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泉边互诉

“我的故事说来话长。”岁寒梅摇摇头道。

“那你就长话短说。”

“好吧。”岁寒梅停下摸他脑袋的手,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开始:

“一棵大树上有很多小生命,这些小生命在大树的身上生活,与它一起长大。”

“其间有小虫子爬得慢了些,没有跟上落在了后面。”

“我的爹娘就是岁寒族这棵大树上爬得最慢的小虫子,他们天赋平庸,总是走得很慢很慢,爷爷奶奶在看见其他走得很快的叔叔们时,偶尔也会嫌弃他们。”

“可是我的诞生让他们在岁寒族的地位彻底改变了,我出生后便展露出了不同寻常的修炼天赋,我的天赋让所有的族人都觉得,我一定是下一任的岁寒族族长。”

“在我十岁那年,我被选为了岁寒族的神女。”

“我的爹娘也从被嘲讽忽视的落后者变成了万众瞩目的被优待者。”

“可是他们却不喜欢这样的日子,他们觉得我的成长不需要这么多复杂的声音加入。”

“于是他们带着我离开了岁寒族,那一年,我们走过很多地方,我骑在爹的脖子上,从路边的小贩手里买过糖葫芦,也看过盛世的烟花在空中绽放。”

“和夕阳对你的陪伴照耀一样,长安的热闹喧嚣让我那一年过得很精彩。”

“在我看来,我的爹娘他们虽然平庸,但却过得很幸福,我很庆幸能够成为他们的女儿。”

“修炼一途上行进的缓慢并不能代表他们是不优秀的人,在我眼里,他们是很好很好的父母,他们也有擅长做的事情,他们会在冬日雕漂亮的灯,也会拖着行李带着我去看极光。”

“极光。”万知只听到这里,喃喃地跟着念了一句。

岁寒梅继续说:“他们认真生活,浪漫至极。”

“我很喜欢看他们恩爱的样子,当然,他们也从来不会因为恩爱而把我忘记。”

“那些在他们身上感受过的幸福让我不舍得离开家去向远方,我一心只想守在林间小院里。”

“你还想听什么?”岁寒梅问万知只。

“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你和那把弓的故事?”

“你想知道?”

“我感觉得出来,它很喜欢你,你也很喜欢它。”

“我爹娘离世前,把这把弓交给了我。”岁寒梅祭出那把弓,递到了万知只的手里,然后缓缓道来:

“我一直守着这把弓,除了它的来历和用途外我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我生,它生,我死,它亦会从世间消失。”

“随着时间流逝,我和它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它就在我的识海里静静地躺着,我若是累了,它也会变得黯淡。”

“爹娘刚刚离世的时候,我只要一看到它,就觉得一切还没那么糟糕。”

“只要它还在亮着,那我就还能继续往前走。”

岁寒梅说到这里低头用久别重逢的眼神看着万知只,用很认真的语气道:

“后来我捡到了一只万知鸟。”

岁寒梅这一句话一出,万知只立马不敢呼吸了,就连眼睛上的疼痛都被他忽略了,只一心等着她继续说。

“那一年的雪很大,大到我不想出门,只想窝在家里过冬,可是我发现我的食物不够了,只好进城买菜。”

“我在进城的途中休息时,不知是什么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噗通一声撞到了树上,树上存了不少积雪,落了我满身。”

“我起身把斗篷的帽子摘下回头一看,发现了一个滚成一团,迷迷糊糊的少年。”

“他懵懂地抬头看着我,神情和我小时候养的一只鸟很像,那一瞬间,我好想把他带回家养着,给他喂食。”

“我们在对视了一会儿后,他突然被冷得打了个喷嚏,然后他低头抓紧了自己的衣领。”

“我看他被冻得脸红红的,想也不想地解下自己的斗篷给了他。”

“他神色一正,打起精神对我说,多谢姑娘,我不需要这个,你拿回去吧。”

岁寒梅说到这里,低头看着万知只红透的耳尖无声地笑了。

“他说完后就自己缩着身子离开了,可是,没走几步他就晕倒了。”

“好在我一个人生活,砍柴修屋样样都做,力气还算大,我弯腰用斗篷裹住了他,抱着他回去了。”

“你知道吗,他真的是一只很好的小鸟啊,那天回去的路上他睡糊涂了,还给我唱歌呢。”

万知只听到这里,尴尬地抬手抓了抓头发。

“可我当过鸟娘亲,也当过牛娘亲,却没有养过人。”

“他被我带回家后就发烧了,烧得糊涂了还会自言自语,说他不想再打算盘了,也不想再学弹冬不拉了。”

“那时候他躺在床上,我在旁边看着他,在我担心极了决定出去找郎中时,他突然哭着说。”

“好可惜,我来迟了,没有吃到黑芝麻花生馅儿的汤圆。”

“老板,你能不能再给我搓一碗汤圆啊,我今天可是专门跑出来吃的。”

“我家里人不喜欢吃汤圆,说那太甜了,就没有准备。”

万知只听到这里越发待不住了,想要起身逃走却被岁寒梅给按了回去。

岁寒梅继续说:“那时我听了立马起身去灶房,给他做了一碗黑芝麻花生馅儿的汤圆。”

“其实我不喜欢吃汤圆,只是那个时候他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我想着,只要让他好一点,我做什么都行。”

“你知道吗?”岁寒梅说到这里突然笑了。

“在我端着碗坐在床边的时候,他就醒了,他半梦半醒间,还在背算数口诀呢。”

岁寒梅说到这里,一边摸着万知只的脑袋一边看着远方失去光彩的夕阳道:

“那一年的大雪给我送来了一只万知鸟,我一直觉得那是一场瑞雪,它看到了我的孤独,给我送来了一个叽叽喳喳的伴儿。”

“现在回想,一切都刚刚好,恰好我一个人住很孤独,恰好他需要一个安身之地。”

“你说,我和他是不是很有缘?”岁寒梅故意问万知只。

万知只的脸早已经通红,他在心里大喊:

别说了,姐姐,这些话你还是留在心里吧,别跟我说了!

我不敢听啊,我怕听了会对你有更多想法的。

“他于我而言,十分地重要。”

“他最喜欢看夕阳,越浓艳多彩他越喜欢。”

“他是个很爱闹腾的少年,他与我说笑时脸上总是眉飞色舞的。”

“只是可惜,我的画技再好,也画不出他神采的万分之一。”

“我曾给他画过一幅没有五官的人像,他嘴上说不喜欢,却把那画抢去了,我至今都不知道他把画藏在了哪里。”

“他这个人,高兴时巴不得帮我把所有的家务都给做了,就连做饭都得是八菜一汤。”

万知只听到这里,心里越来越慌乱,竟觉得岁寒梅的大腿上十分地滚烫,烫得他只想起身跑开,似乎她的大腿就是炎炎夏日时被晒得烫脚的地面,他的鸟爪子被烫得不断抬起又落下,只想赶紧找个阴凉的地方休息,让心里的红晕下去。

“我还记得他与我说话时,总是很高兴的语气。”

“好像能和我在一起,他就是高兴的。”

“后来呢?”万知只故意问她。

“后来我把他赶走了。”

万知只听到岁寒梅实话实说,心里反倒是更难受了,他气哼哼地道:

“明明是你把他捡回家的,到后面却把他赶出去了,你这事做得可真是伤人。”

“我知道,是我不好。”岁寒梅这句话,是看着万知只的后脑勺说的。

万知只听到这里心里一疼,没有再说话了。

“对了,我们分开前的那段时间,他还总是躲起来偷看我,有时我恰好与他对视上了,他就会慌乱地撇开视线,装做要忙别的事情。”

万知只听到这里在心里后悔起来:当年他隐藏心绪守在岁寒梅身边时,神情有这么直白吗?

见万知只身体越发僵硬了,岁寒梅忍着笑继续道。

“但他不知道,我也在偷偷看他。”

“你为什么……会偷看他?”万知只结结巴巴地问她。

“这个问题我现在还不想回答,等我下一次看到极光时,我就告诉你答案。”

“那你会在心里回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吗?”万知只问她。

不用回忆,因为那只万知鸟,就是你。

只要你在,我就心安,岁寒梅心想。

“这个问题和前面那个问题一样,我以后再回答公子。”岁寒梅避而不答,又继续说了下去。

“后来我盲了,我知道,我再也看不见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他在月下伸懒腰打哈欠的样子了。”

“盲了之后的我什么也瞧不见,公子你和那把弓成为了我心里为数不多的光亮。”

“是公子你照顾我,把我从失明后的颓废中救起。”

万知只听到这里突然问:

“那把弓呢?”

“它在我的识海里熠熠生辉,它和我一样养精蓄锐,我们都在等待一场再次现世的机会。”

……梦回长安……

这里是长安,今天是正月十五。

今天这里没有白天夜晚的区别,因为这里的晚上会燃起灯火,恍如白昼。

申时的朱雀街上,一对年轻的夫妻带着孩子出现在这里,他们是外来人,对什么都好奇。

“爹,娘,我不想穿这件衣服,它不好看。”

父亲和骑在他肩上的孩子说:

“寒梅乖,这可是娘亲亲自给你挑的衣服,你要是嫌弃,娘亲可是会伤心的。”

“好吧。”岁寒梅垂头丧气地应下后,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

一家三口走了半刻钟后,岁寒梅的父亲笑着和在自己肩上喋喋不休的女儿说:

“记住了,寒梅,这里是长安,我们的脚下,是凡间最热闹的地方,长安啊。”

背着一把弓箭的母亲抬手扯了扯岁寒梅身上的裙子,温柔地怪她道:

“别乱动,里面的裤子露出来了。”

岁寒梅听到这里,乖乖地应道:

“好的,娘亲。”

她说完后,突然把手里的陈皮递给了她。

岁寒梅的娘亲笑着看着她,又把陈皮推了回去。

“你吃吧,娘亲不喜欢吃这个的。”

“你瞎说,你明明是喜欢吃的,我昨晚还见到你趁寒梅睡着了自己偷吃呢!”岁寒梅的父亲戳穿了她的谎言。

“我这不是见我们这次出门带的钱不够吗,寒梅喜欢吃的就都留给她吃吧。”

“娘亲,你刚刚是在骗我?”岁寒梅瞪大了眼睛问她。

见娘亲不说话,只是眼睛到处乱转,岁寒梅气道:

“娘亲要是不吃,我以后就再也不吃甜的东西了!”

一家三口还没有就陈皮一事争出个所以然来,就突然听见烟花绽开的声音。

他们抬头看去,见到了长安迎接他们的第一朵烟花。

第一朵烟花还未消失时,有歌舞的声音响起,很快,有游行的歌舞团围着他们唱歌舞蹈。

他们欢声笑语,他们载歌载舞。

岁寒梅得到了其中一个舞女赠送的一只鸟样布偶,她喜欢得不得了,收到之后就把它塞进了怀里,谁问也不给。

就连她爹娘问也只能吃闭门羹,问就是:

这是我的,我要自己偷偷看。

我喜欢它,我要晚上和它一起睡觉。

……半梦半醒……

江南,万知家。

在岁寒梅还坐在爹爹肩膀上看灯吃糖葫芦的时候,万知只已经在祠堂里打了几年的算盘了。

他身为少族长,自然得帮着家里算账。

两人今日都穿着苏梅色的衣服,只是身处不同的地方。

他们都还在爹娘的身边,各自过着平安的日子。

万知族出了名的富贵,万知只身上穿着的自然是锦衣,他偏头找账本时,脖子上的黄金长命锁发出叮铃咣啷的声音。

见监督他的族叔走了,他连忙从祠堂供桌下找出一本游记。

从封面就可以看出来这本游记价值不菲,他随手一翻,就翻到了一幅画。

画中是一个弹柳月琴的姑娘。

他抬手摸了摸书里的姑娘,有些舍不得挪开眼睛。

好漂亮的姑娘,不知道这是在哪里?

我以后能不能见到这样的姑娘?听她弹奏柳月琴?

万知只出神时,突然听见几个族婶在闲谈,他连忙过去趴在祠堂门上听,巴不得多长出几只耳朵。

哦,原来又是在比较谁的首饰好看,谁的脸又变好看了。

在万知家,女人们谈论的东西和外面的有些不同。

在这里的女人,不会说自己丈夫的事情,因为万知家到处都是钱,数不清的钱堆在万知家的钱庄里。

这种情况下,根本就没有男人会藏私房钱,因为谁也用不完,而且钱庄里的钱只会变得更多。

万知只曾在桌上听长辈笑言,说他们的钱是花的不如赚的多,每次修缮完家里的房屋了,回头一盘点,钱也不过是被刮掉了薄薄的一层。

没意思,他说完又坐了回去,他漂亮布满了精美刺绣的大摆散在地上,让他看起来像一把华丽的大伞。

没有撑伞人,他就只是挺直着腰板坐在地上,像是雨后被人晾在地上的一把伞。

夕阳时刻将近,阳光经过雕花木窗时就像是经过了一道筛子,变成碎碎的,掉在了祠堂里的地面上。

在万知只又打了一刻钟算盘后,他急吼吼地把算盘和账本收起来,起身就朝外面跑,边跑边说。

时间快到了,我该出去玩了。

他见自己的衣摆太过宽大,又抬起手粗鲁地把它扎了起来。

真是麻烦,他念叨道。

万知家的人惯会用衣着来显示自己的身份。

而万知只的衣摆和袖子,是万知家里第三长的,仅次于他的爷爷和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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