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层层下传,战俘们步履进殿,他们身上的铐链声伴着新乐曲,倒是显得更有一番滋味了。
远远瞧着下殿先后进来十余人,皆人高马大,身材魁梧,手脚上戴着铐链连成一排,因是要给小王姬选寺,他们入宫后已沐浴更衣过,不算脏污。
“念着你所求宦寺,还未给他们烙印,这下满意了?”
阿绾欣喜转身,“就知道父王最好了,那阿绾先行去下殿挑选?”
“去吧,选好后先送去调教,懂规矩了再领回宫中。”
“是,阿绾知晓了,谢谢父王。”边说边行礼,尔后踏下基台。
良笙良辰紧跟其后,“主子,您慢点。”
一旁的公子皆勾唇摇首,公子伯虞更是失笑出声,“绾绾仍是孩子心性。”
文姬抿嘴不言,孩子心性吗?可她要那么多没根的贱奴作甚?莫不是自甘堕落,就偏好美奴?好好的王姬不当!父王出征前,已为她定下田氏诸侯的嫡长孙,婚事礼法周全,绾姬只比她小一岁,这次父王归,定马上也会为她定下婚事了,明知如此,她还要瞎折腾那些奴,这个尊贵的阿妹在想什么,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
离开殿内的阿绾,已经无意理会众人作何想,到了下殿,通报声刚落,十余人立刻跪地行礼,她看不清面容,但身形已很是满意,姿色固然重要,但男子的好,光一张脸可不够。
阿绾缓下步伐,轻笑出声,“都起身吧。”
战俘们一一应声而起,他们神情恭敬,眼观鼻鼻观心,余光丝毫不敢多瞄,北疆人身材高大,瞧着皆身长八尺有余,哪怕低着头,阿绾也能初略瞧见他们的脸。
殿上的乐曲变换,众人饮酒作乐,热闹之声在下殿也依旧可闻,阿绾手中点着音律,从右侧开始看起,观望了片刻,她抬手点了点下巴,看向一旁良笙,良笙会意,步履上前。
“各位,我乃绾宫宫正,绾姬选寺,有些许疑惑欲提前知晓,待我一一询问记册,尔等务有问必答。”
“是,宫正大人。”战俘的北域口音十足,雄厚有力,可此时难免都染上了些局促不安。
良笙从右侧开始,“你唤何名?是北疆何郡人?”
“回大人,小人名为胡,乃北国都邑庶民。”
“庶民?可有无专长?”
“小人擅庖,不过皆是北疆口味。”
“可有妻室稚童?”
“不曾有。”
“身体可有何疾?”
“无疾。”
“……”
良笙挨个询问,良辰在旁边的案俎台上,将各奴情况一一记录下来。
阿绾坐在下殿基台高位上,边听边看,时不时品着美酒,想了想,又唤来一旁的寺奴,吩咐将方才她席位上的北疆食物呈来,尔后继续听着。
“你唤何名,何郡人?”
“小人名籍,不在国都城境,为野人。”
“野人?可曾为俘?可曾为奴?”
“皆未曾。”
“可有所长?”
“擅渔猎,不惧野兽。”
“……”
阿绾越听越觉得有意思,她已经开始思虑该如何因材施教了。
天色渐深,正殿的雅乐舞曲愈演愈烈,上头众人皆知她要挑选宦寺,阿绾此时却欲念四起,她可舍不得这些人去根,是得好好筹划一番。
良笙询问到最后一位,那人身板最直,音色没有前人的彷徨和恐惧,甚至带着些淡然的意味,一旁宫娥都有意无意看了好几眼。
“你唤何名?何郡人?”
“楚,国都乐师。”
“乐师?是何等级?”
楚顿了顿,“下士尔。”
“可有何疾?有无妻妾?”
“双目有疾,无法视物,孑然一身。”
“目疾……”
良笙愣了一下,回头望向绾姬,阿绾闻言也难得挑了挑眉,她走下基台,行至楚的面前,“你抬头。”
楚复听见绾姬的声音,顷刻间已然清晰辨位出她在何处,他朝阿绾的方向抬起头来,刹那间,下殿内静得只听见上方的乐舞欢声。
宫娥寺奴们见状,立刻低下了头,目盲还能被南阳帝选中,原还揣测是不是禁卫军弄错了,可楚一抬头,看见他的脸,众人便知是为何。
这般俊朗的好面相,绾姬定然是会欢喜的,哪怕是个瞎子。
阿绾确实满意极了,这五官真是恰到好处,不似北域人的硬朗豪迈,与中原面相又不甚相同,异域风情的同时,又兼顾了些许端正和精致。
就连这双狭长的眼,生得也十分惑人心弦,可惜眼中只剩下空洞,虽盲有憾,但这无力的空洞感,恰又激起一股勾人去作弄他的意味。
嘴角忍不住上扬,她将面前十余人都扫了一遍,好苗子是不少,但无人像楚这般,刚中带怜,引人耳目,方才他一直低着头,倒是她险些看走眼了。
阿绾步履闲适,“楚乐师可是因目有疾,音律更为精进了?”
楚不卑不亢,“不敢言精进,只是听觉确实与常人有异,也算有舍有得。”
阿绾抚了抚头侧精致的发髻,“来人,将那二甗端来。”
寺奴们应诺后又上了正殿,片刻后,二甗被放置在下殿基台的正前方,甗上美食蒸汽飘飘,其他战俘见状都咽了口唾沫,恨不得饱餐一顿,阿绾却只望着楚,见他神色淡然的模样,逗弄之火烧得更旺了。
“楚乐师,你听觉优异,不知这嗅觉何如?此等距离,你来猜猜二甗中分别为何物,猜对了,本宫就奖励你。”
楚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动,他眉头微蹙,不知眼前这音色幽幽的高贵女姬,究竟意欲何为?可他已别无他法,深吸口气,努力尝试辨别甗中食物气息,但愈闻,腹中饥饿愈显,过了半晌,他无意识咽了口唾沫。
“左边是羊糜,右边是湩酪。”
阿绾走上前,离他不到一尺的距离,良笙心知主子满意,但他们一个个身材高大威猛,虽戴着铐链,也令人心畏,她连忙阻拦出声。
“主子,不可。”
摆摆手,阿绾还未说什么,楚已经低下头颅,大概评估了一下眼前人的位置,以跪姿仰视,虽眼中空洞,但姿态还算臣服。
阿绾美眸流转,方才还想为难他,令王姬仰视有罪,现在这般,他竟直接让她能俯视了,倒是个规矩之人,也是,怎么说也是个士人呢,想来也是明些规矩,有些风骨的。
想到这,阿绾觉得更有意思了,她半俯下身,点了点他高挺的鼻梁,楚恭敬无波的面色顿时一僵,阿绾“噗嗤”笑出声,有些迫不及待想领他回殿了,她的声音带诱。
“楚真让人心怜,本宫说话算话,你是想吃羊糜,还是吃湩酪?”
楚闻到绾姬身上的女儿香,他双膝后挪一尺,向阿绾行跪礼,恭敬回道。
“楚身不配位,不得食之。”
阿绾又淡淡笑了,她从袖中抽出丝帛,复前进一尺,系住他双眼,声音不紧不慢的在他耳边萦绕。
“那阿楚,你可要腹中饥饿好一会了。”
说罢系紧丝帛,手轻划过他的颚颊,无视他下意识的侧头蹙眉,转头示意记录的良辰,良辰便将竹册呈上,阿绾手执竹册,边读阅边走回上殿,挑选出几片竹简,才将竹册交给紧跟其后的奴人。
回到殿内时,歌舞升平,钟鼓鸣乐更为振奋,殿内的宰卿大夫和公子王姬们,大多都沉浸喜色中,就连南阳帝,也在享听帝王之德的颂诗。
阿绾趁热打铁,她掠过殿上面红耳赤,仍在吃酒的众人,快步踏上了基台,拜见南阳帝。
“父王,阿绾选好了。” 她音色不高,语气带娇。
南阳帝酒气眯眼,见到他最小的王姬,彷佛又瞧见他那神女般的王后,想到女儿此前的暗示,更是开怀,“阿绾这下可是欢愉了?”
“谢谢父王,儿十分欢愉,不过,阿绾还有一事相求,还盼父王能应了阿绾。”
小女娇态愈显,南阳帝更加心软,“你说,阿绾想要的,父王都能满足。”
阿绾面露怜色,“绾宫新进的宦寺,阿绾想亲自调教与烙印,还盼父王赐给阿绾这个恩典。”
亲自调教与烙印?可,那些是战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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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燥热异常,无风,空气像停滞那般闷郁。
绾宫正殿内凉气十足,宫娥在为阿绾扇冰,阵阵凉风袭来,她心中惬意更甚,宿生心愿进展顺利,绾宫又新进了几位美男子,各有各的专长特色。
今日是要给他们净身和烙印的日子,经她所求,此二礼可在颜殿施行。
阿绾好心的将颜殿内训练的寺奴都转移他殿,安抚妥当,免得他们回忆起曾经的“血腥”画面,伤了心,她可不是那顾此失彼的人。
良辰和良笙在颜殿内清理布置好场所,打点好执刀徒人,方才匆匆转回正殿,俯身向阿绾禀告。
“很好,你们辛苦了。”
“奴应做的。” 良辰和良笙低头回复,随即退下,可二人心中疑惑不减,别说那被打发的执刀徒人,他们也不知绾姬意欲何为?
毕竟,绾姬的手自幼年起,最多只穿缝过锦衣丝帛,从未执过刀刃,这等事情,绾姬为何要亲自来呢?
还要瞒着他人,私下亲自动手?
二人虽惑,但领命照办,绾姬所为自有她的道理。
未末之际,阿绾步入颜殿,殿内已经设好了羽饰的皇邸,分别将五位战俘隔开,只能闻其声,不能见其人,也算是顾念他们各自最后的尊严。
阿绾并不想面首们身留有疤,特意命良笙准备了花椒、姜、芥菜和茱萸,并将这些辛料研磨成粉,她先走进了籍的隔间。
“籍在北域时为野人,想必是最不怕疼的了,那本宫就命徒人先从你开始吧?”
籍望着眼前貌美王姬,神色苦楚低下了头,“籍,任绾姬处置。”
“你躺下。”
籍应声而下,一旁执刀徒人上前将他手脚铐住。
“本宫怕你见了更加痛苦,用丝帛替你捂眼,可好?”
籍已经有些哆嗦,声音带颤,“谢……谢绾姬。”
阿绾见状安抚一笑,她为他系紧丝帛,回首对执刀徒人说,“可以开始了。”
执刀徒人应声后,却没拿起直刀,而是无声退了下去,阿绾继而转身,拿起暗层提前准备的皇室蜜蜡。
“本宫想着,不若还是让徒人将奴印,烙在下腹这个位置,可好?”
她伸手触摸籍的下腹,籍全身肌肉绷紧,手中冒汗,颤音带抖,口中仍撑着那句。
“……任绾姬处置。”
阿绾无声笑了,将蜜蜡燃起辛粉,滴落在籍的下腹,一阵疼意传来,接着伤口变成灼烧的辣痛,籍忍耐不住,叫喊出声,声音响彻整个颜殿。
嗯,这个效果就很好。
阿绾忍住心中思绪,严厉叱责,“籍奴忍着些,徒人才烙了第一刀呢!哎,罢了,还是用布将口堵上吧,免得吓坏了隔壁就不好了。”
紧接着颜殿众人只听得籍奴口中塞布的“呜呜”声,其余战俘皆是下腹一紧,大热天竟冒了冷汗,彷佛感同身受般,一时间都心慌得闭上了眼。
只有楚眉头紧蹙,他分明闻到了奇异的味道,难道她还加了别的手段执刑?声音如此娇俏,心却如此狠毒吗?
隔邸后,籍奴的呜咽声渐弱,待阿绾用蜡滴滴完一整个“绾”字时,他已经辣痛得昏了过去。
阿绾将戏做全,“徒人,籍奴这是昏过去了?他无事吧?”
执刀徒人适时出声,“绾姬,无碍,休养并调教月余,此奴自会康复。”
众人心慌得更厉害了,听到徒人冷漠的声音简直是加倍折磨,有胆小者甚至已经小声呜咽,阿绾不禁勾唇挑眉。
别哭呀,再哭她可就更有兴致了。
“良辰,唤人进来,将他安置于籍室,好生照顾,旁人不得打扰。”
本就心有余悸的良辰,凝神应诺,“是,主子。”
一同在殿外候着的良笙,瞧见良辰唤人抬出的籍奴,腰腹下部缠绕着白布,她心中无波,幼时就曾听净室的宫正嬷嬷闲聊提起过,这等烙印……
没死,都算好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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