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辇晃晃悠悠,向深宫的方向抬去,宫娥和寺奴紧跟其后,为首的良笙低声唤来一人,让其先行离去颜殿告知,免得一会让绾姬好等。
颜殿内的美奴们底子甚佳,黎更是自幼俊美,束发之年被绾姬选寺入宫,颜殿的大宦良辰,按主子的意旨栽培了三年,如今黎奴的优点可太多了,身长七尺八寸,面如玉,瞳如漆,剑如眉,皓齿美髯……
当然,这些都只是门槛,颜殿内各有专长的美男子多了去了,却只有黎奴独得绾姬的专宠。
毕竟三年前,他就是绾宫唯一能踏入内室的寺奴。
纳凉塔与绾宫相距不远,没一刻钟的脚程,阿绾已经回到寝宫,宫殿外除了良辰,还候着一位白衣男子,双眼含笑,风度翩翩,若无视他面颊的烙奴印,谁能看出他身有残缺?
阿绾一出轿辇,那人便疾步上前,身后众奴也跟着叩首跪拜。
“奴给绾姬请安,绾姬长乐安康。”
面前男子屈膝跪地,左手按着右手交叠于额前,修长的手指莹润有光,阿绾笑得满意,颜殿众奴各有特色 ,卿士庶奴各司其职,一派祥和。
在她印象里,黎奴最让人惊艳的不是长相和气质,而是,他的手。
说是巧夺天工都不为过,白皙修长但不细弱,每每抚琴奏乐时,好似在弦上起舞,不论是视觉还是听觉,都引人入胜。
并且,那双手看似无骨,却十分……有劲,不论是盘发、沐浴或是其他,他都做得很好,三年过去,他高了,更秀美了,如今配上这温柔面,说是陌上玉,世无双也不为过。
只可惜,白玉有瑕,是个寺奴。
阿绾走上前,“起来吧。”说罢便伸出了手,众人谢礼起身,黎奴上前轻扶着她。
“先沐浴,再选髻,黎奴可要用心呢。”阿绾用了些力道,点在黎奴的手背。
仪态端庄的黎奴立即低头回应,“奴自是尽责。”
良辰大宦说,绾姬不喜他们有含胸低头等“丑态”,她喜欢翩翩公子,因此,颜殿的寺奴仪态较常奴而言,显得有尊严多了。
绾姬往年尚幼,能贴身伺候的机会不多,这三年在颜殿,黎奴听周边人说得最多的,是他们对绾姬的感激之情,毕竟同期入宫为奴的寺人,只有他们地位最高,处境最好,也因着这份情义,大伙对颜殿规训的任何惩罚都甘之如饴。
可黎奴的感激与敬重,在三年前他亲侍案杌后,就演化成了更深的心意,“想要再特殊一点”,这念头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入了殿,良笙命宫娥安排妥当后,便与良辰守在了殿门口,不过须臾,房中乐起,有水声与嬉声交相呼应,时光过得飞快。
天色渐暗,良笙心中暗道黎奴果然有本事,停留的光景都比以往久了些,向良辰投以赞许的目光,又看向远处,守在殿外的宫娥寺奴,皆面色如常。
殿内,阿绾神色餍足,因着主神针对,众人排挤,加之常年执行任务,阿绾本就极易高度紧张,可入殿才过了一个时辰,在黎奴的推拿手艺下,她觉得浑身都轻盈了不少,悠悠妆扮完毕,她起身观镜自赏,望着镜中怡然贵气的面容,忽就笑了。
她顶过无数美人的脸,没有哪一张能比得上她这原本的美貌,眼下的日子,她真的十分满意。
“黎奴最会讨本宫欢心了,一会出发夜宴后,可别忘了去领赏。”
“谢绾姬,奴在殿内等您回来。”
阿绾回首,睨看跪地的他,黎奴的案杌手法见长,值得奖励,不过倒是头回听他提要求,她幽幽上前,不舍的摩挲他的下巴,眼神也缠绵起来。
“乖。”
但他怕是等不到了,今夜她另有所求。
算上意识体失控的三年,这副躯壳已满十六了,阿绾本就盼着南阳帝归来,为她大办及笄礼,她好更进一步,毕竟南阳王朝众人对她的容许度再高,那也是在不影响天道秩序的前提下。
可她内心所求的,可不是遵循天道秩序的事儿,她要的,是身心愉悦,不同口味的身心愉悦,不然怎算得上退休享受呢?
以往的任务,她再撩拨,也从未真枪实弹体味过,就算在最有机会的女主组时,她一旦尝试以身作乐,偷口肉汤,意识体就会弹体而出,只能在一旁干看着,天道从不允许宿主寄生或者动念,可越这般,越将阿绾馋得不行。
监令官说她令那些界面生了妄念,她倒是想平息啊!总对她束手束脚算个什么事!
抛开过往不谈,眼下在她养老空间内,她也面临同等束缚,这些幻化的卿宰大夫们,一个个犹如老古董,若得知她欲行之事,必会拍案而起。
王姬眷养面首,放在这等级森严的王朝,这可是史无前例的事,毕竟邦交诸侯各国,才是每个王姬的使命。
但,除了那位不对付的主神,旁人若还想对她指手画脚?自是绝无此理。
况且……
此事也未必到了需要搬上台面的时候。
戌时将至。
胜国殿内灯火通明,寺奴通报声上传,阿绾心有所期,步履轻快,她一出现便是众人焦点。
南阳王朝的小王姬将要及笄,恰逢帝王平定北疆之后,果然帝王以往常言的“绾若福星”,不是说说而已,自绾姬诞生后,王朝国运一路旺顺,百战百胜,这么想着,已经入席的卿宰大夫们皆起身相迎,拱手作揖。
“绾姬长乐安康。”
阿绾笑着颔首示意,行至前位,她向高坐基台的南阳帝姜戾行礼。
“阿绾见过父王,父王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出征前的央求还历历在目,转眼间王就归了都,她心中满怀期待,人都显得娇俏了几分。
姜戾望着小女,心生怜爱,想起她的嘱托,知她对美奴的喜好,就算心中觉得于理不合,可总是控制不住宠溺她的念头,罢了,阿绾自是爱作甚就做甚,若这点自由都没有,那他这天子做的,又有何为?
念此,姜戾笑得更加慈爱,“阿绾快起吧,三年未见,可有想念父王?”
“日日都在为父王祈福呢,幸得天神庇佑,让阿绾得偿所愿。”
“哈哈哈哈,果然是阿绾为朕带来了福祉,北疆宵小之辈才能一举拿下,想来也是天神有意,让朕尽快归都,欲给阿绾贺笄!”
“天佑南阳,天佑绾姬。”众大夫起身相贺。
阿绾低头娇笑,侧身回礼。
南阳帝笑得更加开怀,“父王给你带回好东西,保管你见了欢愉。”
“父王,美奴未至,阿绾的欢愉总感觉还差口气。”
众人眼中的小王姬好似仙人玉女,可玉女脱口而出的言论,竟让殿内如夜一般的静默,贺太宰更是面上一窒,先不论天神福星,贵为王姬,怎能说出如此不成体统的话?见状,他抬手就要谏言,却先听见了南阳帝的叱咤声。
“阿绾又胡闹!”
殿中气氛稍有僵持,公子伯虞正要出面护妹,姜戾爽朗的笑声就将僵局打破,“哈哈哈哈,吾儿不羁,父王知你心意,先入席,按礼乐祭祀颂章。”
“……”
祭祀颂章,尔后开宴,这是南阳王朝起宴前的必行礼法,祭礼冗杂繁琐,但不容出错。
随着祭祀首乐响起,掌乐师唱诗,女乐起舞,南阳帝手捧一觥玄酒,祭问天神,倒于簋中,继而捧鼎食,匕牛羊豕,行太牢礼,再而斗取黍稷膏粱于簠簋中……
乐舞肃穆,渐入高音,众人神色凛然,祭祀动作不停,阿绾身旁已有阿姊两股战战,礼法渐缓,她本有恩宠可免于祭礼,但这次并未这么做,而是随着南阳帝一遍遍重复礼法。
宰卿大夫见状,心中不满渐缓,虽说小王姬年幼好玩,可她心性仍是好的,若为公子,就如南阳帝所言,只是不羁些罢了。
而与众人猜想相左,阿绾今夜如此有兴致,可不是为了祭祀天神。
一是她心有所求,面子上总归要守些礼法。
二是,躯壳罢了,意识心诚,只求帝芮感念,虽说不是祭他,但这意思不相上下,聊胜于无,他若再派系统,干扰她退休的养老生活,那可真是令人扫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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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礼毕,宴席上终于不再肃穆,氛围逐渐热络起来,女乐换了一批人,八佾奏乐起舞。
公子们以伯虞为首,并坐一列,阿绾则是落座王姬首位。
近年虽说绾姬越发不羁,但她与伯虞公子,皆出自神女越王后嫡脉,血统高贵,南阳王朝等级森严,二人的身份如同通关玉蝶一般好使,帝王作主翻篇,众大夫们又怎会自讨没趣,没见太宰大人都闭口不言吗?
众人落座后,内饔士徒捧鼎食入殿,殿内雅乐变幻四起,掌乐师指挥众寺奴作乐,调子似是新曲,舞风也不同以往,颇有意境。
阿绾听着愉悦,可前头让黎奴疏通了经络,眼下又一通祭祀礼毕,腹中早就空空,随着内饔徒人呈上食酒,香味四溢,饿感非常。
她意识体满星后,本已无需进食,但躯壳毕竟是人身,且退休养老不就是为了体味人间喜乐么,口腹之欲也算一种。
亨人端来大羹,阿绾摇头,她喜食五味,又端来牛羹,阿绾才颔首示意,小口食用起来,案上还多了些许湩酪,想必是此番从北疆运回的,可她觉得牛羊牲畜的乳味太重,并不想食。
食羹后,阿绾自然接过女酒徒递来的一觚酒,看到新摆放的爵器,与以往的青铜黑墨不同,金灿灿得让她眼前一亮。
“此爵颜色甚美,以往怎么从未见过?”
见绾姬发问,一旁的酒正快步上前,行礼作答。
“此爵是北疆国郡太子之物,其余战利器物仍在途中,王知绾姬喜亮眼之物,遂提前将此物带回,卜净后特意交代,宴上要呈于绾姬眼前。”
哦?这就是父王所说的好东西?
阿绾还算惊喜,毕竟朝风肃穆,在空间内,她还未见过这般亮色,刚想起身谢礼,一旁的阿姊倒先出声了。
“父王偏爱阿绾,这样成色的爵器,怎么我等姊妹就没有呢?”
南阳帝闻言,面色从容,“阿文不是一向不喜艳丽之物?等器物归朝,父王再给你挑个喜欢的。”
先不说文姬到底喜不喜欢艳丽之物,就凭她能再挑选器物,这事就足以让她得意,“父王说的,那阿文到时候可得好好挑了。”
文姬是阿绾异母的阿姊,她的母氏潆夫人,低等贵族出身,如今位分却是逐步升高,越王后早逝,近年潆夫人在礼制中挑起大梁,黍稷谷物蚕桑织布,大多都是她在操办。
虽说没有越王后地位显贵,但神女已逝,潆夫人又谦退守礼,她的女儿自是跟着水高船涨,如今在这杲都,文姬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王姬了。
阿绾淡淡一笑,只要不抢到她头上去,她对这些幻化的后辈们,一向是宽容得紧,她起身行礼,“阿绾谢父王赏赐,方才祭祀时观阿姊羸弱,阿姊若不嫌,让酒徒用此爵给阿姊斗一觚酒,也好受天神庇佑,恢复体力?”
文姬煞时收了笑,有些惶恐,“阿绾说笑了,阿姊就是同你玩笑,岂有越席斗酒之理,可别坏了礼数。”
潆夫人最是守礼,若她因此犯了错,回宫殿后免不了一顿责罚。
阿绾的笑得更加从容了,“可惜,那确实没法与阿姊共饮了。”
姜戾见阿绾最是年幼,却是最为识大体的,想阿文还有潆夫人亲自照料,而阿绾自幼就无母心疼,他心中愈发怜爱,“好了,阿绾不是想看北疆各郡美奴?”
阿绾抬眸,眼中有亮光闪过,“父王?”
“传北疆战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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