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是万知只2(当樱花落成雨时)

……万知只与小床……

万知族的房屋底子极好,用的木头又粗又结实,就算万知只在上面蹦跳也没事。

他小时候生气了就会偷偷躲在房梁上,明明别人一抬头就可以找到他,他却从未被人发现过。

不知是该说大人们对他不上心,还是从未有人毫无条件,全心全意地爱过他。

这根房梁,更像是他小时候的床。

很牢固,不会摇摇晃晃,就是有时候虫子多了些。

……珠落画缸……

万知只一个人躺在房梁上,躲着想要找他去打算盘的族叔。

他双手朝上,举着手里的算盘发楞。

他已经好几天没能出去了,心里感到越来越压抑。

万知家给族中孩子的压力太重了,重到他每天都得出门去玩才能缓解。

听见外面又有苦力喊号子的声音,万知只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

每天都有许多苦力把一箱箱的钱抬进万知家,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声音。

在听见外面的声音逐渐消失之后,万知只心里四处乱撞的戾气让他想要摔烂手里的算盘。

可在算盘即将离手时,他又有了更好的想法。

他用很大的力气把手里的算盘拆开了,然后又把算盘珠子一颗颗地取出来,朝下面的画缸里丢。

在投中几颗之后,他似是从中找到了乐趣,越发期待自己能够把每颗算盘珠子都投进去。

万知只丢完从手里这把算盘拆下的算盘珠子时,又翻身落地,把自己从小到大用过的算盘都找了出来。

他把它们带上了房梁,和之前一样把它们拆掉后一颗颗地往画缸里丢。

万知家的算盘珠子是铜制的,算盘珠子在和陶瓷画缸碰在一起时发出的声音像洗笔一样。

画家画画时经常要洗笔,笔杆在笔洗里转圈时碰到了碗壁,发出的声音就是如此。

只不过万知只此刻不是在作画,而是在表达自己对算盘的嫌弃。

万知只坐在房梁上,他的衣摆垂下,就像是一个穿着衣服的木偶架子,脸上没有人的神色。

在他看来,只有离开万知家,他才会是鲜活的。

算盘珠子落入缸里后产生的声音不断地响起,就像万知只对命运的反抗。

若是缸中有水,怕是已经被他砸出了许多朵水花,把下面的地板给弄得湿漉漉的了。

不过,万知只听久了,觉得下面的画缸更像店门口收钱的罐子,客人付钱时会把手里的铜板投入瓷罐,铜板们入罐后拥挤地坐在一起,就像是一只只招财的蟾蜍,让老板笑颜大开。

画缸很大,还能吃很多的算盘珠子,等万知只把自己的算盘珠子全部丢完之后,也才只堆了半缸。

万知只看着下面的画缸想,他的爹娘应该更希望他用过的算盘能填满这口大缸吧。

每年他的生辰礼物都是算盘,因为万知家的习俗就是,这个人用过的算盘越多说明他财气越重。

他觉得不过瘾,又把算盘珠子们从画缸里倒了出来,用它们玩起了堆叠的游戏。

他逐渐玩得入了神,没有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一直到有人开门的声音他才惊醒,像鸟似的飞到了房梁上。

房门打开后,来人见没有在这里找到他,转身离开了。

他甚至连门槛都没有跨过,就只是从门外往里看了几眼。

万知只面色失落地看着这一幕,心想:

这一次,还是没有人发现他。

是啊,他们在意的是万知族的少族长,是下一任家主,而不是他万知只。

他们只需要尽到培养他的义务就足够了,又哪里会深究,哪里会担心他饿了没有,冷了没有呢?

……

万知只的肆无忌惮换来了在祠堂里接受惩罚的代价。

他早就知道的,早就知道他把自己的算盘都拆了的后果一定很严重。

只是他和出墙的月季一样,他不想规规矩矩的,也想逃出规则一次。

哪怕这一次的放纵很快就会被人拉回正轨。

万知只跪在祠堂里,他要在十天内把所有拆掉的算盘重新组装好。

他捏起一颗算盘珠子,和算梁对准后放了手。

算盘珠子发出清脆的一声。

他听到这忍不住叹息,就像算盘复位往下一立时一样,他也要复位了。

……守财童子……

为了招财,万知族会在每年的大年初一举办宴会,还会让少族长上到万知族里最高的塔里守财气。

万知只每年都被族人簇拥着走上去,然后在塔顶守整整一天。

天公不作美,今年的大年初一下了雨。

江南的冬天十分湿冷,在别家的公子都和长辈们聚在一起收红包时,万知只在没有屋檐的塔顶当守财童子。

万知只的娘亲在下雨后偷偷给他送了一把伞,此刻正在塔下担心地抬头看他。

万知只站起身来到塔边,朝他的娘亲挥了挥手,示意她回去吧,不用担心自己。

她停留了一会儿后就走了,没办法,她还有其他的孩子要照顾,不可能只守着万知只一个人。

万知只的娘亲走后,天色越来越黑了,他开始感到孤独了。

他一个人撑着伞躲雨,眼神迷茫地看着远方。

“往年都有烟花看的,我还和别人吹嘘说自己占据了得天独厚的位置……”

“现在下雨了,看来是没有烟花看了。”

万知族里没有廉价的东西,就连万知只手里的这把伞也材质非凡,他把伞对着烛火,等光线透过伞面,他旋转伞柄时,就像是在看一出皮影戏。

玩够了,他又坐到了地上。

他一个人抬头抠着伞面上画着的鸟打发时间,觉得这伞上的鸟和自己一样,都被关在了笼子里。

记得第一年要上来时他怎么也不愿意,扒拉着塔下的柱子很久,一直到快要错过吉时了,他才不情不愿地上来。

可他又有什么错?他只是想和爹娘在一起过年罢了。

虽然明天一早就可以离开这里,但他却觉得再多的安慰也补偿不了今日想要的团圆。

他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弟弟,娘亲被分成了四份,只有其中一份是给他的。

现在看来,他这一份还会继续变少。

万知只想到这里,低头把自己偷偷带上来的甜酒拿出来喝了。

当了多年的守财童子,他也算是有经验了。

为了不饿肚子,为了庆祝新年到来,甜酒最合适不过了。

他举杯朝伞面上的鸟一敬,然后一口饮完了杯中酒。

一直到自己的肚子被甜酒填满,他才心满意足地收了杯子。

“真饱啊。”

他说完从怀里取出一小罐子药膏,往自己的身上抹。

只要他在自己的几个重要穴位上抹上它,今晚就能睡个好觉了,不会被冷醒。

这还是上一次逢雨的大年初一时得来的经验。

那年也是像现在这样,阴雨连绵,寒气不断,等他被允许下塔时,已经是腿也站不稳了,回去后还生了一场大病。

万知只准备闭上眼睛睡觉时,突然听见放鞭炮的声音。

他在高塔上一脸无奈地看向远方的家主院,明白他爹又在对着他院里摆放的大蟾蜍三拜九叩了。

万知只看着那边的灯火通明,感觉他爹那些训话又在脑海里出现,就连语气都十分清晰。

“知只,等以后你成为了万知家的家主,你要做的就不只是守财了,还有生财,利财,记住了吗?”

“还有,我院里的这尊蟾蜍像是我花了无数黄金铸造的,你以后一定得每天跪拜它,保我万知族财运。”

万知只收回心思,低头看自己手指上因为拨算盘珠子导致的老茧叹息。

要是不出意外的话,那座极大的家主院以后就是他的了。

或者说,整个万知族都是他的。

等自己的画缸被画填满,用的兵器变旧,算过的账本被堆成小山时,他就会继任万知家家主的位置。

可他不喜欢拨算盘时噼里啪啦的声音,也不喜欢每天跪拜招财进宝的大金蟾蜍。

他更想用穿破的布鞋和吃过的美味来证明自己的人生是有意义的,而不只有对地位和权利的追求。

万知只是很富有,但他的心灵很空虚。

他觉得身着最华丽的锦衣,站在万知家里最高的地方,并不是一件很值得期待的事情。

比起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更喜欢当一只自由的万知鸟。

……喜宴熬粥……

因为万知只少族长的身份,他总是会被请去当压床童子。

他的爹娘对此虽有意见,但碍于面子,总是故作大方地把他推出来。

算来,万知只每年至少会参加五次喜宴,做五次压床童子。

不过从来没有人敢逗他,只是到时间了就把他请进新房里,他会按她们报的顺序压床,滚床。

万知只的书房里有专门的柜子,用来摆放他收到的所有贽礼。

能够请到他的家族大多都富贵,给出的贽礼最起码也是中等品级的玉石珠宝。

今天他又跟着爹娘来到了一户姓林的人家参加喜宴。

万知只躺上硌人的婚床,在花生桂圆红枣小米里翻滚,看起来就像是一支勺子在搅拌喜意。

喜床太过滚烫了,他翻滚得极快,将花生之类的喜果都搅拌在了一起,变成了一锅祝愿新人婚后生活美满的喜粥。

他一边翻滚一边说吉祥话,滚完了利落的下床,站在一边看着她们继续往婚床上堆喜果。

等第二遍喜果添完之后,喜粥就熬成了,此刻正冒着热气,等着新郎敬酒回来。

今天的婚床上不知是堆了多少的好东西,刚才滚的那几圈可真是把万知只给硌得不行,他弯腰从自己的腰带里掏出一颗不知何时跑进去的花生,挑挑眉把它剥开送进了嘴里。

为了沾沾喜气,许多人在新房里抢新娘子抛出来的扇子。

那把扇子不知是否是瞧上了万知只,竟在被抛来抛去后跑到了他的怀里。

原本坐在一边吃花生的万知只傻眼了,他从怀里拿出扇子仔细瞧了瞧,在看见上面的鸳鸯时红了脸。

“哎呀,怎么被一个小家伙给拿去了?”有姑娘吓道。

“他看起来年纪还小,怎么可以把他留在洞房里。”

万知只听到这里脸红通通的,活像是被姑娘调戏了一般的浑身不自在。

“什么小家伙,你看到他身上穿着的鱼师青色广袖长袍了吗?那可是万知家的少家主,以后要继承万知家家主身份的。”

“那还不快点去把扇子迎回来,要不然万知家的家主知道了,可不得怪罪我们?”

喜娘脸上挂着讨好的笑走过来俯身问他:“万知少家主,刚才是我们冒犯了,为了不影响您,您还是出去吃酒席去吧。”

“来人啊,送万知少家主出去。”

万知只见状倒也不为难她们,把扇子递回去后自己站起身离开了。

在他离开喜房后,喜房里再次响起欢声笑语。

他忍不住回头看,看着雕花木门上贴着的喜字发呆。

这个年纪的万知只还只知道万知族里的事情,看不懂诗人写的别离,也看不懂新人眼里的喜意。

不过经常参加喜宴导致万知只对婚姻产生了一种好奇,但也仅仅只是好奇而已,没有期待。

毕竟万知家可从不教他这些,只会教他以后该如何管理万知家。

……江南商会……

江南有在每年年底举办商会的习惯。

每到那个时候,万知只和父母亲还有哥哥会站在第一排,领着后面的其他商族前往寺庙祭拜。

祭拜尚未开始前,是江南的其他商族对万知家的人进行各种吹捧的时间。

突然有人叫万知只的名字,他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他没有回头,只是冷淡地回他:

“干嘛?”

“今年你们万知家又站在第一排,我当然得向你道喜啊。”站在第二排的人回道。

万知只懒洋洋地说:

“多谢。”他不用回头就知道后面那个人又在心里咬牙切齿了。

“去年你戴的那条发带上缀着的夜明珠真不错,我惦记了一年呢。”

“你想说什么?”万知只抱着胳膊问,知道他一定没安好心。

“我想说,你不愧是万知家以后的家主,你今年的发带也很富贵,我看上面的宝石至少价值一个镇吧。”

“你怎么每年都这么关注我?我看你比我还清楚我衣柜里有几件衣服,架子上有几根发带。”万知只没好气地敷衍他。

万知只知道,他的家族虽然是第二名,但和万知家差得太多,家产连万知家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你好东西多,大家羡慕你也是正常,我们江南所有的商族家产加起来都比不上你们家的。”他酸溜溜地回道。

“那是,就算你以后继承家业了,你也永远都只能看我的后脑勺。”万知只撇嘴道。

“你们两个别吵了。”大人们过来劝架了。

万知只后面的人连忙做出惶恐的样子打太极,等他打完了,乖乖地站好后没过多久就又来挑衅。

“你知道吗?丝家的小姐可喜欢你了,说她非你不嫁呢,我听说,就连你用过的碗她都收藏起来日日欣赏呢。”

万知只听到后义正言辞地反驳道:“我从小就待在万知家极少出门,压根就没有见过丝小姐!还有,你一个男子,怎么这么八卦?”

“你别谦虚了,我知道你一定在心里骄傲着呢,现在外面都说,丝小姐患了相思病,梦里都在喊你的名字呢。”

“消停点吧你,吵死了。”万知只转身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道。

突然有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万知只不用看就知道一定又是他爹去放开场鞭炮了。

这种事他爹从不推却,并且以此为荣。

有人过来向万知只双手递上招财的喜字,他伸手接过后继续说:

“那位丝小姐喜欢的是衣着富贵,被排在后面的人阿谀奉承的我,而不是我万知只这个人。”

“她喜欢我的钱袋子,喜欢我可以继承的家产,却独独不喜欢我这个人。”

“要是有朝一日我落魄了,她还会喜欢我吗?”

万知只后面的人大惊失色道: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丝小姐,她可是对你情有独钟啊。”

“你喜欢她可以,但你不能要求我也喜欢她,我记性不差,我明明记得我与她从未见过面,那她为何喜欢我?难道她喜欢的不是我在外的名声和万知家少家主这个身份吗?要是少家主的人选换了,她喜欢的人想必也会换的。”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你也太自傲了吧。”

“自傲的人是你,你竟然觉得和我说这些能够刺激到我。”

……出逃……

原以为一次拆算盘就已经很大逆不道了,谁知,后来万知只真的逃出了万知家。

在离开万知家后,万知只过了一段很精彩的日子。

他会在巷子里招猫逗狗,也会在夜深人静的街道抬头看月亮。

他的耳朵听到的再也不是算盘劈里啪啦的声音,他也逐渐忘记了那些每日准时响起的鞭炮声。

万知只很喜欢这种自由的感觉,他的耳朵也很高兴,因为它听到了更多的声音。

可是事情总是没有这么简单的,在他把从万知家带出来的钱都花完后,他陷入了无助的境地。

有钱时,别人尊重他,巴不得跪在他面前说尽好话。

可是他没有钱了后,就是一个两手空空的穷小子了。

好在他虽然锦衣玉食的长大,但却明白要用劳动来换钱。

他想尝试很多种的工作,他想要在笔墨坊卖文具,想要和读书人打交道,他想要去后厨做切菜工,每天只需要做好切菜这一件事。

唯独不想做账房先生,或者说,与这一行有关的他都不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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