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神官

沈佞感觉到热气一下子烧到了自己干涩的喉间,是陆朝离突然突破了上一刻还在平静叙述各自所见所得、两人间的安全距离。

虽然眼前人的确是再正常不过一般地向后一仰,可与山石混杂的清冽悠长药香却还是毫不客气地猛得撞入沈佞怀间。

咬耳朵的距离带来闷热的眩晕感,带点洋洋得意地纠正他所说的“瞎了的残弱之躯”的说法。

似是终于感觉到了沈佞不知何去何从而忙乱的身躯和手臂,陆朝离下意识想抓一抓自己的耳坠掩饰尴尬,却不幸扑了个空。

最后只能佯装镇定地一清喉咙道:“因此用于确保并不会真的伤害到我的血口子,以及端起又放下的茶盏,都是因为行月作为一个不该停滞在人间的半生魂,已经渐渐丧失五感了。“

“她此刻所有看似正常的行动,只是出于她生前强悍的肌肉记忆和对神宫夸张的熟悉程度而已。“

沈佞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向侧边微微挪了些身形,将陆朝离护得更为严实,以防有人推测到兴头上磕着碰着,当然也记得牵动嘴角合着自己半弯的眉眼表示赞同。

反倒是谨安听完白凉的这一段推测几乎是瞠目结舌。

更加急了眼,卯足了劲儿,巴不得立刻把陆朝离就端端正正放在自己眼前才放心:“她她她,那个什么行月光是半死不活的就这么厉害,那殿下也太危险了!不行!“

白凉非常有耐心地再度摁住谨安:“放心吧,一般生魂徘徊世间都只为未了之事,不会轻易伤害活人的,更何况……“

“你家殿下恐怕也不想你此刻出现。“

听到贪欢阁方向随着话音一落而来的轰鸣声,陆谨安的面色又僵住了。

陆朝离的神色依旧雷打不动。即使目送了上阶梯宛若行尸走肉的行月,像是被凭空吊起而大幅度甩动,生生以身破门、硬闯入姜周曾居住的贪欢阁。

尖锐的竹刺扎入行月的身体,渗出**毫无生机的绿血验证了陆朝离的猜想。

行月像是在进入贪欢阁的一瞬间就恢复了神智,冷漠到残忍地不带丝毫犹豫地将自己躯体从竹刺上剥离。

挑开扎入红衣的碎竹时倒是还算小心。

却慌乱了一刻,发现破损的竹门无法亡羊补牢,一地狼藉卷起的灰尘弄脏了姜周的藏书。

她迫切翻找着屋内的每一个角落,却又迅速将他们恢复得和原状分毫不差。

她只在意眼前的哪怕一支笔的摆放。

却即使沈佞和陆朝离两人明晃晃立于她身侧良久,行月也只当是不存在。

“软塌左侧的那盏灯连通暗格,有你想要的东西。“姜周只将这个机关托付给陆朝离一个人,那时还年幼的他还反问,究竟什么时候自己能将它打开。

姜周只是用一贯温和的语气模棱两可道:“等需要它的人来了,以我们阿离的聪明才智自然也就懂了。“

看着那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喘息,又因近情情怯而不敢靠近顿住的手。

让陆朝离确凿,他真是看对了自己师父这个老恋爱脑。

那方带着姜周封至死亡的情绪和秘密的,简单朴素得就像是他潦草一生的木盒,终究在正确的人手上被缓缓开启。

只有两块最劣质铁料打成的身份挂牌,暗红涂料灌入刻痕勾勒出名字。

上面一块写着“行月刀”,“刀”字似乎还被钝器报复性划过显得斑驳模糊,这个陆朝离知道,是某日姜周醉酒之后的所为。

而藏在下面的一块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飞云。

还压着几张泛黄受潮、连字迹都已经融进木盒里的纸张。

“飞云……“行月身上所有的血色似乎都在自己哆哆嗦嗦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被抽离了,她做杀手许多年,能记住的名字寥寥无几。

陆朝离拂过竹椅上的灰尘:“你这样的性子,真的是有什么人能让你常记于心的吗?”

可是,她怎么会忘记这个名字。

她一向臭名昭著、残暴嗜杀、独来独往,甚少有不知好歹、不畏惧行月刀的人恬着脸向她身上贴。

飞云,就是这万中无一的唯一。

这个人凭空出现,在某个行月刀去交接任务的寻常的一天。

在余光中突然瞥见有一块簇新的名牌死死地和自己名牌挂在了同一栏,居然会有人想要和她这个“疯狗”抢同一个悬赏。

飞云,好俗的名字,听起来很容易就会死掉。当时的行月刀只是动了一下念头,就再没关注过他。

可有些人,就是注定要闯进行月刀的生活的。

行月很难对飞云一无所知,毕竟因为嘴碎打扰了刺杀对象床笫欢好,而被扫地出门暴打一顿的荒谬,杀手里他真是独一份。

传闻他抵触解决矛盾,而偏爱化解矛盾。也就是做和事佬,让双方握手言和,撤销悬赏。

神神叨叨的,很符合行月对他这个蠢名字的第一印象。

倒是陆朝离先忍不住笑了一声:“难怪这老东西有段时间早出晚归,回来还浑身是伤,原来是给人当沙包去了?亏他真也是想得出来这种馊主意来散播他的大爱。”

“你师父,真的是个非常奇怪的人。”

“你还懂什么是奇怪?你们这帮整天杀来打去的刺客还不够奇怪?”

行月哽住,但还是解释道:“我曾经…问过一些人。”

幽州最热闹的商业街边有条七拐八拐的小巷,约定俗成是落魄乞丐们的落脚地。

乞丐群,一向是消息最为流通的聚落。行月几乎总会在月中拎着一袋吃食,蹲在他们的身边听他们唠许久的闲话。

他们围着行月刚买的一袋粗米烙饼争先恐后往嘴里塞,还边抽出些不被噎住的闲空,用最难听的话语辱骂调笑近期这位行事不干不脆的所谓杀手。

“我与他,都是杀手,你们为什么不仅不惧怕我的利用,反而还厌恶这个救人性命的老好人?”行月刀很少插嘴,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地听。

因为那一大袋烙饼而热闹活络的气氛,在她轻轻问出口这个问题的瞬间没了什么温度。

只有撕饼、塞饼的声音窸窸窣窣并不停。

最后还是个叫做“文倌”的人堪堪拖着步子走了出来。

那空了一只眼窝行将就木的乞丐,帮着边上懵懂小孩,把最后一口饼顺进肚子。

清嗓子的声音卷进他被风吹得猎猎鼓起、即使仅仅勉强能蔽体、却依旧可见挺着绷直脊背的破布中,显得格外肃穆。

看起来年龄并不大,可做事行为却很是老成。

“杀手姑娘,乞丐的命不值一袋饼。”

文倌见行月的神色越来越困惑,便对着行月刀笑道:“杀手姑娘,我能不能问问你这一袋子饼花了几文钱,你一个悬赏又能领到多少钱?而那榜上有名的李屠户,宰一月的肉又能拿上多少钱?”

“饼十文,悬赏……杀手与组织往往六四分成,寻常六七两不等,榜上大单一个十两。”行月下意识看向城口的方向,语句顿了顿,“至于那屠户,我并不知道。”

“是啊,十文可以换我们三十余口乞丐将近一周果腹存活的口粮,而那李屠户已比幽州绝大部分百姓富足,可他哪怕不吃不喝、不患病盖屋仍要半年有余才能攒够自己的买命钱。”

买命钱,是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若在接单杀手的道德认知内,认为此人罪不至死,且该人可以出得起雇主所出价格,哪怕仅仅只多半个包子的价格。

该接单杀手就可以撕单毁约。

“而这样的无妄之灾,大多也都源自于像王家一样因为陡然发家致富,想要抹去自己生命中,依旧存有知根知底老友污点这样微小无聊的理由。”

“若那飞云真如神官大人一般仁慈宽和、兼济万民也就罢了。”

神官赫然是每一个幽州百姓共同的信仰,文倌的呼吸都在提及神官的一瞬间急促了起来。

“可他只是一个在由银两堆砌而成的罪恶高台,竭力游说奔走演出、装作勇士的戏子,您说我们该如何选择爱戴他?

反而去厌弃只需要短短几句市井消息,就能明码标价保我们半月性命无虞的、同样为了活着却并不会伤害我们的所谓的杀人魔?”

乞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应和起来,每一个似乎都在认真想要活着,但每一个似乎也都只缺少最后的当头一棒就会顺从地倒下、欣然奔赴死亡。

文倌不再愿意多言了,似乎这一段话已经消耗完了他的全部力气,他颤巍巍地又尽量端庄地坐回了稻草里。

没有人停下自己手中的活计,他们当中最好的,还能靠些并不等价的劳动交换断断续续地从财主家得到供给。

情况最差的,已经只能躺在马都嫌粗廉的茅草上,进气少、出气多。

微微蹙起的眉让行月刀添了几分人气,可却又很快散开。她不再应声,最后也只是默默地离开了那个巷子,就像以往得到她想要的消息后一样。

可也就是那一天,行月刀难得地提前了自己原定的屠宅计划,也毫不意外地在江宅门口,被一个鼻青脸肿、被挑断右手手筋的男人以脸着地拍上了自己的脚边。

好阴毒的手段,好狭隘的心胸。只是一个好言相劝的傻子而已,竟也是下了狠手的。

那缓缓从地面上爬起的男人也是个人才,满脸的豁口拿布条缠了就作罢,还撩了两把自己鸟窝似的头发,只顾着面向行月刀笑得傻气:“民间传得不假,行月刀真的是把美人刀。”

美人?行月刀下意识抚上自己额角醒目的黥疤,神色间寒意更浓:“民间多传虚言,可你……倒的确是个蠢货,妄图以游说救凶恶之徒,如何快过我杀了他的速度。”

男人收了些傻气,左手蹭干净了血迹后,开始在沉默间摩挲着腰间的杀手挂牌,他明明浑身都是伤、狼狈不堪。

可唯有那一块刻着“飞云”的挂牌倒像是被爱护非常的样子,半点没有损坏。

要是,能让你少杀一个人,哪怕是一个也好。他偷偷这样想着不敢让行月刀察觉。

飞云又笑了,这次笑得却有些傻气掩盖不住的心酸谨慎:“飞云胸无大志之徒,只不过想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那时行月刀不懂,为什么平白挨了一身的伤便是尽人事,所谓听天命,又顺从的是哪一本命数,命数中冥冥牵引的又活该是哪些人呢?

直到片刻之后,她的背后只剩熊熊烈火肆意卷噬方才再嚣张跋扈,此刻也已死不瞑目的家宅众人的尸块。

可行月却顺从奶娘失去意识前的呢喃,将一块湿润的帕子盖在了嗷嗷待哺的婴童脸上。

心中怀着一个想法:若命数当真有道,那就让你顽强的活下来。

来杀了我这个罪孽深重的恶徒。

对不起,第一章有点无聊?但真的很想讲这个故事,大家骂我吧,我继续努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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