲儿,耳濡目染,自然比我们这些只懂些闺阁熏香的人要懂得多些了。”

堂内霎时一静。

谢明璃端坐在那里,放在膝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她缓缓抬起脸,面上不见丝毫愠怒,反而瞬间笼上了一层薄薄的脆弱和无措。

那双清亮的眼眸里,迅速氤氲起一层水光,声音轻软微颤,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自伤。

“秦姑娘……”她微微吸了一口气,像是强忍着哽咽。

“那时我初来泾安城,人生地不熟,哪里晓得什么地方去得,什么地方去不得。只当那是个寻常听曲儿的正经书馆。”

“后来,若非秦姑娘在宫中提点斥责,我至今仍蒙在鼓里,不知深浅,险些酿成大错。自那以后,我便再不敢踏足,便是听曲儿,也只敢去若音坊那等最高雅的去处了。”

她微微垂首,声音低低:“说到底……终究是我身份轻贱,见识鄙陋,才惹得秦姑娘如此猜忌挂心……是我的不是。”

尾音落下,一滴晶莹的泪珠恰到好处地滚落腮边,无声地砸在裙裾上。

“秦姑娘的话还要收敛几分才好。”

周礼站起身,“谢姑娘不过无心之失,你何苦当众如此刻薄伤人?闺阁女儿,口出秽言,成何体统。”

刘擎眼见局面要失控,慌忙站起来打圆场。

“秦姑娘快人快语,谢姑娘也别往心里去。”

他急得额头冒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劝慰谢明璃,又不敢太过明显惹恼秦若婉,脸上的好色与慌乱藏都藏不住。

一直阴沉着脸坐在上首的李景治,将刘擎这副畏畏缩缩的窝囊样尽收眼底。

再看谢明璃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明显未将刘擎放在眼里,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他猛地起身,铁青着脸,看也不看任何人,拂袖便走,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堂内凝滞的空气。

堂内一时只剩下尴尬的死寂,唯有那锁香的气息愈发幽沉,丝丝缕缕,缠绕着每个人的呼吸。

在这片死寂中,李景渝终于动了。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杯盖与杯沿轻轻一碰,发出一声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音。

“咔。”

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攫住了谢明璃的心神。

她循声抬眼,毫无防备地,直直撞进了李景渝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那目光锐利,穿透她精心伪装的脆弱泪光,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和更难以捉摸的东西。

他并未看那香气袅袅的香炉,视线牢牢锁着她,薄唇微启,声音极低,听不出情绪。

“好香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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