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神官

她记得原本姜周还试图如同木头般心无杂念、正视前方地,拿手高举过自己。

想要佯装平常的安抚,搭上她的肩膀。

却不幸地在余光中对上了自己抬起的审视般的眸子。

“他当时,很不一样。”

那只尴尬的手则慌忙就是一个急转弯,右手鼓舞地搭上了自己的左肩,正经严肃的表情都盖不住的心虚,配上明明坐在屋顶这样的松散地方,却因为紧张而笔直滑稽的坐姿。

当时的行月刀都忍不住想,似乎推波助澜一下,就能让这位前呼后拥的仙门摔成个狗啃泥。

姜周又正色道:“其实,寻常人的日子也不能算完全无趣吧。”

他自顾自地说,浅浅笑了笑:“比如即使是你,应该也不会拒绝一位往日对你热情的大嫂,偶尔在饥肠辘辘时对你提出的多加两个馄饨的请求……吧?”

姜周试探性地看向正对着幽州万家灯火发呆,把一块丑陋的黥疤对着他的行月刀。

“嗯,最多三个。”她并不乐意地闷哼一声。

姜周突然就笑了,替她抚顺了被风吹乱的长发,声音里有让人安定的力量:“不会吃亏的,这样下次你要是再在馄饨摊晕倒的话,即便不是我,也会有很多人来把你捡回家了。”

“你很啰嗦。”行月把脸又埋回双膝之间,声音闷闷的,不留情面地吐槽道。

“啰嗦?哈哈哈哈哈终于有人当着老东西的面说出这句话了哈哈哈哈。”陆朝离本意倒是没想着要打断行月讲故事,但是一听到这个词,实在是憋不住。

行月回神:“难怪他话这么多而不自知啊,原来满神宫上下没有一个人和他说实话吗?”

陆朝离掩过面上的表情,试图不表现笑意“嗯”了一声。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没有对他说实话,也可能......我是真的被他所描述的人间所诱惑了吧。”

很多人愿意把自己捡回家?

从来没有听过比这更加奇怪的话了。

“可我这个忘恩负义的杀手还是跑了。”行月长呼一口气,头转向陆朝离的方向,“我知道你师父和你当时在我的身后对不对。”

陆朝离供认不讳:“老东西大清早把我拽起来,我就抱怨了两句,气不过想拿藤蔓绊你两下,然后被姜周一顿暴揍。”

行月的笑从原本的小声到越来越张狂,几乎可以称为嘹亮肆意。

陆朝离看着行月的表情有些无奈,自己从前的小心思真有这么好笑吗?扭头看看沈佞也并无反应啊?

沈佞其实只是对这些故事听得过于入迷,这才没什么声响 。

倒不是因为他对八卦有多感兴趣,他只是觉得从这些故事,他似乎也能假装参与了陆朝离从前的生活。

有些像过冬的老鼠屯粮一般,偷得一点是一点。

或许愚钝如行月刀当真是吧,那救命和容身之恩对她而言就像是堂主的免死金牌。

哪怕从小是优胜劣汰、养蛊一般折磨每一个被他抱回来的孩子,可以。

哪怕她偶然察觉她所杀之人,与堂主向来对她所言“作奸犯科的该死之人”背道而驰,可以。

甚至哪怕她与所有的杀手一般无二,任务一次失败就无家可归,身负重伤也无人问津,全权仰仗自生自灭,也可以。

行月刀常说捡回来苟且偷生的命,全凭堂主处置,所以她始终是所有杀手中最好用的一把刀。

可即使只是一把刀,也是会厌倦的。

不然也不会在几日后,用弓弩钉裂了神宫一块昂贵的白玉瓷砖,让她扭曲得活像蚯蚓的字迹迎风飘扬。

姜周被陆朝离揪来报销修补事宜,由于实在太没出息,听到行月刀给他留的布帛就开始自乱阵脚。

最后连详细款额都没看就把大把银子批了下去。

她写:“明日辰时,若叶溪。”

他摩挲拙劣的错别字,垂下眼安静地笑起来。

“这老东西真的很瘆人,看着一张纸都能笑得这么欢。”

“你那时候,是喜欢上姜周了。”陆朝离不着痕迹地接下几乎快要讲述不下去的行月的话。

他很久没有进入师父住过的屋子了,眼神跟随自己手压上竹桌的动作逐渐深邃。

“不会…怎么会…”

陆朝离一反常态地严肃起来:“事到如今,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再嘴硬的人,也抵不过最直接的触景生情。

姜周很疼爱陆朝离这个命定的接班人,对他面对驭衡者修习偶尔的懒散,会选择顺从他师兄们的遮掩而视若无睹,但少不得要闲下来提点。

往往通过在先前神官居所贪欢阁开小灶的形式,煮些或买些山下人时兴吃的新鲜玩意儿,然后眼里窝着心疼,摸摸陆朝离狼吞虎咽的脑袋。

“那疯子让你们练什么,别顶嘴,熬过去就好了。”这是他最常念叨的话,再有最多就无非问问陆朝离的修习日常。

无论自己这位小接班人应或不应、改或不改,下次还是会傻兮兮去找些寻常小孩爱吃爱玩的东西,在名为“教训”的场合来哄他。

姜周厨艺极其差,有次非说要亲手试试什么“驴肉火烧”,最后却是把贪欢阁搞得乌烟瘴气。

两个都有强悍灵力的道者也只来得及救下张燎伤半边角的竹桌。

打着哈哈说舍不得换这独一无二的有专属神官印记的桌子。

就是眼下这张——最后还是承着块面目全非的驴肉,被壮烈闭眼试毒的姜周连赞自己天分匪浅。

瞎扯什么独一无二,就是不愿意花钱。

还有那驴肉……明明腥死了,还嘴硬自己全吃了,又一副有惊喜的样子给陆朝离端上了预备点心。

姜周就是这样一个,即使面对着再不领情、捂不热的人,也无法自私自利起来的人。

看看,最后把自己搭进去了吧,活该。

……既然你最放肆的一次,就是这次让我给你收拾烂摊子,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了。

陆朝离第一次觉得维持面上的笑容这样困难,可他浅淡却笃定的语气还是让行月一怔。

“所以,你喜欢上他了。”陆朝离再次重复了一遍。

喜……欢吗?这个词汇几乎令行月无法理解。在她的脑海中,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略显奢侈的情感。

在行月的叙述中,哪怕再费力添枝加叶,也不会去与这方面沾一点边。

这令陆朝离烦躁。

一个仁爱庇佑每一个境内百姓的端方仙主,发了疯地、赔上性命地一个去守护屠杀幽州百姓的杀手。

还拼命撕扯着、丧心病狂地,想要得到所谓的,平等的双向回馈。

行月摇摇头:“受制于人的杀手,谈什么喜欢。”

“行了,行月刀,姜周已经死了。”陆朝离面上有些愠怒,“我没有问世俗杀手和神官配或不配,我只是在问你,行月,那傻货姜周是不是让你萌生了 ‘想要喜欢’的**而已。”

“这是他一辈子都在渴求的答案。”

一个毫无顾忌地审判着,向被审问的人伤口捅刀子的陆朝离。

实在不像姜周养大的孩子。

沈佞方才还正襟危坐,专注地听着陆朝离讲话,眼看着他动了真格,又一点点向着陆朝离靠近挪去。

那双持剑稳当的手,畏畏缩缩地停在陆朝离的袖口便作罢。

沈佞怕陆朝离心绪不稳,灵力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怕他如同浮萍再飘走。

行月瘫软的身体最终还是在对峙中歪在了一边,她认真思索后苦笑反问陆朝离:“我现在是死了,对吧?”

“你师父也不见了。”

我再也不会…害了谁了。

陆朝离不言,不愿吭声应她,行月认栽地闭眼又低下头,闷闷的声音最终传出。

“阿离,我当然是动过念头的。”

直认不讳的坦诚是陆朝离一直逼问也期待听到的答案,可如愿的一瞬,他却有种茫然,重要的答案他终于得到了。

可是将它视为重要的人却早就走了。

怎么能不动念头呢,怎么会只是神的一厢情愿呢。

那天替她未来出谋划策的姜周,只需要行月刀跨出一步,恐怕就愿意竭力让她成为一个普通幸福的人。

她都知道,只是退缩了。她凭什么耽误姜周的一生呢。

她心里有一把尺衡量着:堂主的债没有还清,行月刀不能走;行月没有自由,她不能轻易许诺什么。

可行月不知道的是,姜周无比清楚地了解着她。

他比她更明白她的全部。因此即使姜周已经走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他也可以替行月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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